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導演顯然是要說戲,而根據以往的經驗,這一說戲那就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搞定了,沒準兒拖到下午都拍不完。
馮俊豪向蘇音丟了個“搞不懂”的眼風,折扇一轉,大袖飄飄地走了過去。
“鐘導,怎么了?”在鐘慧面前站定后,他面露淡笑,說話時還欠了欠身,頗有大家公子的作派。
書中的林家也算是修仙大族,雖然后來家道中落,但底子還是有的,且林玄泰本身亦是驚才絕艷的人物,馮俊豪對這個人物畫像便是風流灑脫那一掛的。
這也是他對劇中人物的理解。
“沒什么,讓我看看你。”鐘慧像是完全沒注意到馮俊豪的表現,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一會,復又轉頭望向蘇音,沉吟片刻后,提著嗓門兒喊:“化妝和服裝過來一下。”
助理妝師和服裝師一溜小跑著過去了。
鐘慧與她們低聲交談了幾句,抬起頭向蘇音笑了笑:“蘇音,你去把造型換了。”
蘇音當然不可能有異議,很快便跟著他們下去了。
待她換好造型出來時,馮俊豪已然不見了蹤影。
“他的那部分戲已經拍完,就先回去了。”似乎是看出了蘇音的疑惑,導助在旁邊小聲解釋道。
蘇音點了點頭。
挺奇怪的,卻也正常。
導演是廣角度的,自有其考量,如果鐘慧覺得分開拍好,那便分開拍。
“鐘導讓你先過去給她看看。”導演助理提醒蘇音。
蘇音“哦”了一聲,提著裙角往導演那邊走。
鐘慧應該早便看見她了,視線一直隨她的步履而移動,亮晶晶的大眼睛比之前更顯明亮,像兩簇燃燒著的火苗。
蘇音心里多少有些沒底,走到鐘慧面前后,便按照標準的古裝劇女子站立的姿勢,攏袖而立。
鐘慧凝視了她好一會兒,忽然伸臂向旁一指:“月兒姑娘,請撫琴。”
蘇音心里打了個突。
識海中,白弦忽有所感,星霧微漾,復又歸于寂然。
“鐘導換布景了,給你找了個道具古琴。”萬能的導助此時又湊了過來,繼續充當講解員的角色。
蘇音松了口氣,回身顧視,便見桃花樹下果然多了一方青石、一張玄漆琴。
除此之外,人工花雨裝置不見了,幾組燈也調換了位置,攝影機下安了軌道,機位也比方才多了一個。
工程量相當不小。
馮俊豪那場戲拍得是有多快?
“我覺得你的形象氣質跟古琴比較搭,所以就讓他們給你加了個道具。”鐘慧語出驚人。
蘇音笑著點了點頭,沒說話。
連這都能看出來,包包頭果然不簡單。
“我重新寫了個分鏡,和之前的不太一樣,剛才我也給馬老師打電話說了,馬老師說可以按這個來。”鐘慧又道,隨后遞給蘇音一張紙,上面是手寫的幾行字。
標準的小學生字體。
蘇音深深覺得,鐘慧整個人就是長在反差萌點上的。
“蔣月兒是蒼山派蔣門主的獨生愛女、掌上明珠,從小就備受疼寵,在很多人的眼里,她應該是天真任性、甜美嬌俏的。”
鐘慧的聲音響了起來,如歌詠一般悠長舒緩的語聲,讓蘇音再度想起了她那帶著奇特韻律感的腳步聲。
“然而,只要對書中情節稍加解析,我們就會知道,這些淺層的東西,或許并不能真正代表蔣月兒其人。”
鐘慧像是在給學生授課,眼望前方影棚,并不去看任何人。
“鐘導說的對,我刷了三遍原著,蔣月兒這個人物雖然著墨不多,其實還挺復雜的,而且我也沒覺得她有多渣,讀者對她有點誤解。”
導演助理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臉贊同地接過話頭,說話聲都比往常有力了許多。
鐘慧沒接茬,只掉過頭來看向他,唇邊掛著笑,顯然是在等他的下文。
導助立刻來了勁頭,繼續說道:“蔣月兒和葉凡青梅竹馬、兩情相悅,還有了口頭婚約,感情還是蠻深厚的,如果她真是個軟妹子,應該不會表現得那么利落。
可后來她卻是說分手就分手,把葉凡的念想斷得干干凈凈、徹徹底底,事后也沒搞藕斷絲連那一套,在我看來她把這段感情處理得還挺到位。所以我就覺得吧,蔣月兒的本性其實不壞,就是手段有點…有點殘酷。”
他最后的語氣并不是太確定,顯然對這個人物還沒吃透。
“我們的理解差不多。”鐘慧點頭表示贊同:“書中僅有兩處關于蔣月兒心理活動的描寫,其中一處寫道‘凡哥哥要是天資再好一點,爹爹應該會更歡喜的罷’。”
鐘慧的語速漸漸放緩,吟誦般的聲音里,似帶著幾許悵惘:
“這段心理活動并不能孤立地來看,而是要結合當時的情境。蔣門主受傷不愈,身體越見衰弱,書中寫他‘撐不了幾年’,幾位峰主又各懷心思,蒼山派表面看來一片繁榮,實際上已是風雨飄搖。
蔣月兒選在這個時候與廢柴葉凡分手,轉向天資過人的林玄泰。你們覺得,這真的僅僅只是小姑娘的移情別戀么?”
清越的語聲被風拂遠,遠處梨樹下有落花飛起。
是因風起?是隨聲落?
蘇音瞬也不瞬地看著鐘慧。
她此際所言,幾乎就是在幫蘇音做蔣月兒的人物小傳,而更奇異的是,鐘慧那吟唱般的說話聲,竟引得蘇音識海微瀾,星霧亦仿佛有所觸動。
唯有白弦,清冷如昔,高懸于海面。
“在我看來,天真只是月兒的表相,她骨子里是冷靜且驕傲的。她或許愛著廢柴葉凡,但這份愛并不足以抵消她身上背負的東西。
又或許,正是因為深愛著葉凡,她才會選擇離開他,將今后有可能遇到風險一肩擔下。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從頭到尾沒愛過任何人,她對自己、對蒼山派、對所有人,就只有‘責任’二字。”
歌詠般的聲音在此頓住,鐘慧終于轉過視線,向兩旁掃了一圈。
一個長相清麗的華戲女生猶豫了片刻,舉起手輕聲道:“鐘導,這會不會有點過度解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