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音終于跨出最后一步,立于婉婉居大門的正前方時,天光已然漸暗,暮色四合,細雨如煙。
幸得這幾日她收獲頗豐,識海中的不可名狀物已然煉化了不少,靈力還算充足,否則,真經不起這般揮霍。
蘇音舉目四顧,顧著顧著,忽然便琢磨出了那么點兒不對勁。
不是,說好的找出生門的呢?說好的陣法大師呢?怎么感覺這一路就是平推過來的,那個降頭到底解了還是沒解啊?
“虛無道友,請問這降術可曾解了?何以我沒瞧見你找到生門,這陣法怎么就破了呢?”蘇音忍不住發出了靈魂的拷問。
虛無子撣了撣衣袖,面上一派從容恬淡:“蘇道友想必聽過一句話:一力降十會。”
蘇音歪著腦袋咀嚼了片刻,當場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合著這所謂破陣,就是拿她當苦力發劍氣、發靈力外加放神識跟放狗似地,就這么暴力且沒啥技術含量地,就把這降術給解除了?
那本宮要你何用?
“道友莫惱。實是唯有此法,才可早早解去這朽木桃花降。”
虛無子的聲音壓得很低,姿態擺得也很低。
他腿沒了。
倒不是他把腿給鋸了,而是現在的虛無子,是個半身像。
許是怕全身像解決不了身高差的問題,也顯得對蘇音這個通玄石第十九代主人不夠尊敬,于是,他主動只現出了半身。
此刻,他垂首縮肩,兩眼望地,時不時向上偷瞄一眼,像只犯了錯的三百歲老金毛。
本來蘇音是想用丈育二哈來形容他的,但他并沒有二哈那種“我錯了不服你來咬我啊”清奇面相,所以,蘇音愿稱他一聲:
“你大爺的!”
這是她的心里話,氣發丹田、破口而出,響徹整片庭院。
就真的很氣啊。
虛無子似是對她的反應早有所料,非常嫻熟地雙袖一攏,一揖到地:“道友見諒,此亦是無法之法。”
禮罷,他緩緩直身,飛快睇了蘇音一眼,見她尚還處在爆發的邊緣,立時清晰而迅速地道:
“此陣明面上是八門五行之陣,實則卻是七死一傷的大兇之陣,那生門也只得一半兒,生死各占五成,錯了就是個死。
道友且想,可兇險否?
你我二人身在陣中,若不早早破解,必為其所傷。在下不過一介殘魂,散不足惜,可道友若是損了道行,卻是得不償失。
道友且說,是也不是?
在下觀道友氣沖斗牛、劍意滔天,對此陣有明顯的壓制之效,而道友的靈力亦是冠絕古今,在下便取了個巧。
當然,這也是因為有道友這個強援在,在下才敢用這種辦法強行破陣,而不是去找那半個生門。
在下的運道確實不錯,在道友的鼎力相助之下,只花了不到五個時辰,便解除了這久已失傳的朽木桃花降。”
說到此節,他話鋒一轉,語聲漸沉:
“在下自認錯在兩處。
一,修道不精,卻豪言破陣,實則除卻書中所得,在下對這朽木桃花降也只一知半解,是以尋不出更好的破陣之法。
二,在下一時私心,不曾據實相告,實不堪與道友稱友。在下確實錯了,請道友恕罪。”
他再度深深行了個禮,復又嘆道:
“說句實話罷,方才道友身上的劍意…嗯,暫且稱之為劍意吧,在下似曾相識,兼之此陣也的確兇險,于是兩事并一事,以為可借破陣想起我的來歷,卻是…”
他搖了搖頭,哂然一笑:“總之,此事是我做錯了,道友如何處置我,我皆無怨言。”
他說到這里停了下來,蘇音以為他說完了,不想他突然抬高了聲音道:
“但是,有句話我必須要說!
道友劍意至威、靈力至偉,莫說此時的我,便是當年那些大能,也會選擇同樣的方法請道友相助破陣。
此外,蘇道友也請想一想,這一路走來,在下也不是隨便指路的,是也不是?八門五行方位,那也是錯不得的,是也不是?
在下實是殫精竭慮,才在道友不可或缺的幫助下,解開了這陣中套陣的朽木桃花降,蘇道友想必也看出了其中端倪罷?”
蘇音心說本宮當然看不出啊。但本宮看出來你這廝的高人風范也是裝的。
嘖,活了三百年的死鬼,心眼子怎么可能會少?
不過么…
蘇音摸了摸下巴。
方才那種地毯式的化解之法,確實走位相當神奇。
除了直走、橫走之外,還有倒走、斜走、跳躍、跨步甚至一步三丈一尺這種極為精確的走位法。
這么一想,虛無子也并非一無是處。
再回思當初,這老鬼也確曾說過,他也是從典籍中才知道有這么個朽木桃花降的。
而就在剛才,他甚至還臨時回窩查找資料,可見他確實不知如何破陣。
所以,強人所難,大可不必。誰讓咱能打呢?既戴王冠、必承其…咳咳,走錯片場了。
最兇險的陣法已然化解,老宋家的事兒也只剩下了一個小尾巴,便是那個時髓了。
既如此,蘇音便也再沒和虛無子多啰嗦,很大度地表示不打算拿靈力燒他了。
然,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反躬自省還是必須的。
虛無子對此亦有所料,非常主動地便回窩盤著去了,居然還知道腦袋沖著西墻,說什么“在下面西思過,靜候第十九代通玄尊者處置”。
嗯,通玄尊者這名號,亦是虛無子給蘇音起的,蘇音暫時表示比較滿意。
將虛無老兒趕回窩中,天色便已黑得透了,遠處燈燭隱約,映出滿院細雨。
折騰了一整日,蘇娘娘再是真靈通神,亦自疲憊,遂去院外與龐氏打了個招呼,請她轉呈蘇老夫人次日給宋寶兒診脈一事,便自回屋歇息。
翌日,又是個春雨如綿的薄陰天。
蘇音用罷了早飯,便來到主院的西廂房,見到了大病初愈的宋寶兒姑娘。
她的氣色比蘇音初見時好了許多,面色紅潤、眼神清亮,一見蘇音,開口便甜甜地喚了一聲“神仙姐姐好”。
這小嘴兒甜的,比朱朱也不遑多讓了。
而沒了那種怪異之感的宋寶兒,的確也是可人得緊,難怪全家都寵著她。
蘇音借口替她按脈,看了看她的耳后。
那艷桃色的三角形癜痕,還殘留著極淺的一點痕跡,想來用不了多久,便會徹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