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河不敢去觸碰這頁天書。夜無名只剩這一頁沒齊了,不知道如果自己再碰到這一頁會有什么結果、會不會直接算是夜無名得到了九頁。哪怕理論上此刻這頁仍然屬于夜九幽,還是不敢去嘗試。
他只敢進入神識去感知,試圖隔空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
夜無名閉著眼睛,遠遠地看著他那小心謹慎的樣子,她覺得自己沒有表情也不應該有什么表情,卻連自己都沒發現右手不知何時捏得緊緊。
夜九幽似有所感,抬頭遠望,夜無名已沒了蹤影。
夜九幽什么都沒看見,嘴角卻揚起了笑意。
她的目光落回趙長河身上,打量他的神情,想看看他從天書之中是否有所得,卻驚愕地發現趙長河已然入定。
這一頁是時空之頁,時間和空間是相互依存的,同一個地點的不同時間,可以是滄海桑田。
在此前看見夜無名花園的時候,趙長河就感受到了一種時空凝固的意味,唯有時間被靜止,才會導致上古生長的植株依然鮮艷,嬴五可以直接摘了煉藥。現在回顧,當初在天涯島也有類似表現,但天涯島并不是秘境,秘境都是天界碎片,而天涯島是人間的地方…如果按這么看,天涯島是不是天界與人界的交匯處?
以后還可以去天涯島再看一眼。不同的認知去這樣的地方,所得也會不一樣。
至少現在回顧的話,可以結合那一頁光影之書,堪到光與時間的關系。
趙長河依稀記得在現世就有光與時間相關的理論,可惜只是知道有這個概念但完全不知道內容是啥樣的,但沒關系,光影之書可以直接給予相關的感悟,確與這頁時空之書可以相互印證。同時可以印證的還有因果,以及真幻虛實。
確實如之前所料,每一頁幾乎都是互相關聯的,得到新的一頁對之前的有巨大的補充印證價值,認知越發完整,對各項法則的所知所悟就越清晰。
眼下這里是九幽深淵之外的山巒,所謂的九幽深淵應當就是夜九幽誕生之地。
趙長河朦朦朧朧之間追溯前因,眼前的實景變幻,漸漸模糊,似乎有時空之河在流淌,無數雜亂無章的影像掠過,如同倒帶一樣尋覓時光長河的上游。
很快就看見了紀元破滅之前的場景。
不出意料的看見了久違的瞎子——是當大家姐妹曾在此大戰的影像。
這是趙長河第一次看見睜開眼睛的夜無名…這么久以來心癢好奇想看的東西就這么突兀地看見了,一時之間看得竟然有些發怔。確實很漂亮,和夜九幽的眼睛也很像,只不過…不出意料的冷,冷得讓人害怕直視,看著就有一種膽戰心驚的震顫。
前幾天還在嘲諷寒螭對夜無名過于尊敬,如今趙長河自己都心有戚戚——這兩個外貌極為相似的絕世妖嬈打架,本應很好看可趙長河只看得脊背發涼。
他捕捉不到兩個人的動作,也看不透兩個人對撞的法則,只覺得兩人的能量對撞之間,溢散的波紋都要把空間攪碎一般。此時自己號稱天榜第一的水平要是夾在這兩個人戰斗核心恐怕不出兩招就成肉醬了。
并且兩個人看上去都和現在認知中的不一樣…都是無比淡漠的神情,沒有絲毫人類情感的眼眸,戰斗對視之中仿佛互相都在看死人,連仇恨的意義都看不見。
對比現在表情豐富無比的夜九幽…夜無名的變化好歹還是日積月累的近三年慢慢改變,夜九幽的變化應該是長安之后,趙長河真的不知道這短短幾個月間到底發生了啥,簡直算是突變。
每個認識夜九幽的人都會反復詢問這個問題,你什么時候表情這么多的?其實夜九幽自己都不知道。
姐妹交鋒也不像現在這樣逼話多,趙長河看了半天都沒聽見兩人有半句互相挖苦嘲諷的言語,只是默默地打。過了好久才看見夜九幽露出敗象,不知何時鮮血淌出唇角。
直到這個時候夜九幽才后撤少許,纖手擦著唇角的血,淡淡道:“你殺不了我的,姐姐…你也別打著是我讓紀元寂滅的旗號來誅殺我,我雖然做了點事,但我知道自己做的事并不夠達成寂滅破碎的程度。是我做的我可不怕認不是我做的也別想扣我頭上,一群不知所謂的東西。”
趙長河心中微動。
是哦,九幽所代表的意味,恐怕會有不少稍微了解的人會猜測紀元破滅是她干的…為啥自己從來沒這么猜過…是因為從夜無名介紹九幽開始,就沒往這方面帶,但凡她介紹時稍加誤導,恐怕自己也會這么認為的。
說明夜無名并不屑于用誤導誹謗的伎倆,哪怕兩人是生死之敵。
夜無名回應:“你的殺戮和毀滅,是造成最終結果的部分因素…但我并不是因為這個旗號來誅殺你。”
夜九幽倒不否認一部分:“所以何必來做無用功。”
“沒有那么多原因…”夜無名淡淡道:“僅僅是因為,你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可惜,你做不到。除非這整個世界徹底消散,大家同歸于寂。可你又試圖留下人間界,豈不是自欺欺人,單是天界之亡,我怎么會死?別提我了,伱殺飄渺也是白殺。”
夜無名的回應是:“井蛙語海。”
趙長河:“…”
死瞎子這話說得很裝逼,但最終結果難道不是被妹妹說對了,打臉得很慘?
對了現在我和你又不是一國的,我管你被打臉多慘,越慘越好。
這一戰的結果也是不出所料,雙方兩敗俱傷,夜九幽傷得明顯更重,在后續到來的紀元崩潰之中沒挺住,奄奄一息的躲在深淵之中茍延殘喘。直至三十年前蘇醒,又花了三十年恢復到如今的程度。
三十年…夏龍淵縱橫天下之時就是這個時段,大致可以判斷其實夜無名自己的蘇醒也沒早太多年,略作恢復就去地球搖人了。
什么都很順理成章,故事很好串,但趙長河還是有點失望,總覺得這里面哪里不對。
在這些故事里,寒螭鎮壓的東西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明明這么重要的東西,為什么這些事件都可以脫離它存在?連夜家姐妹的交集都可以脫離它存在,世上還有什么檔次更高的交集嗎?
算了,繼續往更古早的時候窺探,跟著夜九幽的因果,總是能看見更多東西的。
繼續往前追溯,就看見日常修行狀態的夜九幽,正擺著和眼下一樣的盤坐姿勢懸于幽暗的深淵,遠處鬼哭聲聲,陰風怒號,各種幽暗扭曲的生物若隱若現。
夜九幽打了個響指。
萬里之外,一位不知名的魔神忽然慘死當場,片刻之后目光呆滯地站起,慢慢走向九幽深淵,成為了夜九幽最忠實的尸傀仆從。深淵之外,死亡的尸體緩緩站起,漫山遍野,鬼火漫天,場面奇詭而宏大。
您就該是這樣啊…趙長河淚流滿面,這才是一直以來心目中的頂尖BOSS啊。
呃等等…
影像再度變化,盤坐中的夜九幽慢慢站直身體,輕挪蓮步走向幽暗中央,那里似乎有一泓幽寂的池水。隨著移步,玉手輕揮,所有幽暗生物全被隔絕于外。
走著走著,身上的黑紗便自動滑落,露出幽垠之中的雪白身軀,極為刺眼。
趙長河:“?”
你干什么?
為什么我明明在追溯重要因果,卻會看見洗澡這種無關緊要的東西?這沒道理啊!人家生活了一個紀元不知道多少年,說不定上億年了,連這種事情都追溯,這場電影要看多久?
不是,您這種頂尖魔神,您洗什么澡啊!
“黯滅。”夜九幽忽然輕聲自語。
遠在千里外,黯滅跪地:“尊主有何吩咐?”
“真幻之鏡有下落了么?”
“已有消息,應當在波旬之手。”
“波旬在何處?”
“不知…估摸著在靈山之中扮佛陀。”
“沒有估摸,需要切實消息。再探,真幻之鏡對我很重要,十日之內再探不出消息,你自裁吧。”
“…是。”
怪不得會看見洗澡,原來是有件因果誕生在這個時候。這是時間倒序往前看的,九幽去找波旬麻煩這件事顯然沒來得及發生,沒多久就被夜無名找上門了。一直到了這個紀元,九幽依然在找波旬和真幻之鏡,并且似乎是趁著波旬重傷的機會,把真幻之鏡給搶到手了?
波旬重傷在他趙長河手里,這件因果強相關,所以看見了這一幕。
對了,說長安之后九幽變得人性化多了,是不是因為得到了真幻之鏡的緣故?
趙長河沉吟片刻,繼續向前追溯。
其他因果應該與自己無關,怕是也探不到,他打算試著窺探一下天地初開時的因果…畢竟夜九幽屬于天地初開之時的先天魔神,與天地共生,可以看見一個女子誕生在無盡幽垠的場面,也可能看見開天辟地的壯觀場景。
但趙長河很驚愕地發現,找不到,再往前的這片地方根本沒有夜九幽的因。
細細去捋中間存在的節點,卻斷了,無法追尋。
這是不是證明…夜九幽根本就不是隨天地而生的先天魔神?被掐斷的因代表著被很強大的大能遮掩了,又或者是因為與大能相關,自己追溯不了那個人…
這情況夜九幽她自己知道嗎?怎么感覺她一直在以先天魔神自居的樣子…
夜九幽不是先天魔神,那夜無名呢?那不是姐姐么?如果都不是先天魔神的話,難道夜家姐妹還有爹媽不成?
還是說…
趙長河心中一跳,想起了一種可能。
夜九幽就是夜無名分出來的負面?自己追溯不到的那個是夜無名?
所以夜九幽會說想要分割成兩個獨立的人,必須咨詢夜無名…
但也不對啊,她倆打架自己都能追溯說明夜無名也沒那么離譜,自己是能看見的才對…除非她針對這件事刻意的遮掩截斷了別人的窺探。
算了,這追溯太累了,先歇歇。
趙長河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在這寒冷的雪山之巔已是大汗淋漓,魂力幾乎像是被抽空了一樣,頭疼欲裂,疲憊無比。
夜九幽就對坐在面前,相距不到數尺,能很清晰地嗅到她身上的隱隱幽香。
見趙長河疲憊的樣子夜九幽眨巴眨巴眼睛:“感悟到了什么?”
趙長河看了看她眨眼賣萌的樣子,想起剛剛看見的場景,實在心情怪異無比,下意識垂下眼簾,遮掩道:“時光果然奧妙…至少可以把我的因果追溯推演到更高的層面。”
“拿在我手上,對你真有用?”
“…嗯,可能因為這個,我看見的因果只能是與你強相關。”
夜九幽來了興致:“看見我什么了?”
趙長河哪敢說看見你洗澡了,或者你又被你姐姐打了,兩壺都不開,全提不得。
只能斟酌著道:“看見你在尋覓真幻之鏡…這東西你找到了嗎?”
夜九幽道:“拿到了啊,但沒有想象中的效果,我懷疑波旬給了我個假的。”
“假的?”趙長河不可思議:“寶物真假你還能分不出來的?”
“因為有效啊,但效果不如預期。”夜九幽也有些困惑:“按理這東西仿制不出來的,我一時也沒明白怎么回事。要不是為了飄渺的事情以及等你,不想節外生枝,我早就殺過去找波旬算賬了。”
趙長河道:“你需要怎樣的效果?”
“去內心之幻,照見自我之真。”
“連你都沒能堪自我之真么?”
“哈…”夜九幽笑了起來:“莫說我了,夜無名不也沒有么?就比如…她喜不喜歡你,自己知道么?”
趙長河:“…想多了。她就不可能會有這種無聊的思想。”
夜九幽笑瞇瞇道:“看,你也不敢直面自己潛意識的期待。”
“我欲望而已,對、對你也有。我可沒想過要得到她的喜歡,那根本不切實際,我是現實主義者。”
“是么?”夜九幽看他梗著脖子辯解的樣子,越發好笑,故意挑逗:“你才見我幾面,就有欲望,趙長河莫非只是個純粹的好色之徒?”
趙長河開始擺爛:“因為挺好摸的。”
夜九幽居然不生氣,反倒笑道:“如果我真是和夜無名完全相對,她謹守規矩,我完全無視,那么我應該是一個蕩婦。但我覺得自己不是,想要試試,但根本做不出來——你意外吻過我的手,意外摸過我,甚至還有婚約,本來是一個最好的嘗試對象,但我連對這樣的對象都做不出來放蕩之事。所以我真的和夜無名完全相對么?秩序對于我究竟是什么?”
趙長河怔了怔,這話題還真引發了他的思考,其中涉及自己這么曖昧的話題都并不重要了。
夜九幽悠然道:“所以我要堪真,我要知道我是什么…說不定我能超越夜無名取而代之的關鍵就在這里。”
趙長河點了點頭:“是。所以你現在與上古不同,真是因為堪真的結果?展露出了越發真實的性情?”
“也許,我現在不知道。”夜九幽伸出纖手:“所以你即使不把所有天書給我,單獨把真幻之書給我看看。”
趙長河二話不說地取了出來。
夜九幽倒被他的爽快搞得有些驚訝:“不是說我是壞女人,你不想讓我提升?”
“這是一位此世頂尖人物對自身真我的探索,只要是修行者,誰不樂意幫個忙,對自己也有參考,說不定還能通過這個探求一些上古真相…更別提你給我看了時空之書,這便是交換,人情恰好還了。”
夜九幽打量他半晌,忽然道:“如果堪出的真我,惡毒且放蕩,你當如何?”
趙長河想起追溯她修行之時看見的莫名被她殺了做成尸傀的不知名魔神,暗道那也不知緣由不好判斷,而這個紀元的夜九幽沒做什么好事,但若說多惡毒好像也還不至于。便道:“惡不惡毒暫不好說…至少放蕩,我覺得不可能。”
夜九幽奇道:“為什么這么篤定?”
“你洗澡的時候連那些非人的幽暗生物都要隔絕…呃…”
空氣安靜了數息,夜九幽聲音忽然放大了十倍:“你什么時候看過我洗澡!!!”
群山回蕩,積雪穿云,宿鳥驚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