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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四章 此心是否依舊

  喬家就是當初趙長河與岳紅翎在塞外見到的那一家,當時事多,沒回頭找他們麻煩,更后來差點都忘了。

  黃沙集集長龜龜知道這事,龜龜知道了也就等于朱雀知道了,于是朱雀這次行事的第一對象自然而然就選擇了他們家。在亂世榜重排之前,現在大家的戰斗想要被通報已經很難了,基本沒法通過亂世榜變動來看互相的消息,但江湖自有“江湖風傳”,這么大的事想要知道還是很容易的。

  聽起來朱雀又是大殺四方帥氣無比,可趙長河聽著反倒皺起了眉:“她殺這樣的晉商家族,為什么會導致御境法相焚炎南天…”

  心中忽地在想,就算亂世榜不通報,瞎子應該是看在眼里的,不知道能不能巴結一下瞎子,以后讓她悄悄告訴一下遠處的消息…

  厲神通看著他的神情頗有些好笑,媽的那是御境,和老子一個水平、甚至老子有可能還打不過她的。瞧你這擔心的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么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在外闖蕩,讓老父親操碎了心呢。

  他悠悠道:“既有御境法相凸顯,說明當場應該也有什么魔神在側,但世人皆傳喬家之亡,說明朱雀打贏了,你擔心個什么?”

  “擔心受傷。媽的怎么去打個晉商也會碰到御境敵手啊?”

  “當今之世,哪里冒出一個沒死透的魔神都不稀奇,否則你們也不用安排朱雀去做這事,隨便安排幾個二十八宿也夠了。之所以讓朱雀去,本來就是預計了很多額外變故。”

  “…好像是的。”

  厲神通好笑地給他和岳紅翎各自添了碗酒:“朱雀縱橫天下十余載,比伱倆江湖經驗和戰斗經驗都豐富。你擔心她這樣的人還不如擔心你自己,比如跑我這里來,會不會被我害了。你們再強,這里是我們主場,你現在十足的深入險境,一點都沒感覺的么。”

  趙長河道:“所以我才說我是以司徒好友的身份來的嘛。厲宗主身為江湖前輩,總是要點臉的。”

  厲神通哈哈大笑:“其實你以使者身份來,我們也不會動來使。這世上最不講規矩亂動使者的人,好像是你趙長河。”

  趙長河:“…”

  厲神通悠悠抿著酒:“你要談江湖事,我就跟你談江湖事,說吧,談些什么?”

  趙長河道:“厲宗主可知,雪梟已破御。”

  厲神通怔了怔,旋即搖頭:“雖然不知,但他能破御也不稀奇。”

  “如果我沒有記錯,當初厲宗主起事之前,最顧忌的是他在背后窺伺。原本巴山蜀地,是他在暗中經營,巴蜀很多世家官吏都被巴山劍廬所滲透,他自己更是潛于翟牧之身邊做長史,對巴蜀的掌控可能比你現在都深。厲宗主做了不少屠殺之舉,在我看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除聽雪樓之根。”

  厲神通暗道你居然還真的說起了江湖事,而且還相當重要。雖然這所謂的江湖事,從根本上是巴蜀掌控之事,二者根本割裂不開。

  趙長河靠在椅背上悠悠抿酒:“江湖本是江山一隅,脫不開的,厲宗主。正如你振臂一呼,神煌宗便成義軍,宗派、幫會,暴力組織隨時就是可以做這樣的轉換,關鍵只看實力如何。”

  厲神通點了點頭:“不錯。曾經我也以為江湖人與天下無關,如今深知本為一件事,區別不過實力。”

  他頓了頓,手指輕扣桌面:“我的一些殺戮,確實是針對聽雪樓的除根。但還真不全是,司徒應該也告訴過你,有很大一部分根本不是我們殺的。而我們殺的部分,也是罪證確鑿的混賬玩意,本就當殺。”

  趙長河道:“所以現在聽雪樓拔除了沒?”

  厲神通搖頭:“不可能盡除…我甚至不確定現在我們的官員之中有多少聽雪樓的暗子。這里有個很大的問題,你也知道他們的劍奴之法會讓受術者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劍奴,這種隱藏太深,我們無法分辨。也不瞞閣下,這確實是巴蜀隱患,尤其當雪梟也破御之后,他在暗處,我們還真的不知道他想干嘛。”

  趙長河道:“如果我可以幫你把它們揪出來呢?”

  厲神通怔了怔,瞇著眼睛看著他不說話。

  司徒笑適時道:“喂,你在幫我們掃清隱患?這叫不叫資敵?”

  趙長河失笑:“于私為幫我兄弟,于公為巴蜀之安,何謂資敵,又何敵之有?”

  司徒笑抿了抿嘴,看看自家師父,不做聲了。

  厲神通道:“按你的意思,不需要我們交換什么。”

  趙長河道:“不需要。”

  師徒倆又看了岳紅翎一眼,岳紅翎自顧吃肉喝酒,始終一句話都沒說,對趙長河說的話也好像理所當然一樣。

  師徒倆都沉默片刻,厲神通終于道:“或許你們也要對付雪梟…但一碼歸一碼,厲某無功不受祿,趙王可以提一個要求。”

  趙長河道:“既然厲宗主這么說,那我提了。”

  厲神通點點頭已經做好準備他要提兵進漢中的事情。趙長河赴巴蜀,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聯盟揍關隴就是他的主要目的。

  其實這事不需要趙長河提,任何一位不愿偏安的勢力之主肯定也是需要往外打的。眾所周知巴蜀之地是窩在群山里的平原,很適合偏安,然而如果一直安于偏安,坐視中原一統,那大家都拼休養生息,早晚一礦頂不了十礦,只剩死路一條。

  巴蜀往外打一般就兩條路,要么向荊襄,要么上漢中。從地緣戰略上說,漢中往往會更重要,取下關隴之地就是復刻了很多歷史上的形勢,秦漢莫不如此。所以很早之前厲神通就曾經往漢中打過,不過當時沒打下來,很快因為大家聯盟屠龍而暫且撤軍。

  此時由于厲神通深恨李公嗣引敵入關,他本身就會想繼續打漢中的,只待其時而已。

  換句話說,趙長河即使不提聯盟打李家的事,厲神通自己都要打。當然,會看形勢,更大的概率會是等新漢朝與李家打起來了之后他們再撿漏,而不會是打配合。但既然趙長河提到這,那打個配合也是合情合理,沒什么好推脫的。

  趙長河喝了口酒,慢悠悠道:“我一路行來,看見巴蜀百姓應當有被分一些錢糧衣物過冬,是厲宗主的義舉,趙某很是感懷。但我不確定他們是否分到了田產,如果是,暫且不提;如果沒分,希望厲宗主分一分,并立好規矩…不要讓新興的勢力重復陷入往常的格局,那你我所做的一切都再無意義。”

  厲神通愕然:“這是你的要求?”

  “是。”趙長河道:“我倒也有點私心,大漢解決世家豪族的土地兼并問題,用的是很緩和的手段,各種尾巴很難搞…路過這里參觀了一下,發現打爛了天地重塑確實更好做,恰好此前盧建章等人作死,現在京畿也有那么點打爛重塑的意思在,而老崔現在又很配合,是最好的時機…如果巴蜀真能做好,經驗或模板往中原推,說不定會讓遲遲和晚妝的事好做一些。”

  你管這叫私心?

  厲神通沉默良久,慢慢道:“田地我們是有分的,但這里的事情十分繁雜,事情都要基層官吏做,很容易有一些欺上瞞下的事。我也曾聽說了,不少地方實施的不盡人意。”

  趙長河道:“設立監察巡視啊,要不要我幫你組織原鎮魔司的人?他們做監察十分有經驗,而且這類官面文事他們也極為內行,不像你們兩眼一抹瞎,容易被欺瞞。”

  厲神通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半晌:“你這是當這里是大漢蜀郡?”

  “我什么都不當,因為巴蜀是人民的巴蜀。”趙長河道:“問題就在于,厲宗主為了什么而興兵,到了今日,其心是否依舊。”

  厲神通司徒笑相顧沉默。

  治理地方的事,確實不是原先想象的簡單。打個比方,原先神煌宗上下都很淳樸地認為可以讓百姓不納糧,大家都有好日子,最終發現那是在做夢,你不收稅什么都做不了。靠之前搶掠大戶現在確實有不少錢糧儲備,說不定比朝廷都多,然而那有啥用,明年怎么辦,后年呢?

  最早不納糧的口號到了現在自己吞回去了,已經開始研究稅制,其中很多細則還是照抄的新漢朝,大家覺得比原大夏的合理,比如官紳一體納糧。

  這只是其中一個例子,還有很多。其心是否依舊?很難評。

  呃,單從稅制官制這些方面來看,說這里是大漢蜀郡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幾乎一模一樣,除了沒有鎮魔司。

  說“只敘江湖”,說到這份上還是不是在談江湖?也不能說不是,因為那是人民的巴蜀,非江湖而何?

  若說這是俠,此俠之大者。

  趙長河碗中酒盡,自顧拎起酒壺給自己添了一碗,口中續道:“其實我看巴蜀的情況心中有很多很多想法,觸動了一些情懷…這是我在京中都沒說過的,畢竟情況不一樣。比如說我這里有一些基礎功法,不知道厲宗主能不能代為分發?”

  厲神通認真問:“這是何意?”

  “人人有功練…人人有書讀。”趙長河道:“如果厲宗主認可,我還可以讓京中送些識字教材之類的過來…”

  厲神通沉默良久,慢慢道:“巴蜀有,不用送。”

  “有先生么?”

  “…有。這是巴蜀,不是苗疆。”

  “厲宗主之意,肯做?”

  厲神通道:“你在給我添麻煩我就是肯,也沒那么多閑工夫操作這樣的事情。”

  趙長河道:“當驅逐韃虜,天下安了,我來做怎么樣?不開玩笑,我很感興趣。”

  “你當這里是大漢蜀郡?”

  “若天下安了,世上也不需要趙王,我辭職來做。”

  若天下安了,世上是否也不需要厲神通?

  不知道厲神通是否想到了自己,總之這會兒師徒倆看著趙長河吃肉喝酒的隨性,半晌都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從頭到尾,雙方交談的事情,和任何人預先腦補的都不一樣,沖得師徒倆至今腦瓜子嗡嗡的,也沖得宴廳四周在悄悄偷聽的神煌宗高層與巴蜀官員目瞪口呆。

  核心點在于,你心是否如舊?如是,那這一切應該大喜配合,都是為了百姓,哪來的勢力之爭?

  岳紅翎嘴角微有笑意。趙長河這些可沒跟她商議過,可她聽著就覺得理所當然,她知道這就是趙長河的真意,絕對沒有任何權謀的意義在其中。

  別人在發呆,趙長河旁若無人地吃喝,吃飽喝足了又舒服地抹了把嘴,靠在椅背上悠悠道:“其實我說的只敘江湖,本來倒不是說這個,是另一件事。”

  還有?厲神通木然道:“請說。”

  “你們打不打漢中,是你們的事,不打就自己憋在連綿山間,后果壓根就不需要我說。”趙長河道:“當然,可能你們會選擇打的是我們大漢,比如打荊襄去…如果那樣,你們的屁股不保。”

  這話才是這廝來巴蜀應該說的,厲神通聽著反而有了種吁了口氣的感覺,你早特么該說這些了…便道:“苗疆之變,我們是知道的,這便是趙王對我們的威脅?”

  “我無意威脅誰,做這些只不過是未雨綢繆,防人之心不可無,僅此而已。”趙長河道:“我說了,打不打漢中是你們的事。就我而言,根本不需要找援軍,只要你們不給我添亂,關隴我們自可一戰而定。”

  “是么…”厲神通笑笑,沒爭論。

  漢軍如今捉襟見肘,缺糧少食,既要應對北胡,還要應對李家,哪有趙長河說的這么輕易?他愛吹就讓他吹便是。

  卻聽趙長河續道:“我如果有什么需要聯合巴蜀的,那只是需要借一個人。此武道之事,當然是江湖事。”

  厲神通笑道:“借誰?司徒么?”

  趙長河搖搖頭,指向厲神通:“借厲宗主。”

  厲神通抽抽嘴角,哭笑不得。

  “關隴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強者,或許有昆侖神魔…這個厲宗主可能比我熟。但昆侖混亂,他們并沒有太多參與俗世爭霸的心,因此我們的主要目光當在北胡。”趙長河道:“率軍作戰,我信皇甫將軍的水平,無論固守雁門還是反擊塞北,是皇甫將軍的事,不是我們的事。就我而言,我為武者,對手是博額,是鐵木爾,是禿鷲獵牙…是長生天神。”

  厲神通眼神終于認真起來。

  趙長河道:“北胡強者多矣,非關隴可比。鐵木爾博額分屬天榜一二,皆為御境,如博額那模樣我看已經御境一重后期都不止了,不是夏龍淵打得輕松、我們就可以打得輕松的,這是腦袋提在褲腰上的死戰。我沒有勝他的把握,更沒有直面長生天神的把握,我需要幫手。”

  說著站起身,認真道:“我有朱雀玄武,紅翎晚妝,不夠…我需要神州天榜,與我共襄盛舉。皇宮太廟之中,厲宗主對胡人之怒,趙某見過…因此厲宗主破御,趙某不驚反喜,可愿拋開勢力之爭,與我一同飲馬翰海讓胡人不敢南顧,還神州百年之安?”

  厲神通一句“固所愿也”差點就脫口而出,硬生生憋在喉嚨里,好半晌才吐出一口濁氣,慢慢道:“司徒…安排客院,招待趙王與岳姑娘暫歇。”

  司徒笑起身拱手:“是。”

  送小倆口去客院的路上,司徒笑左右看看,低聲央求:“老趙…”

  “啊?”

  “你多借個人唄,我也要去。”

  趙長河哭笑不得。

  宴廳之中,厲神通來回踱步,史長老等神煌宗高層慢慢從偏殿之中走了進來,半晌相顧無言。

  好一陣子,厲神通才道:“你們說,趙長河這些話,幾分偽,幾分真?”

  理論上說,有從頭到尾全是忽悠做戲的可能性,如果厲神通真的傻白甜獨自跟著趙長河北上,到了人家的地盤被弄死,巴蜀基本完犢子。

  就算是真,厲神通也完全可以不去,去了的性質很怪異,就像趙長河剛才極為自然地把這里當大漢蜀郡對待一樣,到底大家還是不是敵對勢力?我們造反是干嘛來著?

  坐視大漢和北胡關隴打得你死我活,摘桃子才是最佳方案,苗疆雖然有威脅,不是不能守。

  但如果那樣,厲神通就不是厲神通了…神煌宗也必將千夫所指,如過街老鼠一樣人人喊打。

  神煌宗眾人面面相覷了好一陣子,史長老苦笑道:“不知道。如果這些話是趙長河的權謀,那可真是王八犢子,完全是把我們架在天下輿論上烤。”

  厲神通沉吟片刻,忽然道:“換句話說,我們只需要看看這些話有沒有被刻意傳出去,就知道他的真偽了。”

  眾人精神都是一振:“是極。”

  厲神通斜睨自家師兄弟們一眼,忽然問:“如果是真呢?”

  史長老沉默良久,終于道:“若為真,那么天下英雄,唯此人而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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