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沈石至今為止十二年的人生中,這一段遠赴南方海州拜師修行的旅途,絕對是他有記憶以來最為痛苦的一段日子。
整整七天,他每天至少要跟隨屠夫進入三次傳送法陣,有時候次數甚至還要更多,因為屠夫說的很明白,凌霄宗這等名門大派,傳承萬年,規矩又嚴又多,光是打開山門收徒便定死了是五年一次,而有幸收納入門的弟子也一定要在規定的日子里到達指定所在,由凌霄宗內仙師高人接引上山。一旦遲延,這份來之不易的仙緣便算是斷了。
“今年正好是開宗收徒的年份,要不我想你多半也沒這么好的運氣能得到一份拜入凌霄宗修煉的名額。不過他們接引的日子定好了是在四月初十日,你說我們要不要趕路?”
本來對再次進入傳送法陣已然有了天大陰影的沈石,在聽到這一番話之后也是無語,最后雖然痛苦,還是咬著牙點頭答應下來,再一次跟著屠夫進入傳送法陣,一次又一次地忍受著他這個年歲幾乎難以承受的蟻噬痛苦。
當日他們抵達嵐州黒木城的時候是三月廿九日,距離凌霄宗定下的接引日子不過只有十余日,時間已然十分緊迫,也確實容不得沈石拖延。只是這日復一日,整整七日間,每一天都是遭受三次以上的蟻噬苦楚,實在令他苦不堪言。
而以他的體力,每日三次,至多四次,便已經到了一個極限,幾乎是到了連路都走不動的地步,連屠夫也不敢強行讓他繼續下去,反正算算時間,勉強也能趕上,兩人便這般走走停停,一路傳送過去。
饒是如此,就算途中給了沈石休息恢復的時間,但在七日后屠夫與沈石終于通過了最后一次傳送法陣抵達了海州的時候,沈石看起來也已經像是大病了一場,有氣無力弱不禁風的模樣,看著隨時都會倒下。
屠夫看著沈石的模樣,心里也是有些擔憂,連忙帶著沈石找了個僻靜屋宅安頓下來,讓他好好休養了兩日,這才讓這位少年的臉色看起來漸漸有了幾分血色,不再像是初來乍到時那般活死人的模樣。
待到稍微恢復了幾分精神,沈石終究還是記掛著拜師修行的事,向屠夫仔細問了一下情況,得知如今方是四月初八日,還有兩天才到凌霄宗接引的日子,至于接引的地點乃是一處名叫“拜仙巖”的地方,就在如今他們所在的海州流云城外,滄海之濱,一個時辰內即可抵達。
知道了這一情況,沈石的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氣,心想千難萬難,總算是掙扎到了這里,一想到再過兩日,或許自己便能拜入那天下都赫赫有名的頂尖修真豪門,沈石心中不由得也是一片火熱,心生向往。
熱切之余,沈石在與屠夫交談聊天時候,便順口詢問起眼下兩人所在的海州還有這流云城中的情況,屠夫倒也爽快,知道什么便說什么。要說這海州,那可是鴻蒙主界一城九十州中有數的名州,單以一州州土面積來說,便勝過了陰州和嵐州加在一起還有余,素來便有鴻蒙大陸“南方第一州”的美譽。
海州乃是鴻蒙世界修真重鎮,繁盛無比,洞天福地極多,境內修真門閥無數,其中最富盛名首屈一指的,自然便是名列天下四正之列,威名赫赫的凌霄宗。
而眼下他們所在的流云城,位在滄海之濱,乃是海州第一大城,規模龐大,繁華興盛,過往修士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再加上海州境內的傳送法陣也座落于此城之中,數目更有九座之多,更是錦上添花,南來北往天南地北的修士,隨處可見。
“就算是放眼整個鴻蒙主界,除了那舉世無雙的天鴻城外,流云城都算是第一等的繁華所在了。”到了最后,屠夫用這樣一句評語給他們所在的流云城下了定論。
第二天,也就是四月初九日,早早醒來的沈石在起床之后活動了一下身子,只覺得身子輕快,看起來已經差不多從蟻噬的痛苦中完全解脫出來了,連精神都好了許多。
他與屠夫現在所居住的宅院,明面上是一處民居,實際上也是神通廣大的神仙會在流云城中暗中置下的一處私宅,平日里也沒什么人過來,但屋宅中諸般東西倒是都算齊備。沈石在臥房里隨意看了看,沒花多大功夫便找到了筆墨紙硯,當下略一遲疑,便磨墨取筆,按照這些年來的習慣,在白紙上開始描畫那陰陽五行十個符箓符文。
自當日從那西蘆城中倉惶逃離之后,一路上如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沒心情也沒條件去每日堅持這個數年來的習慣,直到這時在流云城中,沈石似乎才感覺到了幾分許久不見的平靜。
墨汁均勻輕淡,筆跡順滑柔和,雖然時隔半月有余未曾練習,但是多年以來持之以恒的習慣,終究還是讓他有著深厚的本能,白紙之上描畫出的陰陽符文,一個個完整如昔,沒有絲毫的錯處。
寫滿了五張白紙后,放下毛筆,沈石臉上帶出了幾分滿意之色,長出了一口氣,揉了揉手腕,心中不由得又想起不知所蹤的父親,只是事已至此,多想也無益處,他沉默坐了一會之后,便站起身出房去了。
此時天色已然大亮,屋外院子中,屠夫不知何時也已經起身站在那里,面向日出方向,雙手虛抱,目光炯炯,深吸長吐,周身隱隱泛出一層黯淡紅色微光,顯然是正在修煉一門道術。
沈石眼尖,望向屠夫手掌之處,果然看到他右手掌心中抓著一枚靈晶,光芒閃爍,絲絲縷縷的微光持續不斷地從晶體上被抽離出來,吸納進屠夫的肌膚體內。
因為出身玄陰門外圍弟子家中的緣故,加上天一樓里也有眾多玄陰門弟子,所以沈石打小倒是見多了類似場景,知道這正是屠夫在吸取靈晶中的靈力修煉。至于這法門看起來與往日玄陰門中弟子修煉時的樣子倒是截然不同,不過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天底下道法千千萬萬,無奇不有,不是同一道門法統的,修煉法門都是相差極大。
只不知那凌霄宗內的修煉法門,又會是怎樣的呢?
沈石站在一旁,也沒去打擾屠夫的修煉,就這樣安靜地看著。只見屠夫保持如此姿勢修煉了約莫一盞茶功夫,這才收勢站起,深深呼吸了一次,只聽周身骨骼竟然隱隱作響,肌肉賁起,看起來肉身強橫的嚇人。
過了片刻,那聲勢緩緩消去,屠夫搖晃了一下脖頸,看起來修煉過后頗為舒坦的模樣,站在那里沉吟片刻之后,他似乎帶著幾分興之所至,右手伸出,五指虛抓,片刻之后只見掌心之中忽地“轟”的一聲低沉回響,一團火球憑空凝聚而出。
沈石目光一凝,盯著那團火球,腦海中掠過一個念頭,低聲道:“火球術…”
自人妖大戰以來,人族修煉之仙道法門經歷萬年發展,到達方今之世已然是進入一個極盛時代,種種神通妙法無窮無盡,不過單以修行種類粗略而言,其實歸根到底,只有修煉神通道法與修煉五行術法兩種。
修煉諸般神通道法之人,便是如今通常所稱的修士,也是方今之世絕對的主流,而五行術法乃是操縱天地五行之靈力,分為金木水火土五系,經由復雜的術法施展諸般咒術,也算是一門學問極深的法統。
只是五行術法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實在是太過深奧繁雜,光是最低級的一階五行術法,想要修行所耗費的精力便遠勝過修煉普通神通道法的修士,而偏偏這五行術法的威力實在又小了一些。對凡人來說,一個火球術自然可畏可怖,一記火球過來便足以將人體燒成焦炭,但對于修煉過道法的修士來說,肉身堅韌強橫,一記火球砸到身上,最多只能對煉氣境的低級修士造成幾分傷勢,若是面對登堂入室的凝元境修士,便幾乎完全無法造成傷害了。
威力不大,修煉艱難,這時日長久下來,曾經也興盛過一時的五行術法在鴻蒙世界里便逐漸衰弱了下去,到了今時今日,五行術法已然成為了修士們看不上眼的一種法統,完全成為了主流修煉神通道法的附屬之物。
一般而言,都是修士們在修煉之余對這五行術法私人有幾分興趣,這才會隨意撿取幾種相對簡單的五行術法來修煉,其中又以最低級的煉氣境修士居多,因為在煉氣境的修煉相對簡單,基本上只有最基礎的吸納靈氣入體,固體培元,種種神通法門,多是要到凝元境才能開始修煉。所以在這個境界的修士,倒是有不少人會選取一兩種五行術法,也算是一種防身之術。
不過雖然如此,也改變不了五行術法的衰微,縱然傳說在遙遠的過去時代,五行術法也曾經強盛一時,那些高階高品的五行術法,威力據說也是強大無比驚天動地,然而多少年來,早就無人見過那番景象了。
至于眼前屠夫興之所至所施展的這個火球術,正是五行術法中最低級,同時也是最常見的一種火系一階術法,與水系的“水箭術”、土系的“巖刺術”并稱為五行術法低階三大咒術,是最簡單也是最常見的五行術法。
沈石平日里所練習的符箓,事實上便是專門針對五行術法的一種小道法門,簡單來說就是將種種五行術法以陰陽五行十種符紋組成不同的符箓圖紋,畫在特殊的符紙之上,再經由一道俗稱“注靈”的工序將靈力注入符紙,便能做出一道完整的符箓。
修士們只要本身學會一種五行術法,以相同的術法運轉靈力操縱同一類符箓,便能以二成的靈力催動一道完整的術法,同時施法速度也能快上不少,可謂省時省力,不過缺點也是有的,通過符箓施展出來的術法,威力卻是會減弱不少。
也就是因為沈石所修習的符箓之道與五行術法大有干系,因此他對五行術法也算是有幾分了解,此刻陡然見到屠夫施展了這門法術,第一眼便認出了這是最常見的火球術。
屠夫似乎聽到了這邊的動靜,轉眼看來,見沈石站在院子一側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手中那枚火球,忽地手掌一振,只見那火球陡然明亮起來,急速旋轉幾圈后,竟是一下子脫離了屠夫掌心,帶著呼嘯之聲,向沈石沖了過來。
哪怕隔了老遠,一股熾熱的熱浪已然撲面而來,沈石目瞪口呆,呆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所措,眼睜睜地看著那火球沖到了眼前,熱浪炙烤著皮膚,像是就要燃燒起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