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初亮的時候,沈石便一如往日地醒來,看到身旁的凌春泥還在熟睡,便沒有去打擾她。披衣起床,先是去小院中走了一圈,活動了一下身子后,然后又回到屋子里,從如意袋中取出符箓符紙,開始做每日的功課。
他很快就把所有心思都集中在畫符之中,符箓艱難深澀,本就是要十分專注的一門道術,半點分神都很可能會導致筆下出錯,然后一張符箓便就此報廢。所以沈石在畫符的同時,并沒有注意到身后床鋪那邊,凌春泥已經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一言不發,沉默地躺在那兒,深深地看著沈石的背影,不知為何,并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如此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沈石放下手中符筆,伸了個懶腰,站起身滿意地看了看桌上那些幾乎完全沒有出錯的符紋,點了點頭后,一一將其收入了如意袋中。片刻之后,他回頭一看,卻是看到凌春泥躺在床上被褥之下,正是安靜地看著他。
柔軟的被子蓋在她的身上,露出肩頭白膩渾圓的一抹弧線,黑發垂落,有淡淡的慵懶,只有一雙眼眸里,目光格外的清醒與明亮。
“你什么時候醒的,怎么也不叫我?”沈石走過去坐在床沿,笑著問她≮長≮風≮文≮學,ww↑w.cfw≈x.n↘et。
凌春泥笑了笑,似乎覺得有些冷,沒說話但是把被子裹緊了些。
沈石又道:“今天我就走了。”
凌春泥“唔”了一聲,輕輕點了點頭,然后抬眼看了他一下,沈石心中有些奇怪,心想春泥昨日還那般不舍,今天看起來倒還冷靜許多了啊。不過或許應該是自己昨天說的話安慰了她吧,他笑著道:
“時間太緊,這段日子我確實不能在山下待太久。今日我打算去城里逛逛,最后買點需要的靈材后,就回山去了。然后就是全力準備這次四正大會,到問天秘境結束后,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間就多了。”
凌春泥安靜地看著他,然后慢慢地露出一絲笑容,那笑意平和而寧靜,卻隱隱又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過了一會,只聽她點頭道:“好的。”
沈石笑著摸了摸她的臉頰,然后站起身子,便準備往外走去,就在這時凌春泥忽然在他身后開口叫了他一聲,沈石有些意外,轉頭向她看去。
只見凌春泥躺在床上,側臥向他,道:“石頭,既然你說猛獸盟那邊已經沒事了,那我也不用一直呆在許家這里了罷。我想出去找個地方自己住。”
沈石怔了一下,道:“你想出去自己住嗎?”
凌春泥點頭道:“是。”
沈石沉吟了一下,道:“其實這倒也不是不行,本來我也有這個意思,不過因為眼下四正大會在即,原想等我從問天秘境回來之后,便帶你一起出去另找住處的,看來咱們兩個人倒是都想到一塊去了。”
說著,他也是笑了起來,道:“不過現在我事情多,實在沒時間陪你找房子啊。”
凌春泥笑了笑,道:“不用你幫忙,我一個人就行,以前你不在的時候,我一個人也能活下來啊。”
沈石一想也是,不過心里總覺得凌春泥今天似乎與平日有些不同,不過仔細看她幾眼,卻分明又沒什么異樣,便笑著道:“既然你這么說了,我當然沒問題。對了,找新房子住是要不少靈晶的吧,我給你一點…”
話未說完,凌春泥便打斷了他,道:“不用了,我這里還有點積蓄,至少也夠用半年多了吧。”說著,她笑了笑,深深地看了沈石一眼,道:“半年里,你總該會回來的吧。”
沈石哈哈一笑,道:“那是當然。”
凌春泥點頭道:“那你就盡管去吧,回頭我找到地方搬出去后,會在許家這里留一個地址,等你回來后過來找我就行了。”
沈石見凌春泥諸事安排的井井有條并條理分明,看來考慮此事似乎不是一兩日了,也是放心不少,笑著道:“那行,這些日子你就自己照顧好自己,回頭我從秘境回來,就來找你。”
凌春泥微微笑著,平靜地道:“好,我等你啊。”
沈石出門去了,當房門在他身后關上時,屋子中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昨夜的溫柔殘存的溫度似乎依然還留在這間屋子里,那邊的桌椅還是他剛剛做過的模樣,他的身影似乎依然還隱約在這屋中徘徊,但是很快的,這些溫柔的回憶終究還是悄然散去。
過了很久以后,凌春泥從床上坐了起來。
細膩白皙的玉足伸下床,直接踏在地面上,然后那嬌媚無限的身軀開始向那邊的衣柜走去,與此同時,忽然有一陣奇異的聲音,從這具軀體中隱隱響起。
低沉壓抑的噼里啪啦聲,有點像是逢年過節的鞭炮炸響的聲音,又像是那血肉深處無數的骨骼突然在激烈地顫動著,彼此沖撞,改形換位又或是自身重新生發出詭異的變化。
盡管如此,看去猶如平靜海面下正在發生劇烈的洪流涌動,但是凌春泥表面上仍然沒有任何異樣,她赤裸的身軀依然那般美麗嬌媚,有驚心動魄的美麗。
走到衣柜之前,她輕輕拉開柜門,目光掃視而過,隨手拿過了一套白色衣裙。
那詭異的從她身軀之中發出的異樣聲音,在此刻陡然高亢而激烈起來,凌春泥的身子晃動了一下,隨后皺了皺眉,低頭看了一眼。
在她豐腴胸口處,那枚黑晶赫然光芒大盛,深邃的黑光如同在黑晶表面燃起的一團黑色烈焰,瘋狂地蠕動燃燒著,而黑晶本體甚至已經直接嵌入了凌春泥胸口那雪白細膩的肌膚之中,遠遠看去,像是已經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
驀地,凌春泥低哼了一聲,幾乎是在同時,黑晶上的黑火瘋狂燃起,發出一聲如同妖獸狂吼般的轟鳴,瞬間漲大了數十倍,一團巨大的黑火猛然出現在這屋子里,將凌春泥的整個身軀完全吞沒。
那一團黑色的火焰。
那一個站在黑火中的女子。
噼啪的異響聲在此刻達到了最高峰,不過只維持了很短的一瞬,便很快低落下來,燃燒的黑火也緩緩收斂,逐漸縮小,二者仿佛都如退潮的海水一半,迅速萎靡,再過了片刻工夫,一切都重新安靜了下來。
沒有聲音,沒有黑火。
只有一具完美無瑕的身軀,站在那兒。
凌春泥不知何時閉上了雙眼,此刻緩緩再度地睜開,目光垂落,掃過自己那無限嬌媚動人心魄的身軀,很快看到,那些原本隱秘的枯老瑕疵,此刻赫然已經完全消失不見。
這已經是一具真正完美的肉身,青春嬌媚,仿佛永不衰老。
她嘴角微微一翹,站在這屋中,平靜地笑了起來。
走出房門,一道溫暖明亮的陽光從天而降,灑落在凌春泥的身上。
溫暖而柔和的陽光。
不知為何,凌春泥忽然身子一震,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擋住眼睛,身子就要往后退去,不過在片刻之后,她似乎很快意識到了什么,將身軀硬生生停頓下來,然后瞇起了眼睛,向自己伸出去遮擋陽光的那只手看了一眼。
完美無瑕的手掌,蔥白如玉,白皙修長,陽光落下,在仿佛吹彈可破的肌膚上甚至隱隱有一曾透明的光暈,如此美麗。
她安靜地看了那只手好一會兒,又看了看自己沐浴在陽光中的身軀,一切都那么的平靜,安然無恙。
凌春泥忽然笑了起來,搖搖頭似乎有些感嘆,抬眼望了望那天空中的日頭,笑著繼續向外走去。
她看起來,似乎格外的高興歡喜。
就在這時,忽然從西苑小院之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隨即一個人影閃了進來,正是許家那位大小姐許雪影。
嬌俏漂亮的小姑娘剛走到小院里,便看到凌春泥一身新衣站在院中,似乎是想要出去的樣子,頓時吃了一驚,道:“春泥姐姐,你這是要去哪兒?”
凌春泥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出去走走。”
說著,她便信步向小院外頭走去,只是走了幾步,接近了有些訝異站在那邊的許雪影身邊時,凌春泥忽然若有所覺,眉頭輕皺了一下,口中“咦”了一聲,卻是停住腳步,轉身向許雪影看了過來。
許雪影覺得今天自己看到的春泥姐姐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太一樣,那感覺很難形容,因為無論是容貌神情,她分明就是平日里與自己時常聊天說話十分溫和和藹的那個女子,但不知為何,今天每當自己看到她的眼神的時候,卻發現這個女子眼中,隱隱有一種說不出的意味。
似乎…像是一種俯視而冷漠的感覺。
只是在這個時候,凌春泥似乎忽然注意到了她,仔細多看了她一眼后,看起來有些意外,道:“你居然有這種天資啊,或許…”她看起來似乎想說什么,不過隨即很快住口,搖搖頭,仿佛覺得自己有些無聊,笑了一下,便不再多說,隨手往許雪影手中塞了一個東西過來。
許雪影一看,卻是一張白紙,上面寫著一行字,看起來像是一處地址。許雪影怔了一下,道:“姐姐,這是什么?”
凌春泥轉過身子,繼續向外走去,同時淡淡地道:“日后若是沈石再來這里,你就把這張紙交給他就好。”
許雪影茫然低頭,看了一眼手中那張白紙,心里一陣糊涂,不明白今天到底這位春泥姐姐怎么了?
而與此同時,繁華熱鬧的流云城中,這個時候,沈石已經走進了神仙會的商鋪;在城門口處,光頭黑劍的杜鐵劍看去爽朗高興,將元修譽與宮小扇二人送到了城外,目送他們離去;而在另一個方向的城門下,一臉平靜清冷神色的鐘青竹,正緩緩走進了流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