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八節:終點(完結)

　　睜開眼，瑪雅看著老舊的天花板，這里是卡法爾大道418號，一開始的家。

　　初夏的卡特堡黎明時分還有一絲寒意，穿著睡袍的瑪雅走到了窗前，看向窗外，遠方新城區里高樓林立，以往五六層的房子就是大廈，如今在新城區已經顯得有些小了。

　　這大概就是哥哥所說的，人類文明無論面對什么波折，總應該向著好的方向發展才對。

　　換上外出的衣物，提著屬于自己的手包，瑪雅走出自己的房間，客廳里，一只老隼站在鳥站架上，

　　“撒理斯，今天也要好好看家啊。”與自家的老隼道別，瑪雅來到門邊的柜子旁，看著相框上的老人：“爸爸，再見了。”

　　推開房門，鎖上房門，踩在咿呀作響的木走廊上，來到臺階前的瑪雅看到了一個年輕人。

　　“卡切夫先生，早安。”她微笑著點了點頭，這是她的房東。

　　“啊，早安，瑪雅夫人。”房東先生正抱著自己的孩子站在門外，他穿著上工的衣服，但是來自孩子的依賴讓他不得不多抱了一會兒。

　　“早安，瑪雅夫人。”他的妻子站在他的身邊，作為一位全職太太，她從她丈夫手里接過了孩子。

　　瑪雅走下樓梯，伸出手逗了逗這個幼兒，孩子天真地笑著。

　　“夫人，一路小心。”年輕的太太微笑著說道。

　　“謝謝你，孩子。”瑪雅點了點頭，然后走出了大門。

　　年輕的卡切夫先生是波布蘭·卡切布的后代，是他孫子的曾孫子，今天他和這座城市中的大部分人一樣，起床，洗漱，吃過早餐，然后去卡特堡最大的卡特堡集團上班。

　　走在人行道上，瑪雅看著墻上的公告，新的一年夏天，新的預備役兵公告，今年所有年滿十六歲的卡特堡年輕人，只要他從學校畢業，又沒能考上大學，就必須在這個夏天加入軍營，進行一次為期半年的軍事訓練。

　　看著公告上寫著的‘這個世界需要每一個人恪盡職守’，瑪雅嘆了一聲。

　　你看，這樣的小游戲，整個西陸也只有卡特堡還在保持了啊。

　　人類已經從混沌的陰影里走了出來，雖然在東部王國往東還有大片的黑區沒能收復，但是兩個百年了，混沌組織的亡潮依然沒有到來。

　　所有人都已經相信，混沌不會再來了，這個世界已經擺脫了混沌地魔影，剩下來的那些混沌，只需要慢慢收復失地，不需要付出太多代價。

　　正因為如此，這個世界正在復興，雖然復興的路走得有些崎嶇，雖然還是有不少人會有這樣或是那樣的不滿意，比如說失去了神術的教會，但這一切瑪雅在那些深潛來到她面前的孩子們面前已經全然了解過了。

　　在未來，世界變得比她們以前看到的還要更好，雖然人類已經重新開始與自身爭斗…但就像是他所說的那樣，人類自身的爭斗無論如何都不能避免，而沒有了混沌，這個世界才能夠越變越好。

　　只可惜，他不能看到這一切，姐妹們也走得早，也不能看到這些。

　　“夫人，收音機要嗎，大廣場那邊的超級市場里正在配貨呢，是來自泰南的最新型號。”年幼的孩子拿著廣告紙在街邊派發，現在是初夏，正是教會學堂的孩子們放假的時候，從他胸前的徽記來看，是豐收女神教會的孩子——這個教會是神明之力退去之后日子過得最好的教會，得益于他教導得那一切，教會在農業方面的發展一直都走在前列，所以，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樣，收容著那些因為各種意外而失去了父母的孤兒。

　　孩子們之中依然會有超凡出現，但自從混沌不再入侵，亞空間與這個世界之間有了一道墻之后，這個世界的超凡之子出生就少了很多。

　　“夫人。”這個孩子看著瑪雅，他舉著手里的廣告紙。

　　瑪雅微笑著接過廣告紙，從口袋里掏出一個角子遞到了他的手里：“我在想點事情，讓你久等了，孩子。”

　　“謝謝夫人。”這個孩子開心的繼續向著別的路人派發廣告。

　　有點眼力的孩子，看著這個孩子挑著人發廣告的小動作，瑪雅微笑著帶著廣告紙走向大廣場——說起來，今天的確是和人約好要在大廣場那邊見面，在見面之前，干脆去超級市場里看看吧。

　　于是順著街道繼續前行，越往南走，街區的風貌也就越發近代。

　　當瑪雅邁著大步走過橫跨新舊卡特堡街區的卡西斯河上的大橋，來到了新城區的瑪雅，看著眼前最新式的樓房，年輕人們穿著完全不同于瑪雅身上的新式衣物。

　　“夫人，從舊城區來的，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一位警官走了過來。

　　“我要去大廣場。”雖然城區分新舊，但是恰恰相反的是，很多上了年紀的老人都會選擇住在老街區——因為那兒存在了太多的歷史，真正的卡特堡老住民在舊城區里有著太多的記憶與美好，而他們的家族一代又一代將這一切傳遞了下來。

　　就像是瑪雅，身為一位老婦人，她的衣著代表著她并不是平凡人家，看起來樸素的長裙是蓋亞特·莫威士成衣店里價值上千元的定制品，腳上的皮靴是羅根之靴名品店里手工制作的，而她手里的小包是最著名的泰南奢侈品店孟式以鯊魚皮制作的。

　　當然，警官先生的善意也只能看到這里，因為他看不透瑪雅頭上的草帽，畢竟，這是在半位面玩的小家伙給他的先祖親手織的，使用的是半位面中最天然的蘆葦草。

　　“夫人，順著這條路走，過兩個十字路口就到了。”警官先生說完，行了一個脫帽禮。

　　“謝謝你。”瑪雅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后順著街道向東行進。

　　每走一步，瑪雅都感覺自己的腳步變得輕快，仿佛被歲月剝奪的一切都回來了。

　　來到大廣場的邊緣，瑪雅看到了廣場上的那座雕像，那是莫威士的國王歌德，這位陛下將卡特堡選做希德尼聯合的自由港，正因為有這樣的身份，卡特堡的一切才能夠越做越好。

　　瑪雅看著廣場另一邊的那座超級市場，聽說是法耶家的孩子開的，她開心地走進了這個巨大的超級市場，看著里面琳瑯滿目的商品，也看到了正在排隊購買收音機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們。

　　還有那些圍在收音機旁，聽著雷根斯堡國立播音臺早間新聞的孩子們。

　　“夫人，您也是來買收音機的嗎。”一個年輕人走到了瑪雅的身邊，他的女伴有些不安地站在他身后。

　　“你們也來買嗎。”瑪雅微笑著反問道。

　　“是的，但他們說必須要有廣告紙才能夠直接買，我和我的女朋友都抽過了，沒有機會。”年輕人說外指向瑪雅手里的廣告紙。

　　瑪雅舉起了它，看到了廣告紙下半部份的小字——買家憑廣告紙可以免抽簽直接購買。

　　“我能買它嗎，我知道您也一定喜歡這種新機型，但夫人，請您發發慈悲吧。”年輕人說到這里被他的女伴扯了扯胳膊，她似乎并不怎么開心：“你怎么能這樣，這位夫人一定是想要買到它才會來的。”

　　“沒事，我把機會留給你們了。”瑪雅微笑著遞出了廣告紙。

“我這里有五十塊，夫人，我知道對于您這樣的貴婦人來說，五十塊不算什么，但這張廣告紙在這里就值這個價…”年輕人拿出了錢，但是瑪雅　　還是搖了搖頭：“這是對你勇氣的獎勵，同時也希望你明白，不是每一個老太婆都是很好說話的。”

　　“謝謝您，夫人，還有，您看起來真的不老，夫人。”年輕人開心地笑道，而她的女伴激動得低頭行禮，然后看向瑪雅：“夫人，您看起來可一點都不老。”

　　瑪雅笑了笑。

　　我已經活了二個百年了，哪怕作為傳奇，這已經是一個了不得的年歲，只不過她還是不想說明什么，與這對年輕人道別，也沒有別的購物想法，瑪雅干脆走出了市場。

　　這座城市正在迎來又一個早晨，站在市場外的大門前，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瑪雅皺了皺眉頭——因為她在鏡里子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

　　我變年輕了嗎。

　　不，不是我變年輕了。

　　瑪雅邁著大步來到廣場中央的水池邊，看到的是年少時的自己，身上的連衣裙依然合身，倒是頭上的草帽更顯大了。

　　漂亮的波浪長發重新有了光澤，繞到自己身前的長尾巴上，原本有些稀疏的尾毛重新濃密了起來。

　　瑪雅抬起頭，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卡法爾大道418號，大門外圍著不少大尾巴孩子，他們都是瑪雅的后代。

　　瑪雅穿過他們，走上了臺階。

　　有青年人坐在臺階上抽煙，那是自己的曾孫子；有妙齡女靠在墻上發呆，那是自己的曾孫女；還有滿臉淚痕的小姑娘…這應該最小的曾孫輩吧。

　　瑪雅一路撫摸著這些孩子的腦袋，走向自己的家。

　　“我們就不應該讓祖母在這樣的老宅子里住，她說她要住，你們怎么敢！”有人在爭吵。

　　“祖母是你我能勸得動的嗎，她要是身體好，讓你一只手也能把你打趴下！”還有人這么低聲說道。

　　“可惜叔叔前年走了，他在的時候，祖母最聽他的話了。”有女子帶著淚痕說道。

　　是啊…我的兩個孩子都早于我離世。

　　瑪雅全都想了起來，她穿門而過，看到了醫生們，也看到了被抬出房間的單人床，還有床上那個蒼老干癟的自己。

　　我是姐妹們之中活到最后的人。

　　法耶走得最早，她早年身體就虛弱，自從亞空間與這個世界脫離，失去了靈能大潮之后，法耶又活了一百二十七個年頭，法耶總是說，她想在姐妹之中最后一個離開，因為她作為家長理所當然地要送姐妹們先走…但是，她在一天清晨被他的子嗣發現在夢中逝去。

　　第二位離開的是杰茜卡，在亡潮結束之后，她一路向著傳奇邁步，最終成就傳奇，但也因為這一路走來受了太多的傷，只比法耶多活了五年，最終因為一身傷病，在慈愛教會的醫院里離開了這個世界，這是一個極為開朗的姐妹，瑪雅從來沒有見過她因為想他而哭過，她總是說，他不會希望她流眼淚，所以，她永遠也不會哭…但她到死的那一刻還是哭了。

　　然后是露露，雖然有著優秀的天賦，露露的晚年卻在頭痛中度過，據說那是幼兒時期一次手術的后遺癥，不過據說做過手術的孩子從來沒有人能夠活到一百五十歲的，所以也不能說是手術的原因，露露總是這么說…最終，她死在了杰茜卡離世的十一年后，同樣一個清晨，同樣被自己的子嗣發現她在睡夢中辭世。

　　緊接著是瑞沃，作為家養妖精混血兒，她活了一百六十歲，在家養妖精之中已經是奇跡一般的壽數，最終，她在午后的搖椅上，在后代們的圍繞下停止了呼吸，法師塔為此連續一周降半旗致哀。

　　瑪蒂爾達在四個月之后也死了，但是她是戰傷致死的——自從這個世界與混沌亞空間剝離之后，她一直都在大荒原與混沌殘部交戰，在那一天的戰斗中，她為了救下一對年輕的愛侶而受了重傷，最終，她在后送的機車上死去，瑪蒂爾達這個姑娘是瑪雅最看不懂的，但是她死在了戰場上，也可以說是得償所愿。

　　莉莉姆活到了一百七十六歲，她在生命后半段里一直都在豐收女神教會的孤兒院中服務，直到離世之前的半年時間，她回到了卡特堡，住進了她的老宅，在離世的那一夜，她穿著她喜歡的那件長裙，除了法耶之外，沒有人知道那件舊式的長裙為何深得莉莉姆的歡心，因為那是她與他第一次跳舞時穿的。

　　孟取義在三年之后離開人世，這個消息瑪雅還是從他后人的信里得知的，孟取義一直都住在泰南的新杭州，她和她們一樣沒有再婚，哪怕追求者眾，但是孟取義一直都帶著他的孩子…哪怕瑪雅從來都沒怎么和她聊過天，但是她明白，他在她的心里到底有多么重要。

　　姐妹之中，克洛絲是在七年前離開的，哪怕身為傳奇，克洛絲作為兔人也已經是極為長壽了，在她生命的最后兩年里，她一直在慈愛教會的醫院中，她身體上的畸變令她的晚年極為痛苦，但她老是笑著和瑪雅說，他會來接她。

　　傻姑娘，他怎么可能來接我們呢。

　　瑪雅看著床上的自己，正在搶救的醫生們最終放棄了，她們離開了她。

　　而已經變成年幼時候貓姑娘，的瑪雅走到了床前，她伸出手抓住了她自己那皮包骨的手。

　　長夢終有盡，瑪雅，你已經完成了你對他的誓言，哪怕你記不住他的名字，哪怕這個世界上的別人都沒有關于他的記憶，但至少我們還記得，這個世上曾經有人為了這個世界而做出過犧牲。

　　床上的自己最終嘆出了最后一口氣，她看到她在笑。

　　是解脫吧…瑪雅這么想到，也應該如此，我終于活到了終點，雖然人生還是有遺憾，但這個世界哪有什么萬全之美。

　　·晚安，瑪雅。

　　說完話，瑪雅轉身，她的后代們正在涌入房間，誰都沒有注意到逆流而行的瑪雅，來到房門前，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鳥站架…是啊，撒理斯早就死了，一定是自己看錯了什么。

　　踩在咿呀作響的走廊地板上，瑪雅滿是落寞地走下臺階，她見過死后的靈魂，也知道靈魂的終點是瑪娜河的對岸，有的靈魂品行不端，就會在河中央落水。

　　我會嗎。

　　站在一樓的走廊上，看著抹著淚的卡切夫家的年輕夫妻，看著她懷里的孩子，這個孩子似乎是注意到了瑪雅，他對著瑪雅阿吧著，而瑪雅微笑著對著他招了招手。

　　再見了，小家伙。

　　樓上傳來的哭聲讓瑪雅有些心煩，她看著眼前的陽光，最終義無反顧地走了出去。

　　如果我是幽魂，那就讓陽光來審判我吧。

　　帶著身為人的驕傲，瑪雅站在了陽光下，感受著陽光帶給她的溫暖，也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瑪雅出來了。”

　　瑪雅瞪圓了眼睛，扭過頭看著街邊站著的姑娘們。

　　法耶，克洛絲，杰茜卡，大家不都已經死了嗎…“你…你們怎么都在。”瑪雅看著眼前的姐妹們，最終法耶給了她一個擁抱。

　　“他來接你，我們陪著過來的。”她笑著說完，松開了手，指向了一旁的街角，而瑪雅看向那邊，看到了自己的哥哥。

　　穿著看起來就很便宜的襯衫與長褲，大眼鏡的主人腳上有一雙不大合尺碼的皮鞋，腦后有一條小馬尾的他趕走了停在他手上的撒理斯，然后微笑著對著瑪雅展開了雙臂。

　　“我說過，我會來接你們，你是最后一個。”

　　聽到他的笑聲，瑪雅先是瞪圓眼睛，然后跑向了他，躍起，掛到了他的脖子上。

　　“不要哭，我的瑪雅，是那個面對絕境連眉頭都不皺下的瑪雅，你那天在戰壕里說再見，我要說，好久不見了。”他抱著她，輕聲地說道。

　　“嗯，好久不見了。”瑪雅在笑，但還是止不住淚水。

　　原來，最狂想的夢也有實現的一天。

　　原來我們的馬林…沒有騙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