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帝繼續說:“修真一途,如果只能修到五品六品就到了壽元的盡頭,還不如不修。那樣的時代,所謂修煉的盛世,百姓們不種地,不織布,很多修士一件衣服穿幾十年,若天下人都修煉,誰給你養雞種菜,誰給你烹制美食?大家都是盡量少吃,靠辟谷丹度日…天下皆修士的世界,我經歷過,并沒有你們想像的那么美好,而且四方各國雖然也不敢公然造反,但遠不及現在這樣省事安寧。”
風倚鸞“…”
“道的最高境界是無為,是終其天年,而不是強行飛升,爭斗殺伐。朕在位千年,只是壓迫野修,但你們看天下眾生,那些白身百姓們不都是繁衍生息,有地種,有飯吃,局部的戰亂不可避免,因為各國總有爭端,但總體上來說,反而要比千年前那個曾經的大陸好太多了。”
風倚鸞說:“這些話,不像出自一個魔修之口呀。”
她還想說,你不僅壓迫野修,還迫害王族呢,但這話她仍然沒敢說出口。
圣帝笑道:“三千大道,魔道亦在其中,魔修又不等同于瘋魔,更不是喪失神智,朕距離大道只有一步之遙,憑什么悟不到這些?”
“按圣上所說,圣上倒是治世明君了?”
圣帝不屑道:“呵,朕要那明君的名頭何用?”
風倚鸞低下頭,默默喝著已經放涼了的靈茶,說:“天下之事太大,我從未考慮過這些…我先去見冽蕊前輩吧,給她講講您前世的故事,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說可好?”
圣帝點頭,該說的話都說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不再多言:“朕讓西閣大人送你們出城。”
風倚鸞跟在師父身后,走出了樂儀閣。
霜夜大人像月色下的雕像一樣侍立在門外階前,黑色的袍袖在深冬的冷風中微微鼓蕩著。
看到風倚鸞走出來,霜夜對她微微一笑:“鸞公主。”
他沒有再說多余的話,便要送風倚鸞和墨平意離開皇宮,送他們出城。因為不能讓皇宮附近和皇城中的任何人看到,圣帝放走了一名野修。
他順手把一枚飛行令牌交給墨平意,面無表情地說:“以后別再被禁空法陣抓回來了,另外,圣上雖然私自放了你,但若遇到安枕閣的其他大人,還是不要暴露為好。”
墨平意接過飛行符令,呵呵一笑道:“我只不過是個江湖窮畫師罷了,能暴露什么?”
霜夜帶著風倚鸞和墨平意飛上高空,把他們放到了城外荒郊的一處樹林中。此時已是夜半,四周極安靜,寒冬里沒有蟲鳴和鳥語,冷月高高掛在枯枝之上,更顯得寥落凄清。
霜夜對著風倚鸞施禮道:“鸞公主保重,本官這便回去向圣上復命了。”
風倚鸞還禮道:“多謝大人,才讓我今晚有故事可講。”
霜夜微笑道:“沒想到,鸞公主竟早就認識圣上要找的人,可見世間機緣甚巧,其實也得感謝鸞公主,若非鸞公主開口,圣上還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能知道那些事情呢,今晚,終于有了云開見月之感,臣替圣上高興。”
他懂得為臣子的本份,并沒有問風倚鸞此前為何要瞞著他。
風倚鸞說:“為臣者不易,大人這些年辛苦了。”
有師父在旁邊,她和霜夜大人之間似乎客套了許多,保持著足夠的距離。
霜夜說:“還有,多謝鸞公主替我擋下了圣上的怒火,公主今晚又救了我一次,不知這份情,要何時何日才能報答呢。”
他風塵仆仆地往繞水鎮走了一趟,卻沒能帶回封印著魔尊冽蕊的畫卷,圣帝聽他稟報完之后,一時氣怒沖頭,當場就要下狠手。
若非風倚鸞毫不猶豫地沖上去,硬生生地擋在霜夜身前,止住了圣帝的勁招,霜夜只怕已被圣帝一掌拍得半死了。
當時,霜夜什么也沒說,在圣帝面前,他沒有機會表達謝意,此時才說出來。
風倚鸞盈盈一笑道:“大人要是把畫帶回來了,圣帝肯定就懶得搭理我了,我就沒有故事可換師父了,說什么人情呢?我倒覺得我欠大人的更多。”
墨平意在一旁聽著,一頭霧水,基本聽不懂風倚鸞和這位西閣大人在說什么。
因為那時他還沒有被帶到樂儀閣。
他在心中默想:沒想到鸞兒和安枕閣的大人竟也混得這么熟,彼此之間還有人情往來?
霜夜獨自御劍離開之后,風倚鸞并沒有急著帶師父回玥闔國去,她就在樹林中傳訊給舞茵痕,告訴舞姐姐,說她已經救出了師父。
傳完了消息,她才轉身,忽然對著墨平意跪下,認真磕了三個頭,說:“一別三載,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墨平意趕緊扶風倚鸞起來:“怎么冷不丁地就行起大禮來了?三年沒見,鸞兒變化太大了,讓師父瞧瞧,長大了許多呀,都變成大姑娘了。”
風倚鸞卻問:“師父你是不是一直都特嫌棄我?”
墨平意說:“沒有啊,為師只是喜歡說笑罷了,若真嫌棄你的話,早就把你丟到鎮子外面的河里了嘛。”
“師父你還敢把我丟到河里?!”
“你水性那么好,就像天生會游泳一樣,又淹不死,最多順著長河一路飄到大海里去,海里面還有魚吃,怕什么?”
風倚鸞:“…”她開始像小時候一樣,嘟著嘴假裝生氣。
墨平意說:“為師真的沒有嫌棄過你,都是逗你的。”
風倚鸞又問:“那你在被奉樓國抓走之前,為何曾說過那么絕決的話?說什么‘從此天涯不相見’,還讓我再也不要找你?我若是不來找你,你豈不就活活爛到安枕閣的天牢里了?”
墨平意語氣深沉起來:“因為,為師從來沒想過你能有本事救為師…因為,為師自知一旦出手,就必定會驚動王朝…為師一心復仇,根本就沒打算獨活。說了從此不相見,是想讓你不要再掛念我,想讓你從此開始你自己的人生,無論怎樣,都該自由而快樂的活著啊。”
風倚鸞其實知道師父一定會這樣說,但她還是忍不住想抱怨幾句。
“師父你太小看我了!最后還不是我來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