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仙緣2
周道人回到臥室，打開大小電燈，脫了褲子細看自己的腿。
關節炎本讓他膝蓋腫脹，疼痛不堪。但此時細看自己膝關節上下，卻哪里還能看出腫脹來？又定神細細揣摩，只覺得自己神魂之間添加的幾分額外的力量。卻似開了傳說中的“天眼通”，眼睛看著一物，閉上眼睛之后，心中也莫名能夠“看”到它。
他嘗試著從邊上拿出一條布條，將自己眼睛蒙了起來。按照常理，他現在已經失去了視覺。視覺是人類主要獲取外界信息的器官，人類一旦失去視覺，縱然是在自己非常熟悉的環境里也是舉步維艱的。但是在天眼通的幫助下，他很自然的從自己臥室出來，在整個道觀里轉悠了一圈。還順帶著給三清像上了一炷香。
一點都不難，就像是他另外有了一雙眼睛，可以清楚的看到一切。
他想了又想，他來到了道觀后面一點的位置。這里還有一個神座的空位。也說不清楚為什么這里有個空位，反正佛寺道觀中此類情況很多。有的時候可能是裝修工人弄錯了，亦或者這個位置要留給某位還沒有想好的神靈。他取下神座上的空白靈牌，在上面寫上了“東海君”這個名字。一想這還不太對頭。于是他拿起屏幕摔破的手機（雖然摔破了但還能用），向自己經常來往的某商家那里定了一座金龍的雕塑。
這個商家速度很快，應該一兩天內就會弄好。到時候去縣城采購的時候，可順路把神像帶回。
不知道是不是還不熟悉的緣故，剛才簡單的開了一會天眼，已經頗覺得疲乏，縱然心情很興奮，依然不得不選擇回到臥榻之上休息。
也許真的是年齡大了，腦袋挨上枕頭就已經昏昏睡去。
第二天直到天色亮透了才醒。醒來之后只覺得身輕體健，腳上關節炎更是再無蹤跡。興奮之余，他又給本派祖師上了一炷香，感謝祖師在天之靈的庇佑。剛剛上完香就接到了電話，正是之前邀請他做法事的客戶。
對現在的和尚道士乃至于神棍神婆，“做法事”或者說“看事情”乃是乃是一件重要，甚至主要的工作。這周圍地帶，道士道觀說真的不多。所以雖然周道人雖然在宗教界那是默默無聞的小透明，屬于傳承都瀕臨斷絕的小門派，但在本地這個小地方卻怎么說也是一個正牌道士，圈子里都是算一號人物的。
這個邀請卻是之前都打過招呼，是處置本地一處兇宅。說是兇宅，其實是一個剛建成尚未出售的小區。卻是在建筑施工的時候，周邊上有一個小孩貪玩，不知怎么就抓住了一個工人不小心的空擋（估計是下大雨，工地里沒人），跑到了工地里面。一個不小心淹死在水坑了。
這本來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意外事故，最后賠錢調解了事也就結束了。但不知為何流傳出了鬧鬼的傳說。這宅子鬧鬼乃是房地產開發大忌中的大忌，開發商所以特地邀請了周道人過來做一場法事。
這不是周道人第一次接觸這種工作。通常來說，開發商都會請上三教九流合計五六個。道士打醮和尚念經風水先生看風水神棍請神，總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一番大小儀式加風水布局之后，大家好聚好散，拿著酬金走人。而經過這么一盤亂七八糟的法事之后，吃瓜群眾顧慮打消，樓盤成功開賣，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過去事情就是一直這么發生的——非要說有什么不好，那就是周道人只在縣城這邊小圈子里有點名氣。而如今科學昌明，縣城里的“做法事”的機會并不多，一年被邀請兩次已經不少。每次被邀請都會賺上一個大紅包幾千元，但只能說不無小補，不可能憑此大富大貴。
總的來說，以周道士過去的看法，與其說是驅邪，不如說是安撫人心。
神通道法終究只是幻想，現實中并無這種事情。
當然現在的周道人已經不這么想了。
“…就看你是否勤修功德，謹持自身，日后能否有幾分天幸吧。”這就是東海君對他的評價。顯然在東海君眼里，他有修行的天賦，但能否修煉出什么結果卻難說。但是周道人卻知修道一事，本就是逆天而行。要是人人能修煉出結果來那才叫不可思議。自己有幾分根骨，這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好吧！
原來這世界真有鬼神仙人？雖然不可思議，但腿上關節炎突然痊愈卻是實實在在的。
不多時，對方來接他的車子已經到了道觀門口。周道士將各種用具帶上就上了車。
“法凈真人，”車里卻已經有一個客人了，這位也是周道士熟悉的人物——那是附近一代相當有名的陰陽先生，人稱張先生，兼通算卦和風水兩行，足跡遍及整個地級市。算是小圈子里面的一個名人。當然了，在周道士眼里，這位其實是半路出家的野狐禪，就連梅花易數都是半懂不懂的，更罔論陽宅陰宅的風水。但是架不住人家天賦好，一身察言觀色看人下菜的本事出神入化，給自己賺下了不小名聲。“咦，看上去最近關節炎沒發作？”
張先生和周道士之間雖然沒有宿怨，但架不住兩個人之間隱隱有些競爭關系。所以雖然是熟人，彼此關系卻不好。當然關系不好歸關系不好，還沒到撕破臉皮的地步，只是彼此之間時不時會互相諷刺幾句。
“祖師爺保佑，卻是治好了。”周道士臉上微微一笑。他已經不在意這些了。這次快點把事情辦完，他就要趕緊進入修道模式。東海君說過，打開天地橋就等于揭開了最關鍵的節點。回去好好揣摩研究道門典籍就能得到正統的辦法。由此可見，道門傳承中，本身就有一道門檻，將真正的傳承者和那些隨便收過來的雜牌弟子分開。這個關鍵就在于“打開天地橋”。他猜測自己這一派很久以前肯定有打開天地橋的法門，大概是因為某次意外，祖師來不及傳授下一代就遭大變，導致法門失傳。這次得蒙東海君相助，這份緣法當真不淺。
“治好了？”張先生一驚。這關節炎也能好？莫非是找到了一個偏方，暫時壓下了關節炎不發作。
眼見兩個貴客都已經上車，車子不多時已經拐上大路。周道士一路閉目養神，慢慢揣摩著昔日讀過無數遍的各種道經以及昨日的仙緣。這位自稱東海君的金龍，以及和東海君對弈的飛熊…卻不知道是什么來歷。說是山精水怪，卻全身上下滿是神光正氣，亦對他無所求。說是天上正神，卻依然想不起什么記載中有一條叫做“東海君”的龍。
難道是一名世間不傳真名的正神？
按照道教的說法，天庭之中有許多真名不傳的功曹、香女…雖然名聲不傳，但也是天庭正神。莫非就是這種類型？
他心中反復思量，卻一時之間無法確定。這思量之間，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早過，車子已經到了開發商的售樓處。
售樓處里開發商公司的總經理熱情相迎，十余名正裝打扮的公司員工就位。他們兩個是最后到來的兩個，會客室的沙發之上，早有一名穿著大紅袈裟的高大和尚，一名穿著有點花俏的中年婦女在位。畢竟是一個圈子里混的，這兩位周道人都認識。一個附近寺廟里有名的和尚，據說會念經度鬼的本事，法名圓性。是不是高僧不好說，但口才絕對一流，動不動就是滿口禪機，最能詐唬人。另外一位也是有名的神婆，人稱何仙姑…雖然她的本事歸根結底還是花公雞黑狗血這一套，但架不住能說會道。普通人一見面就能被忽悠得找不到北。
所以這位總經理姓王，一口氣請了周邊四位有名的宗教人士，肯定是打算把這事徹底搞定。這個陣容包括共和國人民喜聞樂見的四種類型，僧、道、儒、俗，啥都齊了。事實上如果再在這里見到一個拿著十字架的神父修女之類，周道人也不會感到任何奇怪。
這種情況他也不是第一次經歷了。
以往大家都是出來這么混的，阿大也不說阿二。反正這就是生活。共和國人民的精神生活和宗教觀念就是這么豐富。
大家彼此都是認識，哪怕不能說朋友，至少也算是臉熟。互相之間問候了一圈，然后話題就轉到正事上來。
總經理客客氣氣。雖然共和國官方是一口咬定無神論的，但是在民間各種迷信思想依然有著深厚的土壤。所以雖然總經理是邀請的那一方，但面對著這四個號稱有著超自然能力的“高人”卻也是客客氣氣，甚至有點低聲下氣。
他將情況稍微介紹了一下。情況和周道人最初聽說的有所不同。關于小孩淹死的消息是真的，當時連續幾日大雨，工地中排水不暢，形成了那種看上去完全不起眼，實際上卻很深的水坑，導致了意外的發生。
本來這只是工程的一個小小插曲，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最后也是賠償了事。接下去的施工進度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但是就在兩周之前，房子剛剛結頂，準備開賣了，幾個工人晚班的時候，居然在這里看到了那個被淹死的小孩。
沒錯，就如當初從水坑里撈出來的尸體一樣，全身濕漉漉水淋淋，在尚未徹底完工的小區中四處轉悠。那幾個工人中正好有人之前參加過打撈尸體，當場就被嚇癱了。
同時足有五六個人目擊，這事就瞞不下去。流言這個東西，傳播速度之快簡直難以形容。這邊開發公司的高層剛剛得到消息，還沒決定怎么做，“淹死鬼回來索命”的消息就傳遍了全縣。得，這下子就連賣房的事情都得掛在一邊了。現在壓根不會有人來買。
那幾個工人當然都被開發公司高層這邊叫過來反復詢問。話說這是四五個人同時看到的東西，個個都說的有鼻子有眼。不管是集體幻覺也好，亦或者真的有怨鬼回來也好，都必須立刻得到處理。否則這房子就別想賣了。于是總經理不敢怠慢，趕緊召集了短時間里能找到的所有“大師”。
當然，酬金方面是絕對豐厚的。總經理張口就許下承諾，各位做一下法事，紅包五千（這是本地的常見價格），如果法事證明有效，那酬金就立刻提高百倍。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這次事情非同一般。有眾多目擊者存在。至少總經理是這么說的。
幾個大師面面相覷。如果是五六千塊的紅包，這也就算了。大家按照過去合作的慣例繼續再來一次即可。你念經我做法互相配合。但是如果是五十萬塊，那事情就要換一個說法。
據說在南方某些大城市里，那些“大師”給人看一下陰宅風水都要幾萬起價。但畢竟這里是小縣城。五十萬元哪怕對于這些大師來說，也是不容忽視的大錢了。遠超一年收入了。
“既然如此，不妨由小僧先來。”圓性和尚說道。他想的明白，這鬼出現了一次，應該是不會出現第二次的。他在這里念上半天經文，估計佛祖就超度了這怨鬼。如此一來功勞就歸到自己身上了。“各位以為如何？”他看了一眼其他三人。
“還是由我先來！”何仙姑也是急了，五十萬啊！這可值得爭奪。
張先生想開口卻又沒說話。但他的本事終究是風水上。用風水局來辟邪雖然號稱是最好最無后患的方法，但終究需要時間布局。這方面比不上和尚道士乃至神婆，沒辦法和其他人爭。
如果是過去，周道人估計也要搶上一搶了。畢竟這筆錢對清心觀也是很重要。但是現在他剛得到仙緣，那份欲望就淡了很多。所以他也沒有出聲，看著和尚懟神婆。二人眼見著如斗雞一樣虎視眈眈起來。
“兩位大師不必爭先。”王總經理趕緊出面打圓場。“需要什么東西現在先準備好，晚上有的是時間來嘗試。”
下一瞬間，幾人都是面面相覷。這什么意思？感覺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