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
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
青臺哨上枕戟戈,瞭望穹天地邊。
夜半,云岡堡操守署。
哐啷!
一聲房門撞開的巨響,打破了秋夜的寧靜。
“你是誰,穿好衣服快出去。”
孟鐵柱赤裸著上身從屋內跳出,昆沛昆皓兩人從暗中閃出,李蠻虎拎著狼牙棒從門外走進。
這時,一個衣衫凌亂,身材嬌小,肌膚卻是水嫩的少女從內室走了出來,臉上梨花帶淚。
“小女西馬容芳,西馬莊人氏,進得內室并無歹意,只是想給大人揉捏服侍。”
一旁的李蠻虎眼中兇芒一閃,不知不覺間,持棒的大手緊緊一握。
孟鐵柱知道她沒有歹意,但一進屋就脫得只剩個內兜,差點沒把他嚇死。
“你且出去,我無需你服侍。”
西馬容芳吸嗦地哭了起來,“將軍可是嫌棄小女子?”
孟鐵柱一甩手,回了屋里,“不與你多扯,昆沛帶她走。虎子,你丫出去別他娘多嘴。”
翌日,正在石嶺村幫忙割稻子的方景楠,見到了西馬容芳。
把情況一問,方才了解她是西馬莊送給鄧琳的暖床丫環,做為回報,西馬莊以后若遇到兵事,鄧琳將會出兵幫忙。
不遠處,李蠻虎立正站的筆直,孟鐵柱正用腳踹他。
“讓你別多嘴!!”
在兩人身旁,陳銀花哭的稀里嘩啦。
“行鋒,”見得此景,方景楠趕忙喊道:“快帶這個西馬容芳去渾源城,轉告鄧守備一聲,就說有我們在的一天,定當護好西馬莊,讓他放心享用不必牽掛。”
跟著方景楠又道:“蔣立、方成,咱們走,去董家村看看。清官難斷家務事,此時不溜等會就麻煩了。”
說話間方景楠跑到馬前,上馬便走。
那十六家村子都在十里河左近,方景楠沿著河邊策馬奔馳,放眼處一片黃沉沉的稻穗,香味飄來,令人渾身舒爽。
秋收是農人們最開心也是最辛苦的日子,短短幾天里便要把稻子割完,然后再種上一點雜糧瓜豆什么的,以作為今年的添補。
那一百多團練民壯早就解散回去農忙了,莽字營和云岡堡的那些兵丁們也被方景楠派了出去,訓練全部停下,充分展現了什么叫做農忙時節無閑人。
董家村下游有個叫亂石林的雜樹林子,林子里到處都是大小不一的亂石,據說以前這里是座黑巖山,大同缺石條,便把這座小山采空了。
匠作營的新址便選在這里,即靠近水源,又不侵占農田,還有一些碎石可以用來堆砌融鐵爐子,可謂一舉三得。
班超那五個匠師帶著自己的徒弟們留在五品澗后,樊為華成為了這邊的主要負責人。
“都安頓好了么?”
方景楠找到在現場指揮的樊為華問道。
“按大人指示,所有人先砍木頭圍好木墻,然后再搭窩篷暫住,最后才是搬遷刨木打鐵的物件恢復生產。”
方景楠點頭道:“沒錯,安全是首位,少干點活死不了人。”
“好的,大人。”很少說自己話的樊為華沒忍住說了一句,“大家伙都說,大人是咱們工匠的祖師爺轉世,特意來解救咱們的。”
方景楠失笑道:“我連刨個木頭都刨不平,還祖師爺呢,少扯這些閑篇,把活干好。”
匠作營的搬遷一切順利,方景楠也就放心的讓樊為華弄著,秋收的時節還是要以莊稼為主。
順路來到董家村,恰巧見到陳有富與陳山材兩父子也在這里,方景楠笑道:“真巧呀。”
董家村里長董老看到方景楠,立馬把他拉住道:“方百戶來了,正好您給評評理。”
自孟鐵柱成為云岡堡的操守官,方景楠成為百戶官后,在左近這一片民戶村里,陳家村的陳老爺子,比以前更威望了。
董老苦著臉道:“老陳頭想把董家村剩下的兩千五百畝田也給租了,這本也是好事,省得我煩心田里那點事,東虜一來還又擔心被劫掠,只是這條件也太差了。”
“哦,什么條件,我來評評。”方景楠笑道。
董老道:“河邊的良田都已經租給老陳頭了,剩下的是旱田,若不能精心照看,一畝田出個二三十斤糧都是常有之事,若是老天丁點雨水都不落下,顆粒無收也都有過。
老陳頭的打算是,不管收成是多少,他都抽取產出的一成與我當糧租。可如此一來,他若是放任不管,地里不管產多少糧,他都可以得到九成,這不是白撿便宜嘛。”
這翻話方景楠聽明白了,就是董老愿意把田租出去,但是不愿按收成的比例來。
方景楠道:“這確實不合理,容易讓人鉆了空子。陳老爺可有其它法子?”
陳有富一攤手,無奈道:“也可以商定好一個固定的產糧數,以銀子來結算。”
陳有富解釋道:“好比一畝旱田,按往常情況每畝產糧三十斤,以十抽一,就是三斤,那么四十畝旱田可抽得120斤為一石,折銀一兩。”
“如此,不管是天災還是人禍,我若要租你四十畝旱田,就得給你一兩田租,2500畝就是62兩田租。商定好一個固定的產糧數,直接現銀交易,簡單明了。”
董老哼道:“這個法子是很好,但憑啥定得每畝產糧才30斤,以前時節好時,旱田一畝也產過80斤哩。所以我才說,固定旱田每畝產糧50斤,24畝可抽得糧租一石,折銀一兩為準。2500畝糧租就是104兩,4兩的零頭抹了,每年100兩銀子,那些田就交給你們種。”
陳有富吼道:“你咱不摸摸良心說話,旱田一畝產80斤是哪個皇帝的事了。”
眼看兩人又要扯皮起來,方景楠忽然笑道:“陳老爺莫是忘了,您做此事的初衷了么,您不是要給子孫積福的么?那為何還要斤斤計較?
按我說,旱田每畝產糧就定為50斤挺好。而且不止旱田,這些沿河兩岸的良田,也可以按此操作。十畝田租銀一兩,2000畝田銀租200兩也挺好。”
董老大聲鼓掌道:“方百戶不虧為守護一方的大人,所言極是呀。”
陳有富無奈地瞪了方景楠一眼,嘆道:“好吧,總之是為了子孫后代積福,這數我認了。”
“山材,下午把各村里長叫來,我們調整一下協定。”
一翻說罷,方景楠陳有富幾人一起出了董家村,路上,一眾人騎著馬晃晃悠悠。
自打馬匹充足之后,他們人人出行都騎馬,往返各村之間辦事效率極高。
方景楠輕哼道:“你真是只老狐貍。”
陳有富曬道:“你不也是一聽便明白了么,裝什么小白兔。”
兩人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陳山材對田里那點事太清楚不過,奇問道:“爹,一畝旱田真的不一定能產糧50斤,你倆高興啥?”
陳有富怒其不爭地瞪了他一眼,方景楠解釋道:“產出的糧食或許到不了50斤,但是其價值卻不是固定的。末世已漸來臨,可以預測,未來的糧價絕對不止一石一兩,每石米糧4兩、5兩都有可能。”
陳山材恍然大悟,驚道:“到時我們仍是以商定好的銀子給他們,因為多少銀兩田租是固定好的。”
方景楠笑道:“沒錯,所以我才說你爹太壞了。”
陳有富白了他一眼道:“你懂個啥。祖宗傳下與鄰為善這句話,你當是假的?屆時若糧價漲成那般,我們肯定也要跟著讓步的。只不過,”頓了頓,老眼一咪笑道:“我們如此仗義疏財,他們若不感激涕零那還是人么。”
風風火火的秋收終于結束,由于水壩與肥泥的關系,陳有富租種的三萬多畝良田皆是豐收,按十成抽一的糧租,需給十六個村子里長三千石糧食。
陳有富沒有食言,上交了三千石,不過后來又花了兩千兩紋銀,收購了他們食用不完的兩千石。
而從明年開始,無論豐年還是災年,他都直接以銀兩支付。
除此之外,陳有富又與下游包括西馬莊在內的十一家村子達成合作,共得良田1萬多畝,旱田2.5萬畝。
十里河全長一百二十里。
若以董家村為中心,那么,十里河下半段的二十八家沿河村落,都已合作完畢,陳有富共計租種了良田4.5萬畝,旱田2.5萬畝。
而十里河的上半段,以董家村為線,往左是高山城、三屯堡、左衛城,這三個軍堡占有大量的衛所屯田,衛所總歸與民戶不同,陳有富一直在等待合作的契機。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農忙結束了,莽字營又恢復到訓練當中,那一百五十個團練民壯再次被集結,訓練著刀槍弓射等項目。
陳有富也沒閑著,組織起了三千多勞力。水壩這種花錢的事不好弄,他便開始修路,也不是那種燒磚鋪石的硬路,那個花費太大。
陳有富修的就是最常見的夯土路,把夯土堆滿,中間鋪以樹枝碎石,然后用石碾子來回壓緊壓實,然后往上再鋪一層夯土,再碾結實。
這種夯土路雖不如磚石路可使用幾十年,但是每年都好好養護的話,維持個七八年的路面整齊是沒問題的。
大明朝沒有幾年了嘛,陳有富心里是這么想的,短時間能用就可以了。
這條路沿著十里河修造,連通了這二十八家村莊,路長達四十五里,路面修的足有一丈五,也就是五米寬,可并排行駛四輛車馬。
二十八個村子的人都很開心,路修好了對所有人都是好事,一個個干的非常賣力氣,而且老規矩,陳家村的陳老爺吃食管飽。
今年托陳老爺的福修了個水壩,很多佃戶的田里收成都不錯。而且他們是集體農莊制度,每個村分了幾個生產隊,每個生產隊負責一片區域的耕田。這樣便保障了那些田分的位置不好的佃戶,可以一起分享集體農莊的收獲。
根據后世所見,方景楠還建議陳山材選出幾個表現優秀的生產隊長,給予個人及團體的獎勵,以激勵大家更用心的耕種。
如果方景楠是個社會學家的話,那么他便會知道,當勞役這種需要集聚大量人力的活動,不再由官府承擔時,這個社會離秩序崩潰已然不遠。
當然,方景楠不懂這個,組織者陳山材也不懂,老財主陳有富更是沒想這些。
陳有富只是望著這三千多以生產隊為單位,忙碌在馬路各段的青壯,連連嘆氣:“我說景楠兄弟,這么多健壯的漢子,你就一個都瞧不上?”
方景楠知道他對于招募兵馬的事很著急,輕笑道:“健壯個啥呀,才剛吃飽飯沒幾天的農民,咱們不能像農匪流寇那般,大浪淘沙,死一百人淘出一個精銳來。”
“別急,應該快了。”
崇禎八年,八月十二日,對于此次立功人員的封賞終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