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節 事后1

　　秋冬的天氣并不總是晴朗的。

　　今天的天色就格外陰沉。天上密布著陰云，陰云的末端似乎連著遠方的山脈。明明是這么陰沉的天空，但莫名就知道這天氣其實不會下雨。持續一段時間看著這種天空，你會有一種“即將發生一些不好事情”的不祥預感。

　　不過夏墟內的日子，一切如常。

　　夏安今天回來的時候是哼著歌的。不是那種正兒八經的歌，而只能稱為“不知名的小調”。哪怕用腳趾頭想明白，夏安今天絕對賺到了。

　　游商其實是非常看運氣的，“人無橫財不富”這句話其實很合適游商。事實上，正如前面說的，游商是個很危險的職業，但是同樣也是一個有很多機會的職業。

　　“張成公子，”他沖著張成房間喊了一聲。“來了好幾個新的商隊，有沒有興趣去看看。”

　　他看出來張成似乎對很多東西感興趣，所以之前將貿易區幾乎所有的商人的攤位都光顧了一遍（還順帶干掉了那個長戎）。所以他會有興趣知道這個消息的。

　　“嗯，去看看吧。”張成在房間里回答道。

　　“咦，今天你氣色不太好。”夏安察覺到了什么，卻也沒想太多。“在房間里呆了一天了。”

　　雖然有些不禮貌，但他確實感覺到張成今天和往日有些不同。當然話要說回來，好端端的突然在房間里睡了一天，怎么看都有些不對頭啊。要知道，這里既不是那種貴族的華麗府邸，足不出戶就能有很多消遣，也不是信息社會科技發達，拿著一個手機就能在五平方米的小房間里玩得高高興興。

　　“沒事…”張成回答道。當然這只是說說罷了。雖然確實是狠狠的睡了一覺，但身體的虛弱依然存在。從面板上看，現在的身體狀況大概只恢復到正常的三分之二左右。不過張成也知道繼續呆在房間里的話，估計夏安都要起疑心了。

　　“咦，這個是…”夏安注意到張成身后跟著的小熊。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小熊，之前的小熊都是藏在張成腦海里的。

　　“撿的，很可愛吧。”張成說道。同時用手抱起了小熊。

　　話說幼獸常常會給人錯覺，比方說小老虎很像貓，小熊這種體型，看起來也很像是幼犬。

　　嘉在院子里打理馬匹。話說現在張成明白有嘉這樣一個隨從的好處了，因為嘉很主動，無需任何命令就能把各種雜事處理的很好。

　　而且另外一個好處是，他不多嘴。至少夏安完全不知道昨夜張成出去的事情。

　　跟著夏安，沒費多少時間就到了貿易區。確實比起前日來，商人似乎多了一些。不止是游商，就連那些聚成一伙的商隊，似乎都多了幾個。

　　不過今天的張成其實并沒有太多興趣購物。他如之前一樣問了問有沒有你那種卡牌出售，不過這些商人也許是來的地方不同，都沒有這種東西。其他的東西他已經沒什么需要了。倒是有幾個顯然是剛剛抵達的商隊吸引了夏安的注意力，兩個人不知不覺就分開了。

　　有點意外的，張成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正是之前被食人魔攻擊的少年。

　　上一次，是張成出手救了他——后來又從少年手里得到了一個沒什么用的玉石掛件。

　　其實張成這幅身體的年齡也就是高中生的檔次，放地球上也絕對是青少年，而這個少年就更小一些，約莫只有初中生的程度。他此刻在地上擺好了攤子，攤子的貨物和上一次張成看到的沒有太大區別。不過細節上似乎有變動。

　　說也奇怪，似乎是從廢墟中撿來的各種零碎，卻也有人買。張成模糊的記得曾經在他的貨物中看到過幾個石質的雕刻碎塊，如今這些碎塊已經不見了。莫非是被人買走了？話說這種破玩意也有人買？

　　說也湊巧，就在張成打量的時候，有一個客人來了。那是一個身材高大，隨身攜帶武器，一臉兇惡的壯漢。壯漢看著有點眼熟，應該不是逛市場的買家，而是某個商隊的護衛之類。不過這不影響他購物。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座石頭小雕塑上。說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但是看起來挺精致的。只見壯漢伸手從地上撈起那座雕塑，轉身就走。

　　少年喊了一聲，壯漢卻不理不睬，轉而用一種很兇惡的目光看著對方。雖然他沒說話，但那種表情很明顯就是“給我滾開，敢收錢我就打死你”。因為少年下一瞬間就明顯畏縮了，只能保持著想拉人的架勢，卻不敢進一步行動。

　　張成冷冷的看著一切。說實話，他今天狀態太差，并不想插手，但是依然下意識的將手放在含光的劍柄上。

　　大漢走了兩步，一個同伴已經來到他身邊。他正笑著和同伴說什么，頭一轉卻正好看到張成。

　　大漢的笑容立刻就僵硬起來。

　　他左右張望了一下，四周喧鬧的氣氛似乎突然安靜了下來。就連剛才和他并肩協行的同伴，此時也不知不覺中和他隔開了那么一小段距離。

　　很多道目光都朝著這邊看過來，其中有好奇的，有幸災樂禍的，有純粹吃瓜等看戲的，也有充滿快意的。但是不管是哪一道目光，都看上去不打算插手。其實不止這些陌生人，剛才那個同伴都顯然不打算插手。

　　大漢的喉嚨不引人注目的滾動了一下，然后他立刻轉過頭，回到少年的面前。規規矩矩的付錢，這才掉頭狼狽離開。就連張成都感到一陣莫名其妙。

　　“上次你嚇到他們了。”小熊突然說道。

　　“我？”張成不解的問。

　　“我殺了那個食人魔…”張成知道上一次戰斗其實是為了自己。那個食人魔是什么德行，游戲里已經見識過好多次了——反正遲早收保護費都會收到自己頭上，那么遲打不如早打，正常對話不成再開打不如直接突襲。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

　　“他們覺得你是游俠。”小熊繼續說道。“行俠仗義，而且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那一種。”

　　喂喂，這句話是“俠客行”的名句吧，話說我什么時候說過這首詩并被小熊記住了？

　　“呃…”張最后覺得誤解比較嚴重。不過他還是走到了少年的攤位上。

　　剛才那個大漢給了錢，看不清楚是多少，但是肯定不多。當然了，這種東西任何人都看出來賣不出高價，甚至有些零碎讓人覺得根本不會有人買。

　　此時時間已經不是很早，不止一個攤子已經開始收拾準備離開。

　　“你這樣一天能賣多少？”張成很不解的問了一句。

　　少年有些畏縮的捧出一個小袋子，雙手哆哆嗦嗦的奉給張成。

　　“我不要錢。”張成在心里嘆了口氣。果然謀生不易啊，這是被欺負怕了。“我只是隨便問問。”

　　“十幾個…下貝。”少年有些驚訝，不知為何眼睛變得有點晶瑩。

　　“這么一點？”張成再次嘆了口氣。他來這里也是挺久了，所以對于下貝有多少價值也是清楚的。下貝差不就是RMB中的零錢，說不清楚到底折合壹元還是五角甚至一角。在這地方吃一頓飯，哪怕是很普通的飯（按這個世界的標準），沒有葷腥的那種，就得十來個下貝。

　　“收入這么少，為什么要當商人呢？”在這個世界，這可不是什么受人尊重的職業。

　　不知道為什么，少年聽了這句話，直接丟下了“男兒有淚不輕彈”，撿起了“只是未到傷心處”，居然就這里哭了起來。

　　四周的人幾乎都把目光朝著這邊投過來了。

　　雖然理智告訴張成其實這根本沒什么，但是下意識的反應依然讓他手忙腳亂。“那個…別哭…別哭，慢慢說…”

　　少年的名字叫做布，至于姓氏…理所當然平民和奴隸是沒有“氏”的，甚至哪怕姓也不一定有。而這個少年就是這種沒姓氏的類型，甚至更悲慘一些，他是逃亡奴隸。最悲慘的是，來到這里不久，父母就因故雙亡了，只剩下他和他妹妹兩個人。兩個沒有勞動能力的孩子。

　　是的，雖然看著不像，但是他確實是南鈴統治下社區的一員。

　　前面說過，夏墟，特別是南鈴統治下的這個城區，對于奴隸們來說簡直就像是傳說中的“樂土”一樣的地方。但是問題是哪怕是樂土，落后的社會生產力和有限資源也決定了這里的福利不好。“不勞動者不得食”乃是通行的法則，雖然社區內會給兩個孤兒留下一口飯，不會讓他們活活餓死，但是也僅僅是不直接餓死，想吃飽是癡心妄想。

　　少年唯一能做的就是想盡一切辦法，為自己和妹妹多獲得一點食物。

　　雖然說此類的故事在地球上也常常能看到，甚至有人能走出一條勵志之路來。但是哪怕地球上的文明社會，擁有各種信息上的便利，擁有各種安全的環境，這種人也是鳳毛麟角的。

　　長期的饑餓和半饑餓狀態，會給人造成很大的傷害，所謂“餓出來的病”絕不是一句空話。布的妹妹生病了，而且周圍的成年人都判斷她活不了多少時間了。

　　如果是地球上，估計國家的福利工作人員會想法設法的為小女孩補充營養吧。但是放在這個世界里，負責人員的想法卻是減少給小女孩原有的食物。因為既然你看上去死定了，那么再給你食物那等于糟蹋寶貴的糧食。社區剛剛穩定下來，百廢待興，任何一點浪費都是可恥的。

　　非常功利也非常直接的想法，直接決定了兩個孩子的命運。就像自然界中，失去雙親的幼崽基本上不可能活下來一樣。

　　保護妹妹的重擔落在了少年的身上。他已經竭盡所能的努力了，但是很遺憾，不管是妹妹的病情還是他自己的生理和心理，都已經達到了極限了。

　　有些事情就是不可能的！就是你做不到的！不管你多努力也沒用，就算你壓榨出自己每一分潛力也沒用，就算是你不惜一切也沒用，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就像是一個人試圖搬動一百噸的石頭，又或者是一個孱弱少年想要養活自己的妹妹。

　　張成不得不承認自己也動容了。畢竟文明社會和野蠻社會的道德觀是不同的。不過在信息時代呆久了，張成也見識過賣慘的騙局，所以心中還有一點疑惑。

　　“你這些東西…是從哪里來的？”

　　布很清楚的表示是從地下挖掘出來的。夏墟的地下有古代夏室遺留的廢墟，甚至有一個地下城，他就是從那些地方挖掘一些遺物。雖然張成不懂為什么有人對這些垃圾感興趣。不過布的說法是自己在一些例如古墓這樣的地方找到了通向地下城的路。

　　張成很清楚的告訴他，這個做法太危險，因為地下城里有食尸鬼。

　　別看這些食尸鬼對于地上的居民沒什么威脅，但是如果你進入地下，那就完全是兩回事了。從巫員留著食尸鬼能猜得出來那些家伙可絕不是好惹的。事實上，在游戲里，如果不是仗著黑暗隱身披風，又有含光寶劍的話，第一幕的地下城就是一場異常艱苦的戰斗。對付每個食尸鬼都要做好存盤。

　　最麻煩的是，這玩意跑的比玩家快…沒腳底抹油，你基本上打輸了連逃都逃不掉。

　　張成可一點也不覺得眼前的布能夠跑得過食尸鬼。

　　讓他驚訝的是，在這個方面，布表示完全沒問題。因為他能夠聽得見食尸鬼的動向。

　　是的，根據他的說法，他擁有非常敏銳的聽力，可以在地面上就察覺地下是否有食尸鬼行動，從而準確的避開食尸鬼。

　　這也是少年特別的能力吧。不過這方面其實很正常，地球上有科學家研究過，不少小孩就擁有“超聽力”，能夠聽見成年人聽不見的頻率。

　　下一瞬間，張成就想到了一個念頭。

　　“布，我可以幫你治好你妹妹，”他看著面前的少年。“但是，你必須幫我做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