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在黑暗中默然無語,過了一會,道:“我也不知道。”但是頓了一下后,他還是低聲道,“不過現在說這個為時尚早,總是要試試看能不能找到出路。”
鐘青竹輕輕“嗯”了一聲。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容,沈石猶豫了一下,道:“是不是累了,要不坐下休息一下,然后再走吧。”
鐘青竹似乎也真的有些疲憊,聞言也沒有堅持,兩個人就在這片黑暗中,摸索著在洞穴邊緣找了塊高一些沒水的地方坐下,至于腳下仍然沒在水中,卻是關不上了。
沈石把后背往石壁上一靠,頓時只覺得一瞬間身子放松后,全身各處原本就有的疼痛一下子就都泛了起來,忍不住低哼了一聲。坐在他身旁的鐘青竹好像吃了一驚,問道:“你怎么了?”
沈石咬咬牙,道:“沒什么大事,就是身上好些地方痛了。”
鐘青竹沉默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里卻是帶了幾分擔憂與歉意,聲音輕柔,道:“對不住,我、我一直只想著自己,可是都沒想到你跟我一樣是被沖下來的,一定也受了傷,我真是…你沒事罷,有沒有哪里傷得很重的?”
風聲輕動,卻是一只柔軟的小手輕輕伸來,帶著些許莫名的顫抖在他肩膀上碰了碰,似乎想繼續摸索一下,卻又不敢再往前,只是僵在那里。
沈石笑了笑,道:“沒事了,我自己看過了,都是皮外傷,不礙事的。”
鐘青竹明顯松了一口氣,道:“那就好了。”
沈石在黑暗中點點頭,沒說什么,鐘青竹也沒有再說話,兩個人就這樣坐在黑暗中,沉默地休息著。
過了片刻,沈石忽然發覺坐在自己身旁的鐘青竹身子似乎有些微微的顫抖,同時黑暗里的一片靜寂中,仿佛隱隱有一些極度壓抑住的微弱哽咽聲,身旁的這個少女,仿佛正在悄悄啜泣,又似乎生怕被他發現,在拼命地壓抑著自己。
“怎么了?”沈石猶豫了好一會,終于還是開口問道。
鐘青竹被他這么一問,似乎知道終于還是瞞不過他自己哭泣的事,哽咽聲漸漸大了些,但還是在盡力控制自己,只是那聲音顫抖著,連話語聲都有些模糊了:
“我、我想我娘親了。”
沈石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么,其實剛才在黑暗中惶恐不安時,他一個少年,何嘗又沒有想過他那位矮胖的父親呢?
聽著身旁鐘青竹抽噎的啜泣聲,帶著幾分無助與委屈,沈石過了一會,還是想著開口與她說說話,多少能讓她放松一下心情,便道:“你娘親是個很好的人吧,看你這么想她?”
鐘青竹在黑暗中似乎擦了一下眼眶,低聲道:“是,我娘親對我可好了,從小有什么事都記著我,從來不罵我,不打我,當我是心肝寶貝。”
沈石默然片刻,道:“難怪你這么想她了。”
鐘青竹說了兩句話,看起來心情果然平復了一些,在黑暗中輕輕嘆了一口氣,幽幽道:“你娘親呢,她現在在哪里?”
沈石停頓了一下,道:“我剛出世的時候,她就死了。”
鐘青竹的聲音一下子安靜了下去,過了好一會,才帶了幾分小心,道:“對不住…”
沈石在黑暗里擺擺手,笑道:“好了,這有什么好說對不住的,你之前又不知道。還有啊,為什么你老是對別人說對不住對不住的,感覺老是欠別人一大堆錢一樣?”
鐘青竹不禁啞然,過了一會才道:“是嗎?”
沈石道:“是啊。”
鐘青竹細細一想,道:“好像還真是這樣…”
沈石哈哈一笑,道:“可不是,所以說你跟別人說話我管不著,但是跟我說話就不用這樣小心了,聽起來怪怪的。”
鐘青竹道:“哦。”
這幾下對答聊天,兩人心情都是平復不少,原本尚存的幾分陌生感覺,現在倒是也都多了幾分親近。坐在黑暗里,兩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著,沈石從鐘青竹的口中知道了她確實是出身于鐘家庶出的一支血脈淡薄的旁支,家境也是慘淡貧寒,老爹除了姓鐘之外,一無是處,早年五毒俱全,將好好一個家折騰的夠嗆,整日打罵鐘青竹母女兩人不說,還因為鐘青竹是女孩不能傳宗接代,對母女二人甚至動過兜賣的惡心念頭。
至于后來不知算不算是老天開眼,這位老爹莫名其妙地落水死了,從那以后母女兩人相依為命,生計也是潦倒,鐘青竹娘親萬般無奈下,硬著頭皮去投靠鐘家本宗,本也沒抱太大希望,誰知運氣好居然遇到鐘家老太爺八十大壽,大喜之日鐘家不愿晦氣,一來二去居然也就收留了她們。
從那以后母女兩人總算是過上安穩日子,雖然在鐘家地位依然低微,鐘青竹娘親平日做的也都是一些洗衣做飯的仆人事,但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母女兩人已經足夠欣喜了,哪怕平日鐘家里頭有些人看她們不順眼,時常會刁難一下,又或是冷言冷語嘲諷幾句,鐘青竹也都是默默忍受下來,時間一長,倒是養成了幾分現在這樣小心翼翼的性子。
至于如今她能來凌霄宗,則是又得了一份機緣。鐘家乃是凌霄宗門下出名的一大附庸世家,雖說這數十年來家中人才匱乏,聲勢大不如前,但仗著以前在宗門里的人脈,平日多有高人看顧,所以還是勉強躋身于四大附庸世家之列,只不過聲勢實力上,較之如今如日中天的孫家、許家,甚至相對較弱一些的侯家那都是遠遠不如了。
不過人面熟也有好處,來鐘家的凌霄宗高人也不少,有一次便有一位前輩長老過來,本意是看看鐘家這一代有無出色弟子,從中選出了鐘青露還算過得去后,看來看去也并無太多人才,這讓鐘家上下都十分失望,誰知臨走時這位凌霄宗長老看到正好從一旁端茶送水的鐘青竹…
沈石在一旁聽到這里,忍不住一齜牙,心想這不對啊,這哪里是倒霉蛋運氣不好的人,這從頭到尾分明就是走大運吉星高照的模樣啊!
孫友那家伙果然是不靠譜的!
沈石在心里對自己那位鄰居兼朋友偷偷下了個結論。
談話間,沈石也隨口說了一些自己過往經歷,在聽到沈石也是和自己一樣,差不多是和父親相依為命長大時,鐘青竹好像對他也有了幾分同情,不知道是不是感同身受的緣故。
總之,說著說著,兩人的干系都是親近了許多,如此聊了一會,沈石自覺身上疲憊之感消散許多,便對鐘青竹道:“歇息好了么,要不咱們再往前走?”
鐘青竹答應了一聲,沒有異議。
兩人便又開始了在這個黑暗的洞穴中摸索前行,這一次他們向前爬行的時間更長,因為周圍太過黑暗,他們必須要一邊摸索一邊前進,鐘青竹跟在身后還好,沈石走在前頭,一團黑暗中老是會有一種搞不好就一頭撞上堅硬石壁的錯覺,所以行進速度快不起來,必須不停地在黑暗中摸索著。
這樣走著走著,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兩人又再度有些喘氣,身子上疲憊感陣陣來襲,這個時候他們心里都已經有了幾分絕望,這條看不見光明的路,似乎沒有半點的希望與生機。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個暗無天日的洞穴中嗎?
沮喪與灰心,像是毒蟲一樣悄悄啃噬著沈石的心,讓他的心里又開始有些急躁起來,只是隱約聽到身后那個女孩的動靜,卻又提醒他現在并非只有自己一個人,或許是少年莫名的自尊,要在少女面前保留幾分尊嚴,所以他還是強行壓下了心中的不安與煩躁,繼續向前爬去。
只是究竟這樣能夠堅持多久,連沈石自己都說不清楚。
就在這時,忽地在前方黑暗深處,有一道微弱的光芒猛地閃爍了一下。
沈石身子瞬間一僵,一下子停了下來。身后的鐘青竹卻是什么都沒察覺,兀自向前走著,猝不及防下一下子撞上了沈石的身子,“哎呀”一聲驚呼,兩人同時摔倒在水中。
“對不住…”鐘青竹一開口就是這句。
沈石卻沒空去理會她的言辭,一把抓住她柔軟的手掌,帶了幾分激動,指向前方,道:“你看,看那邊。”
鐘青竹“啊”了一聲,帶了幾分不解向前望去,只見黑暗深處,一片靜謐中,一道微弱的光芒平靜地在那個角落里閃爍著。
“呀!”鐘青竹再次驚呼出聲,但這一次聲音里已是滿懷驚喜,沈石也是興奮無比,道:“我們過去。”
鐘青竹重重點頭,道:“嗯。”
順著黑暗的洞穴隧道,兩個人加快速度向那光亮處爬去,隨著越來越接近那道光芒,那光輝似乎也亮了起來,連帶著他們已經漸漸可以模糊地看清自己周圍景物,果然就是想象中的那種地底洞穴,巖壁都是深黑顏色,到處都是水,十分潮濕。
光芒越來越亮,這個時候他們已經看清前頭就是一處拐角,光芒就是從那個拐角石壁后照射出來的。
當他們終于前進到那個拐角處,轉了過來的時候,溫和的光輝終于落在了他們兩人的身上,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比之前寬敞高大些的隧道,已經足可容納一人直立行走。
而在這條洞穴頂上周圍的石壁里,深黑的巖石之中,赫然有點點光輝如星辰一般,鑲嵌在石壁上,發射出銀色閃亮的溫柔光芒,點點滴滴,閃閃爍爍,將這一處黑暗的洞穴映照的如夢如幻,猶如仙境一般。
“好美啊…”鐘青竹看著眼前這一幕,星辰般的光輝倒映在她明亮的雙眸之中,顯得如此美麗,情不自禁地贊嘆出聲。
“這是‘熒光石’,”沈石看了一眼那些如星辰般的美麗光亮,淡淡道,“能自發微光,常伴生于硬石之中,偶爾用來照明,但不甚實用,除此外不能煉丹入器,用處不大,不算是靈材之列。”
“這石頭不值錢的。”最后他又追加了一句,語氣很肯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