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都在燃燒著。
可是,真奇怪。
蘇音想道。
她居然并沒有被火焰燒灼的感覺。
那些灼熱、干燥、呼吸困難或諸如此類的感受,她一概皆無。哪怕眼前的世界正以摧枯拉朽之勢,如同一張被烈焰吞噬的三維立體圖卷一般,從她站立的位置向著兩邊撕裂、翻卷、融化,最終消弭于虛無。她也依舊沒覺出任何不適。
蘇音有片刻的困惑。
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以及,為什么會發生?
此刻的蘇音,正以一種詭異的視角,俯瞰、仰望并且環視著這個世界,情緒穩定,自覺精神保持正常,沒有暴走和惶恐之感,也不覺得荒謬或者害怕。
就好像她所感知的、所目睹的,都不過一個單純的自然現象。
而后,一個詞組便突兀地呈現了出來:
角弦。
按照木琴五弦規制,她識海中的第四弦,便是角弦。
角弦和這一切的發生,似乎有著密切的關聯。
蘇音這樣想著——如果她現在還保有著腦袋這么個“想”的器官的話——那么,這快速劃過的一個閃念所代表的那個事物——第四弦,應該便是諸事之源了。
蘇音回憶起,當腦海中的第四根琴弦——亦即角弦——發出了最初的那一聲空洞的弦音時,一簇黯淡的土黃色焰苗,便從她視線的中心開始,向著四周蔓延、燃燒。
世界就此不復存在。
然而,秋夜的微風卻拂上了身,樓宇間那一輪眉月,猶自灑下淡淡的月華,不遠處的小花園里,早開的桂花香氣清淺,隱約可聞。
蘇音的感知在告訴她,她依舊還站在原來的地方,世界如初、并無變化。
可是,她此刻的視角卻宛若失重般地懸浮著,那種全方位無死角、三百六十度天上地下旋轉的廣闊視野,讓她第一次覺得,生而不為人,似乎也還不錯。
然則這便又牽涉到了一個新的問題:
現在的蘇音,她到底是個啥?
一個純粹的視角?
抑或是構成這世界萬億顆粒子中的一部分?
蘇音很快便放棄了思考。
畢竟,她現在就是個連最微小的皮膚組織都沒了的不知道啥的玩意兒。思考這種事情,還是等到她重新擁有可以思考的器官之后,再去做罷。
蘇音的心情奇異地安詳著,甚至很想馬上躺平。
可很快地,她便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燒灼殆盡后的世界,其實并非一片荒蕪,而是如同揭開了表層覆膜的一張相片,呈現出了另一個清晰、完整且鮮活的世界。
一個與蘇音此前所在的這個世界極為相似的世界。
以無所不在的視角在第一時間觀察完畢,蘇音便驚訝地發現,燃燒過后的這個世界,居然依舊是開殺青宴的那家餐吧。
地點沒變,時間卻變了。
現在的蘇音,正存在(或不存在)于四年前的餐吧。
確切地說,是她“看”到了四年前的今晚、此時、此刻的餐吧。
之所以會如此肯定,是因為在蘇音全方位的視角下,坐在餐吧包間里春風得意的梅子青手機上的時間,她看得一清二楚。
那個時候的梅子青,已經家喻戶曉了,顏值也確實是很能打,即便以蘇音空間粒子般的視角,也挑不出她的毛病來。
除卻這個如今黑料滿身、而四年前卻紅遍大江南北的明星之外,蘇音還能看到在餐吧用餐其他同行們。
他們普遍比顯得更年輕些,包括酒水臺前的那個服務主管,也比蘇音最新記憶中的形象要年輕不少。
這家開在帝都電影廠的餐吧,一向都只對內部人士開放,因此,蘇音看到的熟人也很多,他們的神情、體態和說話的聲音,讓她感覺像在看一部老電影。
唯一的遺憾是,畫面過于真實,聲音亦過于口雜,少了黑白默片獨有的那種文藝腔調。
“烏——”
不知何處傳來的弦音,漸漸變得低微而徐緩,那音韻亦從空洞轉作寂滅,如時光的流逝、如一去不復返的韶華。
黯淡的土黃色焰苗自四面八方席卷而來,如同倒帶播放的畫面,將四年前的餐吧,漸漸覆蓋。
蘇音恍惚了一下。
再回神時,眼前是秋夜微涼、眉月彎彎,小幾上半杯殘酒,身后的餐吧里喧闐依舊,女孩子的輕笑聲伴著夜風零落。
她回來了。
從四年前的餐吧,回到了四年后的餐吧。
時間軸恢復了正常,而她似乎也…正常了?
蘇音不確實地活動了一番手腳,著重且摸了摸自個兒的腦袋。
嗯,零件都在,既沒少,也沒多。
最為重要的是,她終于恢復了人類的視角,再沒了方才那種全方位無死角的球形視野。
蘇音輕輕提起紫色星空禮服裙,款步行至石凳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直到這刻,她憋在腔子里的那口氣才總算是喘勻了,抄起酒杯,一仰脖兒,干了剩下的半杯酒。
尼瑪快要嚇死了。
剛才她真以為她掛了,都快走到完結撒花那個程序了。
好在是虛驚一場。
現如今,腦袋已然歸位,又喝了些酒助興(壯膽),蘇音便也可以認真地思考下面這個問題:
剛才本宮到底變成了啥?
細細想來,這所有一切的起因,是一通未知來電。
蘇音在看到那串陌生號碼的瞬間,便已經有了“有人搞事”的預感,而接起電話后,對面卻只有類似于電流雜音的噪波。
而后,她識海中那根土黃土黃的角弦,便發神經似地響了一聲,蘇音于是“來到了”四年前的餐吧。
這是在原空間進行的一次時間回溯?
還是說,蘇音其實已經真實地“存在”于四年前的這片空間,只是,她存在的形式發生了改變,從“人”變成了“非人”。
這是什么原理?
蘇音這個學渣自然沒辦法想法,不過,以她閱圣的經驗來看,時間穿梭似乎有一種原理,即肉身在時間隧道中會粒子化。
還別說,剛才的那種視角,就非常的粒子化,感覺蘇音已經“化成風、化成雨、化成細細時間砂”。
則從結果倒推回去,始作俑者角弦的作用,就很有意思了。
莫非,角弦一出,時光倒轉?
“錚——”
雪白的琴弦忽地振動了一下,弦音肅殺清冷,讓蘇音莫名有了種被老師批評的感覺。
她立刻小小聲地叨叨:“我就這么一猜嘛。”
很顯然,身為五弦之首的宮弦,對蘇音的武斷頗為不滿,于是自動出聲,為角小弟張目。
好吧,那就不是時光倒轉,但是,角弦與時間有關這一點,卻是基本可以肯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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