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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念白的聲音打破了籠罩在眾人頭頂的寂靜。
宿玉昆當先“我去”了一聲,倆眼瞪得跟牛眼一樣。而宿玉岡則依然是所有人中反應第二快的,緊接著便說道:
“你剛才急著下來找我,除了傳達總部的命令,應該就是想說這件事吧?”
他問的自然不是虞念白。
虞念白便也沒說話,程紫微在一旁苦笑了一聲,點頭道:
“是的,我當時急著報告這個發現,但隔得…太遠了,我沒力氣喊你,只好自己滾…額,走過來了。”
宿玉岡面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旁邊的鐘離嬌更是一臉要笑不笑的神情,程紫微卻仿佛沒看見,自顧自地將地震來臨時看到的情景告訴了眾人。
待她說完后,宿玉昆“嗷”地怪叫了起來:“我去,真假?你真看到了和這里一毛一樣的沙漠?這…平行世界實錘了?”
這話道出了在場眾人的心聲,大家一起看向了程紫微。
程紫微抿了抿唇,道:“我打不了包票說它們完全一模一樣,也沒辦法證明那就是平行世界。
畢竟沙漠都是光禿禿地,沒什么參照物,肉眼觀察起來差不多。我只能說,從當時光照的角度、沙海起伏的程度和大致的地形來看,兩者的相似度…很高。”
打從清醒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在腦海中反復回憶當時的畫面,而這便是她的結論。
緩坡上再度陷入了安靜。
雖然各人神色不同,但心底受到的震撼顯然是一致的。
片刻后,宿玉岡下達了指令:“小程,你去和郝杰聊聊,拖延點時間。”
如果說這組人中有誰對時空法則最為了解,則當屬程氏子弟,宿玉岡便是基于此做出決定的。
說完了話,他回頭看了看。
郝杰依舊枯坐在原地。
薄暮將盡,天色卻還沒暗,他的臉映在落日最后的微光里,安靜、寂寥、孤獨,像一幀定格的電影畫面。
“去吧,看能不能套點消息出來。”宿玉岡又向程紫微說道,額角的巫紋隨語聲漸漸隱去。
咒殺術只差最后一小段吟唱了,而他并不打算就此停止,只是做了個暫停。
與此同時,他還將右手還伸進褲兜,捏緊了一樣東西。
這是他們最后的保命手段,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用。
程紫微步履蹣跚地走到了防護罩前,坐了下來。
她與郝杰相距不足十米,可感覺上,卻像是兩個世界。
“郝先生,能和您聊聊嗎?”程紫微首先開了口,聲音很輕柔。
郝杰應該是聽到了。
他的眼睛在說話聲響起的瞬間動了動。
然而,不知是懶得開口還是不愿開口,他并無回應,只用一種癡迷而又悲傷的神情,望著向大漠的盡頭。
太陽已經完全落了下去,西邊的天空白亮中帶著淺青,像是野火燒盡的曠野,死寂且蒼涼。
程紫微也沒說話。
兩個人安靜地坐著,視線凝向遠處的余暉。
如果不是那層冰藍與翠綠交織的透明護罩過于玄幻,他們就像是兩個徒步旅行的驢友,在經歷了一天的旅程之后,愜意地欣賞著大漠晚照的美景。
半晌后,郝杰很突兀地便開了口,而在開口前他甚至還笑了一聲:
“呵,你知道么,我們一共有十二批人,一打。”
他扭頭看了程紫微一眼。
不知為什么,那眼神中竟仿佛有著一絲恨意,看得程紫微心頭一跳。
可是,沒待她有所回應,郝杰便又移開了視線。
“憤怒是最無用的,仇恨也是。”他的聲音變得低沉,那種夢囈般的神情重又回到了他的臉上:
“宛芳從前就常常這樣和我說,我覺得她說得對。她這么多年來一直都在讀書,讀了很多很多的書。她懂的比我多。”
郝杰低下頭,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
他的兩只手縮在胸前,手掌緊握成拳,極度的用力讓他的指骨都變成了青紅色,那是毛細血管爆裂形成的。
“請您節哀。”程紫微聲音很輕地說道。
從郝杰的行為來看,程紫微已經基本可以確定,鄧宛芳死了。
與案發現場的那些灰塵狀骨灰一樣,化灰而散。
這樣想著,程紫微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那九宗案件里數十人的生命,居然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化為了灰燼。
而在最初時,人們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那些散落在家具和地面上的所謂浮灰,其實就是被害人。
只要一想起這些,程紫微便覺得渾身發冷。
受害人是怎么死的?郝杰和鄧宛芳夫妻聯手殺的?
“我們已經足夠幸運了。”郝杰再度開了口,嘴角向上勾著,仿佛在笑。
然而,皺起的五官讓這個笑看起來卻更像在哭:
“我們已經幸福了十九年。真正地‘生活’了十九年。生活,我以前從來不敢想還會有這樣的一種…人生,雖然這是我們偷…不,是掠奪…是我們…掠奪來的。”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深陷的眼窩里流露出深深的痛苦,可這痛苦須臾又被顛狂取代:
“可我們原本的生活早就已經被掠奪了,不是么?從生下來起我們就被告知,我們的世界是徹頭徹尾的畸變、是宇宙的腫瘤、是即將被白細胞吞噬的病毒。我們的世界,注定要毀滅。”
顫抖蔓延到了郝杰的全身,程紫微甚至聽到了他牙齒打戰的聲音。
“我們就像是你們這個世界的投影。呵呵,呵呵呵,你能想象那種感覺么?”
郝杰一下子轉過頭,死死地盯著程紫微,干裂的嘴角咧開,神情悲涼得像是下一秒便將死去:
“我們那里的所有人,從最早的祖先開始,便生活在那片投影里。明明所有一切都那么真實,明明我們和你們根本沒有區別,可從一千年前起我們就知道,我們,是衍生物里的衍生物。”
他終于大笑了起來,那笑聲干澀而又尖利,鋼刀一樣地刮擦著人的耳膜。
笑了一陣后,他又用拳頭擦去眼角淚,喘息著道:“你一定想不到我們那個世界有多奇怪,真的。我們那個世界就是個怪物,一個怪胎。”
他說著又開始大笑,只是這一回,他的笑聲不再那么干啞,而是如同動物發出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