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狹義上所指的“昆吾城”就是昆吾大夫的那座城堡及周邊,但通常人們提及“昆吾城”的時候,所指的是以城堡為核心的一大片土地。
昆吾大夫是直屬天子的附庸,但他實際上是周天子的直轄領地里距離王都最偏遠的角落之一。如果是平時,那自然是鄉下地方,不利于社會經濟的發展。但放在這個戰亂時代,這就成了一個優點。不僅如此,在王畿范圍內,昆吾大夫的領土是最靠近楚國的。事實上,昆吾城有三個鄰居,一個是隨國,一個是道國,還有一個正是楚國。
這個年代生產力落后,不同的領主之間,在地圖上看起來是鄰居,但實際上可能彼此相隔著很大的無人區,而且沒有道路可通。所以表面上昆吾大夫有三個鄰居,但實際上和隨國、道國這兩個鄰居之間的關系來往不密切,基本上沒什么交流。相反,因為楚國和昆吾大夫實際上是同姓,同為祝融的后裔,所以昆吾大夫和楚國的來往更為密切一些。換個角度,昆吾大夫可以被視為王畿和楚國的中間商,一方面將王畿內的出產賣給楚國,另外一方面又把楚國的特產賣給王畿,從中撈了不少好處。昆吾城之所以能供養一支相對而言人數眾多,而且特別精銳的軍隊,部分理由就是因為這個。
昆吾大夫是領土面積不足方圓五十“里”的附庸,但這個面積是理論值而非實際值。因為實際情況就是那些無人區是根本沒人管的,誰占了就是誰的。當然這個年代人口密度低,通常來說這種荒地是沒人占的。因為一方面野外有很多危險,另外一方面很多條件更好的土地都尚未得到開發利用,所以這種偏遠的地方沒人在乎。只有已經經歷了長期耕種的熟田才是優質的資產。當然,野外也并非真的是徹底的荒野,有很多“野人”的村落坐落其中。這些化外之民野人來源復雜,有些干脆就是逃奴。他們不算是領主直接控制下的領民。領主通常無視這些野人,但有時候也會強迫野人納貢。
總之,這是一個莽荒,但是又生機勃勃的世界。
要特別說明的是,雖然昆吾大夫是一個大夫,本來除了昆吾城之外別無其他領土。但他現在實際控制著遠不止昆吾城范圍。借著和犬戎戰爭的機會,昆吾大夫此時實際統治區域已經增大了一倍。毫無疑問,之前昆吾大夫主動率軍進攻犬戎,在取得輝煌勝利的同時,也實際上奪取了原本部分王畿內同僚的領地。這些同僚要么被犬戎的進攻浪潮吞沒,身死族滅,要么就是放棄領地逃走了。
所以說起來昆吾大夫的腦子其實很清醒,雖然是保家衛國沒錯,但絲毫沒放過給自己爭取利益的機會。
第三天黃昏時分,張成和黃公終于來到昆吾城目前控制領地的邊緣。遠遠的,張成看到另外一座城堡,這里叫做“邊城”,是邊城大夫的領地。當然張成對于邊城大夫來歷身份什么的一無所知,他唯一知道的是這位大夫顯然平時積累不夠,面對犬戎入侵的狂潮應對不當,如今已經告別了歷史舞臺。
這里是張成最后一片新領地,一個經受過戰亂,現在幾乎沒幾個人的村子。不過這可不是這里的居民被殺掉了,而是昆吾大夫之前及時把這個村子里居民遷移走了。或者至少是“國人”被遷移走了。這也是昆吾大夫為什么能在這場戰爭中乘勢擴張自己——作為一個領主,有個大神在背后撐腰實在太有用。雖然祝融沒有直接下凡來幫自己兒子,但單單提供各種寶貴信息就已經難能可貴,讓昆吾大夫能夠好整以暇的面對危機,做出正確判斷。
前面說過,村子暫時沒人。所以黃公只是將這塊地指給張成。不過對于張成來說,這個空曠的小村子遠不如遠方的那個城堡有吸引力。
那城堡上隱約可見士兵行動,顯然城堡里有駐軍。
“張成公子在意那個邊城?”黃公注意到張成的表現。
“邊城里…可是犬戎?”張成問道。
“啊,張成公子定是誤解了。”黃公哈哈一笑,“邊城大夫應該是死了,現在城里是西陲大夫。”
西陲大夫…就是那個西陲大夫,秦人的祖先?
之前昆吾大夫的同盟,也就是西陲大夫,據說駐軍在昆吾城邊上。張成之前不知道聽誰這么說,說西陲大夫在昆吾城不遠處建造了一處營地,駐扎在那里。
現在想來,這說法相當奇怪…這根本不是盟友之間的態度。兩個大夫加起來也不過百乘兵車,幾千人,這數量并不太多,一個昆吾城難道還容不下?現在張成才知道這是刻意放出來的傳言。真正的情況是昆吾大夫之前的戰斗中已經奪回了被犬戎攻占的邊城,很慷慨的將邊城讓給西陲大夫的部隊駐扎。如此一舉數得,一方面昆吾大夫這種舉動很慷慨很寬容,任何人都不能說不好,卻成功的將西陲大夫的兵力放在危險的第一線,自己留在第二線。另外一方面就是邊城大夫要是回來了(聽說已經被犬戎殺了,但說不定有繼承人),那也沒辦法來找昆吾大夫的麻煩。
順帶說一下,在黃公的只言片語中,張成明白了西陲大夫畢竟是遠方來的,幾乎不可能留住邊城這塊飛地。所以等到犬戎撤走,戰爭結束,那么昆吾大夫會有極大可能吞下整個邊城。這就是為什么最近昆吾大夫封賞會如此慷慨——他自己又有大批領地即將進賬。
這就是高層和中層的差異,也是“自己人”和“外人”的差異。張成意識到自己自從奪回了九夷之師的卷宗后,現在真正的成為了昆吾大夫眼中的“自己人”。所以黃公已經基本上沒對他隱瞞那些秘密了…雖然感覺不怎么樣,但確實要承認這些蠻荒世界的土著其實也有很強的保密意識了。
“張成公子想更進一步嗎?”黃公突然問道。他面帶微笑著看向張成。
“我要怎么進一步?”張成問道。
“只要昆吾大夫能位列諸侯,”黃公回答道。“那么張成公子更進一步不是難事。”
“昆吾大夫位列諸侯…”張成想了一下。“應該很難吧?”雖然之前昆吾大夫告訴張成,兩位天子候選人誰給他諸侯的位置,他就會支持誰。可是這事情實在玄乎。這么說吧,如果這世界的歷史發展和地球歷史線會錯開,張成覺得應該就是這一刻了。在地球上,接下去會有一段雙王并立的局面,而這個世界的發展則完全無法預料。但是大概率是不可能出現同樣的歷史了。這意味著昆吾大夫首先要選對候選人,其次選對了之后,還要撐得住敵對方的進攻,最后哪怕撐住了,最后天子也不能反悔食言。雖說什么“君無戲言”,但是密約不一定在這個“戲言”的范圍內。所以說一句“很難”并不過分。
“是很難。”黃公馬上贊同了。“昆吾大夫并非周族,哪怕這種局面下,想要位列諸侯同樣非常困難。非有奇功不可。”
雖然雙方說話的內容都是很正統的對話,但不知道為什么,張成總覺得黃公看著自己眼光有點不太對頭。這好像是打量什么珍稀動物一樣。
這個接收領地的小隊伍人不多,只有兩輛戰車外加四五輛其他車輛,總人數不足二十個人。這個時候張成和黃公共乘一輛戰車,其余的人則乘坐其他車輛跟在后面。
根據這一路的交接,張成現在擁有的土地為千畝左右,分散在昆吾城的范圍內,不包括這個暫時無人的邊境小村落的話,共有五處。這千畝土地其實有兩種,一種是張成的直屬土地,由張成的奴隸負責耕種放牧的,一切出產歸張成所有。另外一種則是井田,由國人或野人耕種的,繳納部分稅賦(勞動時間,不是貨幣稅)。野外的土地,比方說林地之類則模棱兩可,如果寬容的領主那就是任由居民使用,而嚴苛的領主可能會收取額外稅賦。
每一處村子都有一座領主的宅邸——所有其他的宅邸都沒有之前那座昆吾大夫的別院那么上檔次。不過比起庶民來說已經是很好的房子了。
張成手下一共有5個“三老”,負責具體管理每個村子。每處宅子都有一個管事,外加數量不等的奴仆。這些管事和奴仆都是張成的奴隸,可以隨意使用,一言而決。但“三老”不能任意任免,這些都是國人推薦出來的,領主,至少張成這個級別的領主不能任意任免。一定要任免的話需要通過一個比較復雜的手續,而且會受到上司,也就是昆吾大夫的監督。
和千畝大小的領地匹配,他的領土上正常有大概一千五百到兩千人左右的領民。這是領主支配下的國人和野人,國人有軍事義務,青壯年男子要當兵打仗,同時繳納數額較少的稅賦(免費為領主勞動的時間),野人沒有當兵的資格,同時繳納的稅賦較多。國人如果有什么意見,張成不能無視,否則起碼會反應到昆吾大夫那里。野人的死活那就壓根沒人在乎了。所有這些土地,包括直屬張成自己的耕地、草場、林地的出產,以及普通居民的稅賦,年收入大概為上貝30朋左右。不過這個根據年景不同有較大波動。
此外野外還有一些在張成領土范圍內但實際上不受他統治的野人村落。怎么對付這些村落那就見仁見智了。至少昆吾城這邊,領主一般來說都是過上一段時間就去勒索一番,敲詐一點物資回來就滿足了。大概就這樣。
順帶說一下,這次新增的領地就沒有倉庫積蓄,也沒有牲畜——不管是倉庫、牲畜都被昆吾大夫清空,只有負責耕種的奴隸和少量糧食被留了下來。所以張成不能夠立刻從封地獲得收益,他必須要等到來年收獲的時候才能得到收入。
作為封臣,張成必須負擔“兵車五乘”的軍事義務,也就是五輛戰車連帶著跟隨戰車作戰的徒卒。徒卒姑且不論,這五輛戰車并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而是必須滿足昆吾大夫的要求,也就是說必須具備一馭手,一戰士和一個施法者的基本配置。這本來也是張成頭疼的東西,但是很幸運,目前他無需在意這個麻煩。因為遷雖然死了,但是這是戰爭時期,遷組織起來的軍隊此刻就在昆吾城并沒有解散。這些士兵還在昆吾大夫的麾下接受指揮,這意味著張成什么也不用做就解決了這個大問題。至少暫時如此。
除此之外,黃公還和張成討論了一下家臣和封臣的問題。最初的時候,也就是張成只是一個下士,只擁有一座小村子的時候,作為下層貴族,張成雖然有能力招攬和供養家臣,但還沒資格進行分封。張成自己只是真.封建制度下最低等的領主。但張成變成上士之后,他就初步有分封別人的資格了。理論上,張成可以將自己某個村子隨意封給一個什么人,將對方變為自己的封臣。當然實際上他不能這么做,除非是分給自己的幾個兒子,否則這種做法很吃虧。畢竟直轄的收益可比分封要大得多。
黃公就是在這點上對張成提醒一番,提醒張成昆吾大夫這次提拔和賜地是非常慷慨的。
一個大夫正常情況下,最多只有三五個上士封臣。其實不管是哪種封臣,在地球歷史上,那都叫“裂土”。聽這個詞就知道,對于領主而言這是一種多么令人討厭的事情。
接收領地也就到此為止了。把自己新得到的領土和財富搞清楚后,隊伍就原路返回,黃公在昆吾城邊上和張成告別。
“對了,張成公子可有妻室。”分別的時候,黃公試探的問了一句。雖然這個年代的人類早婚,但以張成這個年齡有妻子的可能性不大。這個年齡結婚,一般都是父母很有遠見,也有現實需要(大貴族來說,子女聯姻是很重要的政治籌碼),早早的就給兒子定好了婚事。
“這個…”張成其實知道自己遲早會被問及這個問題。畢竟和地球不同,在這個世界,不結婚是一件非常古怪,完全不合常理的行為。事實上別說結婚了,哪怕大齡未婚都可以驚世駭俗。如果是過去,他可以坦然說一句“未婚”,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
“張成公子,父母之命不可違啊。”黃公說道,張成腦子轉了半天也沒回過神,完全不知道黃公到底說的是什么意思。
“我有一女,”黃公說道。“年齡二八,薄有姿色,如果張成公子不嫌棄…”
張成一驚,果然!當然說起來這也很正常。不管什么社會,如張成這樣年紀輕,潛力大的金龜婿,那都是很容易被人找上門做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