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詩琪!劉詩琪你別嚇我啊!”
“詩琪快醒醒!她…她要來了!”
凄厲的尖叫聲時遠時近,有的時候就像是從水底下發出來的,有的時候又近得仿佛就在耳邊,那冰冷的呼吸從發梢邊掠過,讓人渾身發顫。
劉詩琪的眼皮重極了。
她很想馬上便睜開眼睛,看一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也看一看說話的人是誰。
那兩個聲音分明很熟悉,也很親近,仿佛一直都深藏在她的心底,和她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
可是,她的腦袋里卻又有另一個聲音在說:
“不要看。”
“詩琪。一定不要看。”
這個聲音,卻是她自己的。
劉詩琪覺得很為難。
她像是被這兩個聲音分成了兩半,一半在心里,一半在腦袋里。
于是,她的腦袋和她的心就這樣從身體里分離了出來,化身成了兩個小人。她們披散著腥紅的頭發,穿著骯臟破爛的白色睡袍,在她的兩只眼皮上跳來跳去,一個大叫著“看吧看吧”,另一個尖叫著“不要看、不要看”。
然后,那個叫著“看吧”的小人就跑來扒拉她的眼皮,又尖又長的指甲把她的眼皮開,血肉翻卷;而另一個小人便用力壓住她的眼皮,那力道特別地大,她的眼眶不堪重負,“啪”地一直便爆裂了開來,膿血混合著濁黑的汁水,順著面頰流到了她的嘴里。
兩個小人一下子擠到她的嘴邊,朝兩邊撕扯著她的嘴角:
“快點笑快點笑。”一個小人笑起來。
“哭吧哭吧。”另一個小人大哭。
然后,又有聲音混了進來,像是細針扎著腦袋:
“詩琪!詩琪快醒醒!她要來了!”
“詩琪快跑!她來了!她來了!”
尖叫聲陡然放到了最大,如一記焦雷轟然炸響,劉詩琪倏地睜開了眼。
目及處,是熟悉的星空吊頂,溫柔的星光般的燈光鋪滿了整間房,雨點輕敲著玻璃窗,靜謐的房間一如往常。
劉詩琪抱著被子坐起來,摸了摸被冷汗浸濕的發角。
又做那個噩夢了。
自從數月前突然失去意識之后,她便時常會夢到剛才的場景,而每一次她都會覺得,那像是她真正經歷過的。
她好像確實有過這樣的記憶,可不知為什么,記憶變得模糊,有時還會和現實攪和起來,讓她無從分辨何為真、何為幻。
不過,醫生卻一直都在說,這些都是假的,是她癔想出來的情景。她的精神生了病,就和普通人得了感冒發燒一樣,需要進行系統的治療,慢慢就會好起來的。
然而,那真的只是癔想么?
劉詩琪茫然地看向窗戶。
帝都最近總下雨。雖然現在還是半下午,但窗外的天色卻陰沉得像是黃昏將至,雨聲淅瀝,玻璃窗上滑過一道道透明的水漬。
她出神地看著那些水痕。
高樓與天空在這水痕中變得有些扭曲,一道閃電撕開陰云,銀蛇乍亮,將一切映得如同被烈日照耀。
劉詩琪忽然緊緊抓住了被子。
對面樓頂上有人!
那個白衣女人!
劉詩琪一下子驚恐地張大了眼睛。
樓頂的女人披散著腥紅的長發,白色的睡袍一直托到腳踝,睡袍的邊緣似乎還裝飾著上個世紀西洋最為流行的蕾絲花邊。
只是,這睡袍已經非常地舊了,幾乎變成了灰白色,上面布滿了蟲蛀的孔洞,斷裂的蕾絲這里一堆、那里一坨,如同那女人粘成綹的亂發。
女人閉著眼。
雖然隔著很遠的距離,可劉詩琪卻能看清她身上的每個細節。
雨水已將女人的頭發盡數打濕,凌亂地貼在那張青白發灰的臉上,那張臉就像死人一樣地毫無血色,可緊閉的眼皮之下,兩個眼珠卻在飛快地滾動。
她要睜開眼睛了!
她要看到我了!
快跑!快跑啊!
恐懼的尖叫自腦海深入傳來,可劉詩琪的身體卻僵得像被凍住。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連眼皮都控制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
驀地,那女人的眼皮停止了抖動,白色的身影亦跟著閃了閃,忽然便消失了。
不知何時,暮色已然降臨,對面的樓頂空蕩蕩地,看不到任何人影。
劉詩琪繃緊到極致的神經,一下子便放松了下來。
她虛脫般靠在身后的床板上,整個人就像才從水里撈出來一樣,睡衣都被冷汗浸透了。
坐在閑上緩了緩神,她這才慢慢地掀下了床,趿上軟底拖鞋走到窗邊,將腦袋抵在玻璃上,怔怔地望向樓下。
小花園里看不見一個人,休閑長椅被雨水洗得發亮,反射出陰沉的天光。
“在看什么呢,詩琪?”
冰冷的吐息驟然噴在耳邊,劉詩琪全身的血液瞬間凍住,一種巨大的恐懼將她緊緊攥住。
她驚恐地看到,玻璃窗上居然映出了兩個影子,一個是她,另一個,就是那個穿白衣的女人。
而當她的視線與白衣女人的視線相觸之時,整個空間猶如破碎的鏡面,“啪”地一聲,碎散成了千萬萬。
劉詩琪猛地坐翻身坐起,抱著被子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沒有玻璃窗、沒有小花園,也沒有高樓和穿白衣的女人。
四壁如雪的病房里,只在極高處開了一扇小圓窗,下雨的聲音便是從那里傳進來的。除此之外,房間里便只有她的呼吸聲,輕且急促。
她抬起手。
手臂上有著大大小小青紫色的針眼,手背的皮膚幾乎腫到透明。
這是長時間輸液形成的。
劉詩琪的眼睛里,漸漸浮出了一絲疑惑:
我還…醒著?
如果醒著,這胳膊上的針眼又是從哪里來的?
她潛意識里覺得不對。她的病癥所需要的治療手段里,似乎并不包括輸液。
可是,當視線掃向床頭的患者掛牌時,劉詩琪眼睛里的神采驀地在一瞬間黯淡了下去。
“姓名:郝馨晴。
性別:女。
年齡:20歲。
死因:自殺。”
那個掛牌,原來就掛在她的腳趾上,而她的腿則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反擰著,掛牌上的字跡像是一條條扭曲的蚯蚓,在她的眼前放大了無數倍,陡地如一股腥臭的洪流,便將她整個人沒了進去…
何晨站在ICU病房前,一臉擔心地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劉詩琪。
她看上去睡得并不安穩,面色慘白、呼吸急促,冷汗幾乎打濕了枕頭,擱在被子外面的手不住地痙攣著。
幾名醫護人員正嘗試著運用各種醫療手段與器械喚醒她,電子監視儀細微的蜂鳴聲,隔著玻璃也能聽見一些。
劉詩琪的雙親便站在何晨身旁,兩個人的面色都很憔悴,身形也有些不穩,看上去極為疲憊,顯然已經許久不曾休息好了。
就在前兩天,何晨還會時常勸他們放寬心,劉詩琪只是心理上出了點問題,只要按時服藥、聽從醫生的安排,她的病情就一定會有好轉。
可今天,何晨卻已再說不出這樣的話了。
看著昏睡不醒的劉詩琪,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絲恐懼:
這女孩會不會就這樣睡過去,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重陽中學體育館雜物間,蘇音小心地控制著力道,束神成線,輕掃向識海中的第四根琴弦。
經過近百次的試驗,她已經有些了解角弦的功效了。
它確實是時間系的。不僅能夠進行時間回溯,還有著時停與時間預覽之能。
后兩者無疑是極其強大的能力,然而,以蘇音目前的天元真靈,卻遠遠達不到使用它們的程度。
這也難怪角弦總是灰撲撲的,一點都不鮮亮,原來是技能樹只點亮了三分之一。
說來說去,還是蘇音這個主人太弱。
念及此,青絲弦忽地也振了振,流光如箭飛掠,似亦有譴責之意。
蘇音連忙以神識安撫:
小青放心哈,如果能把老教學樓里的詭物吃下,我一定努力讓你從青絲變成青棍兒或者青柱子。
停了停,又補充了一句:
我記住你是刀了。以后就叫你青刃如何?
青光乍隱,青刃好像對這個名號頗為滿意。
此時,第四根琴弦的余音亦散,蘇音眼前的世界便如燃燒的三維畫卷,以她為中心,向著四周緩緩融化。
恍神間,她已然置身于一條狹長的走廊。
“老教學樓三樓”。
全方位視野令她一眼便看見了走廊盡頭的這幾個大字,縱使四周一片漆黑,可她的視線卻絲毫受未受阻隔。
現在的蘇音,已然習慣經這種上帝視角,也知道在時間回溯的過程中,她是以一種時間粒子的方式存在于另一個時間緯度里的。
這種形式的她,可以無損耗地長時間回溯,且也不會影響時間的流速與發生在時間里的人或事。
就真的只是一個看客。
身處其中的看客。
很快地,蘇音便放下思緒,注意到了走廊里的幾道身影,
金易得一行四人,正摸著黑走在長廊深處。
“金前輩真厲害,居然想到從劉詩琪入手,原來她才是一切事情的源頭。”
宿玉昆笑著說道。
他的音量并不高,然而,這在安靜的走廊里,這聲音依舊顯得有些突兀。
金易得倒也沒嫌他聒噪,面色淡然地道:“只要找到源頭并拿到重要媒介物,找到入口自非難事。”
“那也需要金前輩以術力破去障眼之法,不然,我們就算拿到了媒價、知道了辦法,也打不開教學樓的大門啊。”
虞念白在旁說道。
語罷,左臂一曲、右臂一伸,一張銀白色的長弓虛影便出現在她的臂彎,而她的指間,則扣著一支銀箭。
“圣光。”
銀色的虛影直射而去,走廊里立時一片光明,仿佛沐浴在了潔凈明亮的月光下。
也就在銀箭飛出的一剎那,蘇音驀地看到,一只蒼白的手,靜靜地自虛空中探出,悄無聲息地從虞念白的皮衣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機,旋即便又遁入了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