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三娘肚子里有點酸。
從趙長河的態度里可以看得出來,他或許會對鑄造夜帝之劍這事本身感興趣,那是一名武者對于如何打造出一把神劍的興致勃勃。但對繼承夜帝的因果、成為夜帝、對取得四象教的信奉,并沒有興趣,甚至是頗為避忌猶疑的。
三娘自己如今的修行層面可以理解到趙長河的避忌,承續了因果,將來要還的,這是一顆比唐家下面的劍皇更重的雷。
什么不是夜帝但走得比夜帝更遠,吃飽了撐的,你既然避忌,正常選擇是可以根本不需要去碰啊…喜歡劍就打造了自己用就是了,物品而已,這種因果小得多了。
但他依然選擇要去碰,寧愿用這種別扭的方式加大難度來規避風險,也要強行做。沒有別的原因,完完全全就是為了朱雀。
要么就是自己入教去信奉四象教義,要么就要讓自己成為四象教的利益,才能把雙方可能存在的割裂沖突徹底消弭。趙長河不可能選擇前者,于是選擇了最難的后者。
他好喜歡朱雀啊。
果然兇女人才比較讓人渴望對吧。
三娘抽了抽鼻子,酸溜溜道:“你都能自己重鍛龍雀了,還需要我幫什么忙?”
趙長河道:“掌火候…我需要全身心投入到劍意與星辰,沒有余力控火。”
好吧…
三娘看了看他掏出的劍坯,心中也有些激動的期待。
心中再酸她也是四象教玄武,對鑄造夜帝之劍這樣的大事不可能不激動。
另一方面說這也是她的因果,上古玄武就是輔助夜帝鑄劍的,雖然沒有人知道為什么鑄造之事會讓代表水行的玄武來輔助,但落到今天,這依然是玄武與夜帝在鑄劍…冥冥之中,自有承續。
三娘吭哧吭哧掏出兩個晶核,往邊上一拋。兩個憨頭憨腦的水人冒了出來,對三娘跪倒:“吾神…”
趙長河目瞪口呆:“你啥時候學的這套?”
“我現在就是海皇啊,要射我嗎?”
“…改日。”
“伱說的,下次十分力,對朱雀只許九分。憑什么為她花這么多心思還冒風險,我不香嗎?”
三娘哼哼,口頭雖罵,手頭還是指揮兩個水人去鼓風。
此地常規用火就可以熔龍雀,但要熔夜帝劍坯顯然不夠力度,需要強化。有了三娘來控制,趙長河終于可以把心思全部放在劍本身上。
他深深吸了口氣,把劍坯放入爐中。
這是一把距離成品寶劍只差最后一點工序的、極為完整的劍坯,除了沒開鋒之外,大多數時候都可以直接當成品使用,趙長河還曾經把它射出去,弄死了被海皇陰氣附體的大章魚。
之所以沒有直接開鋒做成品,因為少了最關鍵的物品夜流沙。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時光,夜帝與玄武應該都得到了如現世過來的夏龍淵一樣的感悟,需要一個流動的夜幕來代表天穹,那不是一成不變的。而能夠滿足“夜幕”“流動”“不在此地、不在彼岸”這類屬性,又足夠級別足夠能量的物品,唯有夜流沙。
于是兩個紀元的頂尖強者不約而同地用此物來打造屬于他們的天幕,這代表著夜帝最后已經踏出那一步關鍵之悟了,只是紀元忽然崩潰,再也來不及。
趙長河看著漸漸燒紅軟化的劍坯,心中忽地在想,紀元崩潰會不會和夜帝的突破有一定關系?就像游戲世界的NPC進化成了GM,于是世界崩潰?或者說導致了原天道的反噬,認為這個世界不能要了,都造反了…
有一定可能,先后順序存疑。
此刻也沒心思考慮這個。趙長河緊緊盯著劍坯軟化的程度,忽地伸手抓了一把夜流沙,準確均勻地覆蓋在劍身上,看著夜流沙被劍身融合吸收的過程,精神忽地探入燒灼的劍。
與龍雀不同的是,龍雀本有靈,不需要他精神探入去引導成靈。夜帝劍坯這關鍵的一步必須自己引導出來,而基于已經成型的坯胎來說,它只能夠接受預設的諸天星辰之意,其他都是格格不入的,不但鑄不成還會被排斥,所以從來都說打造此劍最關鍵的是需要適配劍意,而不僅僅是缺物品。
精神探入之后,內部可以感知到如同一片火燒云般的天空,四處烈焰,燥熱無比,以趙長河的精神都有點吃不住,幾乎所有力量都用來對抗內部的灼熱,什么都做不了。
身邊三娘瞥眼見到趙長河汗水涔涔的樣子,忽地伸手點在他的眉心。
一股清涼蔓延靈臺,劍體內部的熾熱似乎也得到了舒緩,有一股帶著濕意的柔風拂過蒼穹,火燒云都變得溫柔了許多。
這就是必須玄武輔助的緣故?
隨著夜流沙的漸漸滲透,天穹開始從赤紅變得暗淡,越來越黑,逐漸變成了茫茫的夜幕。
夜幕無星,只有純黑如錦緞,輕輕流淌。
但實際是有星辰的,劍坯的基礎在這,所有星辰隱于其中,需要你一一尋找與點亮,如果連這都做不到,就沒有鑄造此劍的資格。
趙長河懸于天幕之下默默靜立了片刻,忽地并指作劍,點向天穹。
這是劍,所謂星辰之意是與劍意融合的,各種坑埋在這里,需要全盤符合。
可以不符合的是各自對于星辰的理解…若是夜帝,這一劍所指必是四象;若是夏龍淵來做,所指必是日月,對現代人的認知來說,四象是什么逼玩意兒…
而趙長河這一劍破空而去,所指極為隨機,既非日月,也非四象。一顆對于此世之人根本沒有概念的微小星辰,忽地出現在夜空,撲閃撲閃地眨巴著眼睛。
玄武所載“四象之外微星非天耶”?趙長河曾對三娘遲遲說過,跳出四象框架看星穹。
這就是夜帝最終想要走的路,這簡單的一指,就是比當年的夜帝更遠。
但并不是你隨便亂指就是諸天星辰,你得有個基本邏輯,為什么先點這個、其后如何,成其體系。這是趙長河早先沒有形成的概念,始終認為自己差得很遠。這不是隨便套一個十二星座之類的體系就完事的,那得是你自己的劍意。
經過這么久的思索,趙長河有了腹稿。
第一顆星辰點亮之后,劍氣忽地暴走,千絲萬縷萬劍齊發,直沖天幕。
萬道劍氣流淌而過,天空現出一道銀河,原來此前第一個點出的星辰,只是銀河無數星辰中的一顆沙。
沒有其他星辰只有銀河的情況下,看上去真正銀河倒懸,其勢非凡,如落九天。狂暴奔騰的法相在身后涌起,天上是銀河,身上也是,于是交相輝映,越發閃耀。
隱隱有靈氣氤氳于天,就像河水上空漂浮的霧氣。
那是有靈在匯聚。
瞎子不知不覺地捏著纖手,明明是靈體,竟感覺自己有點汗水。
一直以為他對諸天星辰之意沒有太大概念,本來以為他不會成功的,冷眼旁觀看個笑話,讓他吃點憋,回頭問“瞎瞎,怎么辦啊,給點攻略…”
結果趙長河不聲不響,暗中琢磨已經真有了他的劍意融合,這是真屬于他自己的星辰之意。
是因為夏遲遲立國號給他的觸動?可當時他沒表現出特別聽懂的樣子啊…難道現在趙長河連表現都已經在故意的瞞自己?
銀河既開,趙長河更加揮灑。
一道粗壯許多的劍氣直沖霄漢,清冷而模糊的月色在空中若隱若現。
有了月才開始點亮四象。而且幾乎不分先后,再度萬劍齊出,四象俱現。他不刻意去規避與跳出四象的存在,或者說他要囊括四象。
就在四象點亮的剎那,正在吭哧吭哧控火的三娘似有所感,震驚回眸。
遠在太后寢宮,皇甫情豁然站起身軀,轉頭北望。
正在御書房里和唐晚妝私下議事的夏遲遲駭然站起,眼前的硯臺都差點打翻了。
唐晚妝愕然:“陛下何事驚慌?”
夏遲遲臉色還真有點蒼白,震驚自語:“夜帝臨凡?不、這意似是而非…這是…長河?”
“嗖嗖!”皇甫情夏遲遲,以及宮中的四象教徒化作流光,直奔太廟。
留下唐晚妝看著空蕩蕩的御書房,目瞪口呆。
無數四象教徒匯聚在太廟入口,幾乎全體屏息。
皇甫情戴上朱雀面具立于入口處,揮手制止群情洶涌的發問,低聲道:“都稍安勿躁,不要打擾。”
夏遲遲湊了上來,低聲問:“尊者,此意忽地暗淡…是不是沒成?”
“差一點…”皇甫情抬頭望天,天色即將破曉,太陽尚未出現。
“差一點…就像當大帝一樣,差最后一點點沒有完成。夜帝差其意,而他差的是…”
夏遲遲喃喃低語:“修行?”
下方的趙長河汗水早已浸透了衣裳。
他的劍意方向是可以的…但修行不足。
二重秘藏,根本不夠!
三娘也在流汗,就連這火的溫度都不夠,支撐不了這樣的鍛造!
如果按照古人鑄神劍,無論是劍意所缺,還是火焰不足,這有一個共同的解決方案。
以身入爐淬此神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