九邊大同鎮,陳家村。
院庭中間,陳有富依躺在靠椅上,瞇著眼欣賞著秋日的景色,若是渴了,他便探手一撈,勺起一瓢神泉水喝。
模樣說不出的輕松安逸!
貫通十里河中下游二十八家村莊的道路再有一個月就要修好了,即時,這條寬敞的道路將把這二十八個村莊聯系的更加緊密。
“爹!人手都選好了,每個村子兩個人,一共五十六人。都是機靈識字,開過蒙學的人。”
陳山材大步走進宅院,經過這大半年的歷練,動輒指揮分派幾千人干活,行走之間不由多了幾分自信與從容。
再也不是那個被方景楠多吃了幾塊肉,就要氣的抹眼淚的財主兒子了。
“嗯,”陳有富瞇著眼,點了點頭,“把咱們村的那兩人去掉,叫上趙二,帶隊過去吧。我估摸著,那小子買下兩條街后,不會甘心的。這些人早到一刻,他也好早做布置。”
收到方景楠的來信后,陳有富第一時間安排了下去。
陳山材奇道:“把咱們村的人去掉?您不是說四通商行以后必定是咱們的財源所在么,為何還要如此?”
“這都不明白?”陳有富忽然睜開眼,看著這個不爭氣的兒子斥道:“還是不愿去明白?”
“兒子不敢!”
見陳有富突然發火,剛顯得有些許自信從容的陳山材不禁低下了頭,諾諾地吱唔起來。
陳有富嘆道:“無論你敢或不敢,我把情況與你說個清楚,省得你以后自誤。咱們的攤子越來越大,那小子雖然沒有防著咱們,但可千萬別覺得他想不明白,他只是…只是…”
陳有富琢磨著用詞,“他只是不愿把自家人往壞里琢磨,甚至他對自己人有一種盲目的信任,我也說不清這點是好是壞。與他親近的人心里總會有一種安全感,或許這也是他能夠凝聚人心的優處所在!”
“但是咱們要懂得進退,”陳有富道:“你大哥統領著保安團,你負責了咱們的所有農事,你老爹管著銀錢,還兼著首席大總管,如果再沾上商行,就算那小子不多想,其它人沒腦子的么?”
“四通商行,咱們絕不能碰!”
陳山材沉聲應道:“明白了爹,我這就把咱村的人剔出來,讓趙二帶隊去崞縣。”
陳有富這才滿意地頷首道:“去吧,用心做事,日子還長著,以后這地里的事怕是你都忙不過來呢!”
“好的,爹!”陳山材應聲出去了。
教訓完兒子的陳有富思緒又飄了出去,高山城、三屯堡、左衛城,這是十里河上游的三座軍堡,其內的各將官都擁有大量的衛所屯田。
“唔…咋個弄呢!”
與此同時,崞縣的客棧內,方景楠望著一旁襟立的成北生,暗自琢磨:“唔…該怎么弄呢!”
經過與崞縣的主薄暗中協商,這個九品主薄,大明朝的舉人老爺,竟然提出了一個黑吃黑的辦法來。
縣城內,東西、南北主輔兩條街道上,共有兩百余間鋪面,其中一百六十間都記在冊上待售。在后金兵破城之前,崞縣的商鋪比懷仁城還要貴上幾兩,可現在,一間西街的商鋪也不過二十五兩,還帶家具。
不過就算低至二十多兩一間,一百六十余間也得三四千兩銀子。這可絕不是個小數,之前后金貝勒薩哈廉搶了那么久,現銀也才搶到這些。
成北生靜立一旁,見方景楠久久不語,悄聲道:“大人,據這主薄說,掛牌出售的這些商鋪,都是那些大商號的,崞縣本地的富人很少出售商鋪。”
方景楠點頭道:“嗯,我明白。本鄉本土的,也不差這幾十兩銀子,留著傳給子孫就是。過個幾十年,兵災過去,崞縣總是能繁榮起來的。”
“所以小的認為,那主薄的法子著實可行,給他點好處,咱們能省一半銀子。就算以后那些商號要鬧,咱們手續齊全官司打到哪都占理。”
方景楠笑了笑,示意成北生不要著急,他理了理思路道:“去年縣衙被后金放火燒了,很多黃冊地契都燒沒了。這一年多來,由于縣令縣丞缺失,那些商戶也沒去縣衙找主薄重新造冊,所以單憑商戶手上的地契,沒有縣衙存檔比照是不足為憑的。
如此,只要買通主薄,以咱們的名義在縣衙重新造冊,就可以不費分毫把這些商鋪拿在手中。”
“沒錯!”成北生應道。
方景楠接著敘述道:“那主薄還說,就算之后這些商號要鬧,那也是場糊涂官司,對他們來說絕對是耗費精力的麻煩事,故此,至少也能借此打壓下一半價錢,談到十兩一間的價格,把這些商鋪買下來,對不?”
“是的,”成北生點頭道:“事后他希望可以得五百兩賞銀。”
“行,我都清楚了,你去轉告他,就說我答應了。問他哪天可以操弄此事!”
“好的,大人,我這就去辦!”
成北生一臉欣喜地走了出去,這筆買賣做完,他的賞銀絕不會少。乖乖,買下主輔兩條街呀,做為牙行中人,這事若成足可以讓他吹噓一輩子。
午時,一眾人在前堂吃飯的時候,文朝衣仍然在房間沒有出來,田洪福把飯菜端進去的。經過方景楠身旁時,田洪福不禁對他這個罪魁禍首多瞪了幾眼。
方景楠卻是無賴般地咧嘴一笑,道:“田大哥,飯后叫上沈煉大哥來我這一趟,有件事想與你倆相商。”
吃過飯,方景楠回到他的房間,讓小二泡好茶,他喝著茶等著兩人過來。
沒多時門外響起敲門聲。
“請進!”方景楠客氣地叫喚了一句。
田洪福和沈煉兩人走了進來,田洪福沒有坐下,就那么站著問道:“什么事,說吧。”一副說幾句就要離開的樣子。
方景楠哪管這許多,起身走上前,拉著他的手臂,把他按在座位上道:“別著急呀,聽我慢慢說。沈總旗,你也坐。”
兩人坐好,方景楠道:“我想在崞縣里買一些鋪子,唔,一百多間吧,然后這里的主薄提出了一個方案,若是按此操辦能省很多錢,可我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小弟身邊盡是些軍漢,這等事情只好找您倆請教了。”
接著,方景楠把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然后靜靜地看著兩人,看有什么話說。
田洪福雖說不耐,但辦事還是認真的,他琢磨了半響后道:“不管這事里是有陰謀,還是那主薄真心想賺五百兩賞銀,有一點可以確認,就是這個主薄不會在崞縣久待,不日定會離開崞縣。”
沈煉接著道:“沒錯,因為不管是詭計害了你們,還是為了五百兩賞銀害了那些商號,這個主薄都脫不了干系,除非他馬上就能離開崞縣,即時拍屁股走人,甩的干凈。”
方景楠恍然道:“我就說哪里有古怪么,原來是這樣。唔,不過如此來說,也判斷不了這件事是否有問題,對吧?”
田洪福沒有回答方景楠的問題,他起身走向門外,“難道還要我們錦衣衛幫你去查這個么!”走到門口,田洪福扭頭道:“不過這種操弄手段,我曾經遇過一個類似的案子,不怕麻煩的話確實是可行的。”
“就是說,這個主薄是真心的嘍?”
方景楠還待追問,田洪福已經走出了屋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方景楠轉頭又看向沈煉,嘿嘿笑道:“沈總旗,你覺得呢?”
這顯得有些滑稽的表情,惹得不茍言笑的沈煉忽地一撇嘴,輕笑道:“管他有什么詭計,若是覺得奇怪,抓過來拷問幾句,三木之下什么都清楚了!”
呃…牛逼,霸氣!錦衣衛威武!
方景楠被沈煉這種輕描淡寫的言語給驚住了,武將打仗有著自己的風格,而錦衣衛辦事的思考邏輯更是直接,但凡有所懷疑,不用去猜也不用去多想,直接把人抓來拷問就是了。
“小弟算是學著了!”方景楠哈哈苦笑了幾聲,道:“不過田百戶不是不讓錦衣衛插手么?”
沈煉笑了笑,把繡春刀擱在桌上,“沒了這身虎皮,難道就不能辦事了么!”
好吧,方景楠算是聽懂了,田洪福走前的那句話,竟是暗許了沈煉去幫忙,而且還提醒了一句,不要暴露錦衣衛的身份。
要說在這大明當官,沒點領悟能力還真辦不了事。
夜半,亥時!
崞縣縣衙,一座原本就破舊的大院,此刻燒的殘垣斷壁,只剩幾個房間能住人。
街上沒有一個行人,打更人都沒有,四周靜悄悄的。
兩個穿著緊身服的黑衣人如貍貓般潛進縣衙,按著成北生說明的位置,走在前面的方景楠手一指,兩人朝著殘院里最大的一間屋舍摸去。
要說,也難怪這崞縣沒有人住,實在太不安全。
賀蘭洵正做著美夢,本月下旬他的三年之期便到了,去官的文書他早就寫到太原府,即時可不管朝廷如何批復,他都準備辭去這個九品小官,離開這個鬼地方。
如果說在臨走前,可以小賺一筆,那也是很香的。
賀蘭洵的嘴角微微翹起,他夢到自己拿著這筆銀子,買了幾個小妾,可還沒等他一親芳澤呢,一個美妾突然一個大嘴巴抽了過來。
賀蘭洵睜開眼,從睡夢中驚醒。
臉上火辣辣的痛,一個黑巾蒙面的漢子,正躬在床邊,用雪亮的刀面拍打著他的臉頰。
“喂,你得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