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聽聽我的故事嗎?”文雅問安康。
安康點點頭。
“我的童年特別不幸。”文雅開口說道。
安康卻并沒有想到文雅是準備從開天辟地開始講她的故事。
“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我判給了我父親,我父親后來又結了婚…”
文雅的不幸并不是來自父母的離婚,而是來自父親的早逝。父親去世后,文雅和繼母一家生活。因為在農村,女孩本來就不受人重視,而繼母又十分寵溺自己的兒子,所以幾乎把文雅當成了傭人,呼來喝去,頤指氣使。
這也導致文雅并沒能完成學業,小學畢業后她就輟學了,在家務農,做家務,偶而出去做些與她的年齡十分不相襯的零工。
文雅的爺爺奶奶心疼這個懂事的孫女,把她接回了家。于是文雅便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不久爺爺去世,由奶奶獨自撫養文雅,生活也變得難以為繼。
為了謀生,尚未成人的文雅開始出去打工。她曾經因為找不到住所露宿公園,也曾經因為找不到工作沒有吃飯的錢而連吃幾個月咸菜加饅頭。學歷上的缺失,讓文雅找不到好的工作,也找不到固定的工作,還會遭遇欺凌。這期間她也做過一些不可名狀的工作。
工作的名狀與否,文雅并不介意。工作的體面與否,文雅也不介意。她介意的只是如何獲得更多的錢。這些錢一部分是為了讓她和奶奶能夠讓正常的生活繼續下去,一部分是為奶奶治病的。
當許多人在歌頌尊嚴的偉大的時候,文雅卻在悲嘆尊嚴在生命面前的渺小。那些歌頌尊嚴的人在文雅看來,或多或少都有何不食肉糜之感。
奶奶病重后,文雅從外地回到了家鄉,一邊在鎮上的工廠工作,一邊照顧奶奶。奶奶去世后,文雅再次踏上了南行之路。
文雅與嚴韶光的相遇是一場偶然。
那時候文雅在廣東梅州的一個縣的賓館里當服務員。嚴韶光當時在那個縣考察項目。有一次嚴韶光請客戶在賓館的餐廳吃飯的時候,文雅恰好是那個包間的服務員。嚴韶光和客戶之間關于農作物的加工流程問題發生了分歧,而在農村長大的文雅恰好熟悉農作物的種植與加工流程,于是為他們進行了說明。
嚴韶光又問了文雅關于農產品的銷售、配送等問題,沒想到這個漂亮的小姑娘不僅回答了他的問題,而且還把與農業相關的貿易公司、合作社這些實體的收入構成、成本構成、稅務體系說得清清楚楚。除此之外,文雅還談了關于如何規模化加工、包裝、營銷農產品的想法。
這讓年輕時在農村插過隊卻又對現代農業行業的最新發展一無所知的嚴韶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嚴韶光給文雅留了一張名片,說以后和她聯系。
文雅以為這位客人只不過只是口頭說說,也許就像這個賓館里來過的許多客人一樣不久之后就把她忘記了。但沒想到半個月之后,文雅接到了嚴韶光的電話,問她愿意不愿意到他的公司去工作。
“之后,我就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文雅說到這里,似乎心情變得很好,舉起酒杯來和安康的酒杯碰了一下。
“為固定的工作干杯!”安康笑道。
這樣的笑卻似夾雜著某種心酸。
看到文雅的文雅氣質(當然,她有時候也不太文雅。她的不文雅曾給安康留下過深刻印象)和保養得無比嬌嫩的肌膚,無論是誰都會誤以為這個女人是在養尊處優中長大的。沒有人會相信她曾穿著無袖的T恤和男人們一起在田里干農活。那時的她不僅手上腿上都是草木的劃傷,臉上身上都長滿了難看的痘。再嬌好的面容也難掩生活的滄桑。
然而現在恰恰相反,生活的滄桑無礙于歲月靜好。
文雅在嚴韶光的公司做的是業務員。那時候的嚴韶光除了做投資外,還開了一家貿易公司,其中很大一部分業務是糧油產品。文雅除了對接產品的上游以外,還要對接超市和菜場,工作十分辛苦。
但是文雅卻像鐵人一樣不眠不休地完成嚴韶光交給她的任何任務。
“小文,想不想念書?”有一次文雅和會計一起到嚴韶光辦公室匯報賬目的時候,嚴韶光開玩笑似地問文雅。
“想,從小就想念書。就是…現在年紀大了,想上學也上不了了。我連初中都沒能讀過,更是沒有參加高考的資格。”
“念書不一定非得參加高考。”嚴韶光認真的說,“我準備安排一批年輕人去大學讀在職管理課程。你有興趣嗎?”
“真的嗎?我可以去嗎?我當然有興趣!”以為這一生失去了就學機會的文雅恍然間似乎有一片圣光籠罩在她的頭上,溫暖著她的身體,溫暖著她的心。
“小文,去好好學習吧。我看好你!你知道嗎?”嚴韶光拿起桌上的一方硯臺湊近了仔細欣賞,繼而堅定而緩緩地說:“你要學會做你自己。”
“做我自己?”文雅似乎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什么是做我自己。
“做我自己?”安康問,“怎么做?”
文雅笑道:“你聽說過王陽明的龍場悟道吧?”
安康點點頭。
“我到王陽明當年悟道的地方去看過。當然,是嚴總帶我去的,還有一幫年輕人。王陽明在龍場悟到的就是三個字‘致良知’。致良知用王陽明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圣人之道,吾性自足’。這說的不就是做我自己嗎?”
“原來如此。”
安康一直以為王陽明龍場悟道悟的是“知行合一”,現在才知道悟的是“致良知”。
“嚴總說,金剛經上說‘何期自性,本自清凈’。人人心中自有一桿秤,這一桿秤與世間的大道是相應的。但大多數人是自迷于大道。撥開迷霧,才能看清自己的內心。所以,你不必去在意別人說什么做什么,只要自己心中的秤是平的,就可以依據這桿秤去量世間萬物。這就是做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