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畫轉換壽數,總是力有不逮啊…”
穿長袖T恤的男子低聲呢喃著,語氣中似乎含了些許疲憊。
然而,樓下的霓虹卻將他微勾的唇角映照得一清二楚。
他其實很興奮。
興奮到手都在抖。
他似乎已經許久不曾以這樣的方式作畫了。
紫黑色的霧氣哀嚎著、怨恨著、乞求著、痛哭著,似是一個個怨魂,盤旋于紙筆之間。
他仿似能夠聽見這聲音,亦能夠感知得到那筆下流轉的怨氣和苦楚。
于是,他唇角的弧度漸漸擴大,下筆的動作則越來越快。
而無論他換過多少支筆、更替過幾次顏料,那一抹詭譎而又艷麗的流光,始終在他的指尖閃動。
一墻之外的“怡人醫美機構”,那幅巨大的簡筆畫中,飄浮在半空的白夢露,此時亦手執畫筆,與這男子同步作畫。
一實一虛,一在畫外,一在畫中,兩個“人”的動作卻完全相同,沒有分毫差別。
怪異的是,浮空白夢露掌中那支畫筆的形制,竟與畫外男子指間那一抹細長詭譎的流光,一模一樣。
只是,在白夢露二號的指間,它是實體的,而在男子手中,它卻是一道虛影,普通人并看不見。
這一刻,白夢露的筆下,正漸漸呈現出與樓上那穿長袖T恤的男子畫稿中完全一致的畫面:
彈吉他的音大少年、發絲飛舞的靦腆少女、《正青春》招帖畫的背景…
雖然所有人與物皆只有筆芯粗細,高不足兩厘米,可是,其一應細節,卻是歷歷在目。
隨著飄浮版白夢露與樓上男子畫稿的同步呈現,夜市上唱歌的少年、與已經走遠的馬尾辮姑娘,在同一時間里,驟然現出了疲憊的神色。
少年放下吉他,捂著嘴輕輕咳嗽了幾聲,頰邊浮起病態的潮紅;而馬尾辮姑娘則放慢了腳步,呼吸急促,面色有些蒼白。
這一刻,他們皮膚上的光澤正在一點點變得黯淡,再不復方才青春飛揚的模樣。
然而,這情況也只持續了一瞬。
幾秒鐘后,少年重又微笑起來,低頭撥弄著吉他,哼唱起了另一首溫柔的情歌;而馬尾辮女孩也打起精神,抿了抿鬢邊碎發,興致勃勃地繼續逛著街邊的小攤。兩個人看上去與此前無異。
然而,只要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在這短短幾秒的時間里,他們仿佛都成熟了那么一點。
就如同書里說的,“一夜之間長大”。
當然,這程度非常地輕微,就算是最熟悉他們的家人,能看出其間差異的也不會太多。
同步作畫并未停歇。
樓上的男子、巨畫中飄浮的白夢露,仍在不停地畫著街上的年輕人。
與此同時,躺在手術臺上的白夢露,也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容光煥發。
每當畫稿中多出一個人像,她的面部肌膚便會更緊致一些,就仿佛那些逝去的光陰,正在她的身上逆轉。
當畫紙上的人物總數達到了五十個,高樓上穿長袖T恤的男子,終于停下了筆。
也就在他收筆的一剎那,飄浮在巨大畫稿中的白夢露以及她面前的畫架,亦如煙散去。
手術臺上的白夢露卻還在。
她雙目緊閉,神情恬靜,似在做著什么美夢,一張臉容光照人,仿佛一下子年輕了五歲不止,僵死的面部肌肉與神經,也恢復了部分活力。
“啪”,窗前的男子輕輕擲下畫筆,流轉于指間的那道流光,卻并未隨他的動作而散逸。
“總算結束了…”他長吁了一口氣,拿起搭在畫架上的毛巾,胡亂地在臉上擦了幾下。
雖然只畫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他的后背卻也已汗濕,T恤緊貼在背上,顯現出優美的背肌輪廓。
這是一具年輕的軀體,充滿了青春活力。
男子擦過汗,信手拉過一旁的圈椅坐下,抬頭欣賞著眼前的畫作。
五十個栩栩如生的年輕人小像,在光怪陸離的夜幕之中交錯而行,微笑的、沉思的、迷惘的、戀慕的、害羞的…
一張張年輕的面龐鮮活,而這些人物的排列與動態畫面的捕捉,則讓人有種異常的熟悉感。
坐在椅中的男子拿出手機,劃亮屏幕,看著屏幕上截取的畫面,唇角再度勾了起來。
《重陽上河圖》。
華夏歷史上最著名的實景彩墨畫,年代不詳、作者不詳。
此刻,男子眼前畫稿上的布局,與截屏畫面中古人夜游的場景,便如同復刻出來的一般。
“呵呵,現代版的‘重陽上河圖’…真懷念啊…”
男子低聲自語著,指間那支幻影般的畫筆,亦隨著他最后的一聲輕嘆,散作點點彩暈,消逝一空。
遠在七、八公里之外的蘇音,亦于此時悄然回首,望向這個以她的目力亦無法看清的方向,表情微凝。
極輕微的法術波動。
時空系的。
這是她的初步判斷。
不過,隔得真遠啊。
且中間還隔著無數的高樓大廈,蘇娘娘表示,本宮眼神再好那也穿不了墻,只能遙感一下,聊表寸心。
“蘇蘇姐你看什么呢?”坐在旁邊的小周“吸溜”喝了一大口水果奶昔,好奇地伸長了脖子也往那邊瞅。
蘇音收回視線,笑著搖搖頭道:“沒看什么。”
說著便將塑料小方桌上的兩盤雞架子推了過去:“你不是一直說要吃嗎,這兩盤子都是你的。”
小周“嘿嘿”笑了幾聲,有些不好意思:“蘇蘇姐你也吃點兒唄。”
“我明兒還有場威亞戲,就不吃了。”蘇音說道,旋即“咕咚”一聲,吞了一大口口水。
其實吃一點也沒什么的,一個晚上很快就能消化掉。
不過,蘇音自認為是個敬業的演員,一向覺悟很高。
演技差,但咱藝品好啊。
蘇音暗中給自己鼓勁兒,很快便強壓下了蠢蠢欲動的食欲,專心對付面前的一小盒果汁,心底暗自思量。
最近這段時間以來,從遼城警局的那個方向,時常會傳來類似的波動。
蘇音猜測,這應該是程北郭他們在查案。
她聽金易得說過,程氏在施展時空回溯之術時,會形成一定范圍的能量氣旋。
在現代藍星,能夠以純粹的術力扭轉時空、具象能量潮的,也唯有程氏一族而已。
若換作一個月前,對時空類術法一無所知的蘇音,是分辨不出那能量旋渦中微弱的時空之力的。
不過,經歷過了古代宋寶兒事件,并有幸接觸到了“時髓”這樣的至寶,蘇音對該類法術多少熟悉了一些,辨別能力也有所提升。
相較而言,宿家那兄弟倆可就有點兒不夠看了。
蘇音夜訪了大半個月,也只感知到過程家的時空能量,而宿家的巫蠱之術,她卻是一丁點都沒察覺到。
修真式微,果然如此啊。
蘇音很是感慨。
在她穿越的那個古代時空,無塵子這種妖道就不去說了,煉虛化實的那個神秘老頭兒更不必提,只說陰鬼、朱朱這樣的小鬼小怪,亦有著遠比現代修士更為強大的能量。
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二十一世紀的修真者什么時候才能站起來?氣抖冷…
“蘇蘇姐你聽說了么?陳芷瑜加戲了誒。”小周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蘇音的腦內彈幕刷屏。
她抬起頭,略微反應了一會兒,才吃驚地挑起了眉:“加戲?加什么戲?《夜瓏》里的戲份嗎?”
陳芷瑜的少女夜瓏戲份早便殺青了,加戲一說從何談起?
小周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一臉神秘地晃了晃手機,嘻嘻笑道:“蘇蘇姐你先看劇組群嘛。”
蘇音“哦”了一聲,掏出手機打開《夜瓏》劇組群,劈面就是一陣紅包雨,砸得她暈頭轉向的。
細細看去,原來是鄭宜人、董樵以及另幾個頭面人物正不要錢似地發著紅包,最小也是一百塊的,陳芷瑜也發了幾個兩百塊的包,好多人在搶,滿屏都是“謝謝老板”、“老板大氣”、“謝主隆恩”的回復,幾乎一秒一屏地往下刷。
蘇音這下子可就不困了,二話不說加入搶包大潮,且還非常耐心細致地往上刷、刷、刷,務求每個包都要點一點。
一直刷到鄭宜人發的第一個五千元大包,搶到了三塊九毛錢的巨額紅包,蘇音這才心滿意足地停了下來。
然后,她就把群給關了。
紅包搶完、神清氣爽,還開著群組干嘛?
“蘇蘇姐,去看群公告啦。”
對蘇音十分了解的小周,啃雞架之余不忘提醒她。
蘇音頓時回神。
哦,對,本宮其實是來吃瓜的,這一搶紅包倒把正經事給忘了。
她連忙又打開劇組群公告。
原來是片方傳來了好消息,幾大衛星臺與劇組接洽,劇集提前大賣,片方臨時決定將《夜瓏》從原來的四十二集加到五十集。
蘇音皺起眉,注水豬肉的口感她并不看好。
但是,對于有戲份可加的部分演職員而言,小錢錢是絕不會注水的。
在這增加的八集戲里,有一半兒的戲份,是加給少女夜瓏的。
陳芷瑜約莫是高興得瘋了,劇組群里最長的一段話就是她發的,占了快有半個屏,里面又是表情又是小動圖地,總結起來無外乎:
恭喜片方大賣大家掙錢、感謝各位領導栽培、同行幫襯、最后表決心一定不負重托,演好新加的這幾集戲。
而后,鄭宜人便發了個五千元大紅包,炸起了一堆潛水員。
“陳芷瑜王女歸來,郭凱琳估計涼涼,新藝美重大利好,鄭宜人重掌江湖。”
小周一邊啃雞架一邊指點江山,揮斥方遒、滿嘴流油。
蘇音也是滿臉深沉,硬是把果汁喝出了威士忌的范兒,摸著下巴分析局勢:
“的確。本來是兩朵小花平分秋色,現在卻是一枝獨秀滿園春。新藝美老王全力捧新王陳芷瑜,郭美人看來是要被打入冷宮了。”
話音未落,沒來由地,她便想起了昨晚鄭宜人發錯的那條飛信。
十年前的蘇音或許會認為,那條飛信與陳芷瑜增加的戲份,根本就是兩件事。
而十年后的今天,蘇音卻可以肯定,此中必有蹊蹺。
不過,與本宮無關,爾等開心就好。
這一夜,有人歡喜有人愁。
翌日下午,蘇音便見到了神采飛揚的陳芷瑜。
當初因落水而黯然離開的陳小花,如今高調重返劇組,那通身的氣派已是大不相同。而這種不同又被她以格外謙遜的態度,中和成了一種“平易近人”的名角兒風范。
人尚未紅,氣質這一塊效果已然拉滿。
陳芷瑜可沒空著手回來。
她帶回了一大車的禮物,人人有份兒,且還是專禮專送,便連送盒飯的阿姨都沒落下。
蘇音自然也得了一份兒禮,是一朵禮盒裝的腕花,扎染工藝,頗為精致。
小周拿到的則是一個巴掌大的人偶,也是禮盒包裝的。兩樣東西都不甚值錢,但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
蘇音的那朵腕花與她某件禮服正相宜,而小周也確實有收集各地玩偶的愛好。
“出去一趟再回來,變得會做人多了呢。誒嘿嘿嘿,這個小寶寶好可愛。”
小周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小人偶,對這份小禮物顯然非常滿意。
蘇音也很滿意那朵腕花。
淺銀色的扎染紗花,拖下兩根星光紫的飄帶,與她那件深空藍的晚禮服組合起來,就是一曲《星夜》,唯美而又浪漫。
“真的,這禮物送得真好,她一定研究過我的照片。”蘇音收起腕花,肯定了小周的看法。
這禮物確實送得頗為用心,甭管真情假意,人家肯拿你當盤菜,那就很難得了。
再看其他人,亦是個個臉上帶笑,送飯阿姨捧著那套“五三”教材笑得合不攏嘴:
“哎呀呀這可是黑崗密卷啊。我家小子開學就高三了,我正想買一套回來呢,沒想到這就有了,謝謝陳小姐,謝謝陳小姐。”
蘇音嘴角直抽抽。
某準高三學生,來,本宮給你上個香。
片場里一片其樂融融,拍攝進度都快了不少,陳芷瑜身邊就沒斷過人,蘇音也過去表達了感謝,隨后便在對方戒備與嫉妒兼具的眼神中,灰溜溜地退散了。
看起來,鄭宜人發錯的那通飛信,可能還真就不是誤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