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東方明珠之上,安康的身心有一種通透的感覺。他覺得自己的心靈似乎游離在了真實與虛幻之中。這種真實源自他親眼所見的鋼筋混凝土、源自他親眼所見的高樓大廈或低矮平房,源自只知埋頭奔海的黃浦江。這一切都與空間相關。
而虛幻則是與時間相關的。他此刻的身體似乎與心靈完全割裂了。身體始終在當下,而心靈卻在過去、現在與未來之間徜徉。但這種感覺又與魂飛魄散全然不同。魂飛魄散是被動的、是不能掌控的、是本能想抵抗的,而此時心靈的游離是主動的、可以掌控的、是本能全然接納的。這是一種對心靈的溫湯沐浴,令心靈越來越輕盈,有一種向上飄的感覺。就好像心靈突然被一只大手提上了云霄,而身體卻拖著心靈不讓其離去。
這種割裂令安康十分困惑。他想不被打擾地沉浸在這樣的狀態中。然而在此時,不被打擾是不可能的。
程工拍了拍安康的肩膀,拿手往上指了指問:“你知道這個塔要建多高嗎?”
安康抬頭向上望了望,搖搖頭。他對高度沒有概念。
“400多米。”程工向上瞟了一眼,對安康和林沐霜介紹說:“這個電視塔是十年前才提議興建的。許多上海的市民一直都在期待這座塔的建成,這樣可以改善遠郊收看電視、廣播的質量。”
這話對于來自周浦的安康和林沐霜而言是深有感觸。家里電視信號還算好,廣播信號可就談不上有什么質量可言了。
安康問:“十年前決定建這個塔的時候就打算建這么高嗎?”
“是的。”
安康十分驚訝:“十年前就準備建一個400米高的建筑。那時候的技術能達到嗎?”
程工笑著說:“能,怎么不能。武漢有一個電視塔,在長江邊上。那座高200多米將近300米的塔就是十年前建成的。我們國家的建筑技術早就達到了造高層建筑的水準了。不過和國外還是有一定差異的。帝國大廈你們知道吧?”
安康和林沐霜點頭。
“那座將近400米的高樓是60年前建的。”
安康當然知道國外的建筑水準比中國高很多。只是當聽說中國自己也有能力建高樓時,還是有一些驚訝。
程工說:“這些年我們國家的建筑技術也在突飛猛進。不斷地在學習國外的的先進技術、也不斷地在接近國外的先進技術。說不定呀,以后有一天還能比外國人造的樓更高、更好呢。”
“真的嗎?”安康和林沐霜十分期待。
“當然,建筑技術的進步也對建筑設計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霜霜可要好好學習哦。可別到時候連我們新掌握的技術都不知道、都不懂。到時候設計出來一堆落后的東西來,那就太丟人了。”
林沐霜點點頭:“嗯。我要學好繪畫和設計外,還要好好學習建筑技術。”
程工對安康說:“你妹妹學習建筑設計,你如果學習建筑技術不是挺好的嗎?大學想讀的專業確定了嗎?”
程工這話說得安康十分心動,不過安康還是如實地告訴程工:“我和舅舅商量了一下,可能要去讀經濟相關的專業。”
“經濟啊。”程工臉上似乎流露出一絲失望的表情,但是那表情稍縱即逝,“如果是學建筑,我倒是可以給你一些參考。經濟的話我就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啦。哈哈哈。”
天色漸晚,安康和林沐霜依依不舍地從東方明珠上下來,又依依不舍地在公交車上遠眺著尚未完工的高大建筑離開。
一路上兩人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卻短短地聊過幾句之后陷入了沉默。
林沐霜的沉默一部分是因為今天的視覺沖擊,另一部分卻是自己將要肩負的責任。
安康的沉默一部分也是因為視覺沖擊,另一部分卻還在回憶剛才在東方明珠上站著的時候的那種感覺。那種感覺似乎就在程工拍他的肩膀的那一刻便煙消云散了。就好像是正在做著一個美夢,卻無意間被人喚醒一樣。有些無奈卻又無可奈何。
幾天之后,安康終于將在陸家嘴和東方明珠上拍的照片洗好了。他興沖沖地拿回家給大家看。林沐霜看了照片也像安康一樣興奮,對舅舅解釋這是哪里、那是什么。舅舅接過林沐霜遞來的照片一張張地看過去,每看一張點一點頭。等全部看過之后說了句:“拍得挺好!”就進房間去了。
安康指了指舅舅離去的背影,向林沐霜使了個眼色。
林沐霜努了努嘴示意去安康的房間說話。
“吵架了。”林沐霜關上門后說。
“和誰吵架?”
“還能和誰?和我媽唄。”
“和舅媽?為什么?”在安康的印象中,舅舅和舅媽似乎很少紅臉,更別提吵架了。
林沐霜搖搖頭:“聽不明白。說什么你的我的什么的。”
“是不是和店里或者和服裝廠有關系?”
“不是。不是為現在的事吵,好像是十幾年前的事。我媽一直在嘮叨,我爸不吭聲。”
“哦。”安康應了一聲,“十幾年前的事情,那和咱們也沒關系。不去管它了。”
“嗯嗯。”林沐霜當然也不關心那些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問安康,“你的歌學得怎么樣了?”
“什么歌?”
“哎呀,你忘記了?不是讓你學張國榮的《當年情》嗎?”
安康似乎這才記起來,吱吱唔唔地說:“我…又不會粵語。”
“誰又會啦?大家不都是一遍一遍聽磁帶學的嘛。你的聲音真的很像張國榮的。你那天唱《風在起時》簡直神似。對了,《風在起時》你也學一學。”
“啊?還要學那個?”
“學那個怎么啦?你不學就算了。你還是先把《當年情》里的粵語學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