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大船。
船隊一直在海盜新島等待趙長河,此前兩人追殺水人而失蹤時,“忠心耿耿”的海千帆壓根就沒去找,反倒是唐家船隊嚇得到處找,跟丟了爹一樣。
名義上他們是唐家去蓬萊的海商,實際上他們根本就是唐晚妝調派給趙長河出海用的護衛私軍,一切以趙長河的命令為要。如果從“世家押寶”角度看的話,這就是唐家完全和趙長河綁定了,福禍與共。
當然唐家人其實都知道怎么回事兒,于是看著趙長河莫名帶回來的妖嬈輕熟女,神色都有幾分不善。
三娘卻還得承他們的情,畢竟他們從海族手中救下了太平島住民們,對三娘妥妥的大恩義。于是明明對唐晚妝一肚子不爽,還得被唐家船員用看狐貍精小三的眼神打量,三娘還必須陪著笑臉,最后索性躲屋里,研究手頭那幾個晶核去了。
唐恩卻懶得理那個小三,正在用很幽怨的語氣對趙長河道:“殿下你別這樣。你身先士卒沖鋒陷陣我們也不說啥了,血修羅嘛,戰斗風格如此。但這種獨自去追窮寇的事兒也是殿下的身份該做的嗎?你的安危牽系了多大…別的不說,真要出了事兒,我回去要掉腦袋的,這是逼我流落海上做海盜嘛….
趙長河有些無語,人家老夏家父女都相認了,你們還擱這殿下,讓人很尷尬“晚妝不會那樣的…可能不器會?”
“你說反了。我真把她情郎弄丟了,你看是公子會弄死我呢,還是首座。”
唐恩也懶得多說,只是道:“現在這邊形勢怎么回事…我看海盜們不對勁,在內訌?要不要我們做什么?”
“嗯,在清洗.....我們就不去摻和了。”趙長河道:“這幾天和海盜們相處,有沒有問問我們要找的島嶼所在?這才是我們此來的要事。
“問了華真銘,他說不知道…”唐恩道:“按理天元海盜團應該是對海上各種稀奇古怪的未知之地最熟悉的了,很多王國都不見得比他們熟,如果他們都不知道,這找起來就真的很難。”
“何不問問我?”海長空的聲音不知從哪傳來:“海盜團的信息,基本上我們是共享的,陛下也是靠著這耳目掌控了大量海上之事。”
趙長河轉頭看去,海長空獨自一人站在一艘小舟上,飄然而來。
大家在外面艙板上說話,也沒特意遮掩聲音,以海長空的實力聽見是很趙長河也不在意,問道:“閣下愿意與我們信息同享?”
海長空飄然上了船,四處打量了一眼,嘆息道:“好船啊…本來以為我們從不同來源共享了四象教與王家的技術,造船水平應該是當世一流了,卻不料唐家的船明顯超過我們一個檔次。”
“四象教自己對這方面技術也不在行,能給海盜們搞點相對主流的圖紙就不錯了。
至于王家,你猜他們會不會給你們最好的技術?”
“是這個理…”海長空說是這么說,那眼睛瞟著船和床弩,簡直不肯收眼。
趙長河知道他的意思:“想要這技術,沒門。
海長空:“….我們給錢?多少都行。
“多少都不行。”趙長河直接了當地轉頭對唐恩道:“你們也拿捏好了,不管什么利誘,這個不賣。”
唐恩笑著應了:“是。”
海長空嘆氣道:“公子也不是夏國的誰,何必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夏國的誰?”
那公子想要找的什么島嶼線索,不想要了么?”
趙長河嘆了口氣:“一碼歸一碼,我們好歹是你們這次與海神翻臉的強大助力,何況我們要找的地方本就有可能與海神相關。這都不說,多少有點意氣用事了,我看海帥也不是那樣的人 海長空笑道:“趙公子很了解我么?說來之前公子為什么那么篤定我會與你配合殺海千帆,說什么一招的,我至今不得其解,公子如何知道我的心思?
三娘在艙中支起了耳朵。
“你昨晚攔著那位通風報信的將領,那種表現就只有一個解釋,你實際是在保護他。當我把海盜方視為假想的叛徒,那就完全可以理解了。更何況剛才破陣的時候,你說的話根本就是在提醒我,破陣不需要和水人打得你死我活,把船弄沉就完事了…明擺著自己人,至少不是海神的人。”
就這些?你就敢賭?”
“啊?我就吹個牛逼也算賭么?
“發現你沒配合,我也就是牛逼吹破了,掉點面子而已,轉頭就拉著三娘逃命去了。說不說那句都影響不了實質,那還不如裝一下。”
三娘在艙中哭笑不得,海長空也是啞然失笑:“搞了半天,你真只不過是在吹牛逼。
“人活著不裝逼,那活著有什么意義嗎?”趙長河理直氣壯:“你豈不也是一樣?”
海長空道:“我怎么就一樣了?為什么你們總愛說我和你們一樣?”<b?”
趙長河這回沒開玩笑,轉身搭在船沿上,看著遼闊海天,忽然道:“你是個武者,真心的那種。
海長空愣了一下。
“你想要印證所學,想要揚名中土,不想自己明明身為天下有數的二重秘藏強者,一生縱橫東海卻默默無名不為人知…連王道中都天下仰望呢,我覺得你比他強多了。”
海長空:“….
趙長河道:“我能夠感受到你是真心想和我較量的情緒,那刀尖傳遞的概念無比共鳴,那一刻你根本就沒想過其他事情,只是想打這一架。”
海長空沉默片刻,和他并肩站在那兒,搭著船舷看海。
看了好一陣子,才低聲道:“我不甘心,看似縱橫四海,實則錦衣夜行。如果世上沒有亂世書還好…有了這玩意,真是蠢動人心。”
“所以叫亂世之書啊…...
“嗯。”海長空道:“我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再有什么突破了,天資就到這份上,年紀也近了五十,再也沒有突破的自信。我曾想著,如果亂世榜人王不過如此,那我也可以回去縱橫,博一個天下仰望….但必須承認,不是你的對手,此生也就這樣了,老實做好我海上的事就可以了。
趙長河道:“就這樣失了心氣?
海長空笑笑:“正視事實,并不可恥。你很強。”
趙長河道:“所以說吧,你難道不是想人前顯圣,和我是不是一樣嘛?
海長空終于大笑起來:“好,好,確實一樣。”
趙長河轉頭對唐恩道:“弄點酒來?”
唐恩入艙取了酒,悠悠道:“兒須成名酒須醉嘛。”
趙長河指著他笑:“你居然知道我要酒的意思。”
唐恩也笑:“武者同此心,誰不是呢?
男人們的飲酒喧鬧聲在艙板上傳揚,隨著海風遠送,肆無忌憚。
三娘在屋中暗道誰和你們同此心,什么揚名天下的,不如睡覺。
但聽著男人們恣意暢飲談笑的聲音,心中那屬于海賊與馬匪的基因也沒忍住蠢蠢欲動,“哐唧”一聲推門出屋,湊到趙長河身邊拍案板:“我也要喝。”
趙長河遞過酒碗,三娘仰脖一飲而盡。
海長空看著三娘灑脫暢飲的樣子,眼里有些懷念:“真像她啊...三娘放下酒碗,瞪眼道:“怎么了,你還暗戀我娘不成?”
海長空老實道:“那時年輕,海上生涯過多了,見只豬都眉清目秀,何況令堂呢….你可以問問凡是老兄弟,哪個不仰慕令堂,又不獨我一個。”
三娘:“..”
趙長河問:“你們反海皇,是否與此有關?”
海長空嘆息道:“趙公子屬實聰明…..當年之事,罪魁禍首確實是海皇,我倒是建議公主可以回去和陛下言歸于好,終究血濃于水。
三娘不語。
雖然因為海長空的表現已經有所猜測,也是自己更希望得到的答案。但不知為何,三娘發現自己一點都沒有預想中的喜悅,反而很平靜。
同樣海長空說是這么說,其實看得出并不是真的太希望這父女能和好,很快又轉而道:“老實說,最早的時候我們也并不知道這事的內情,但當海神開始顯神跡宣教的時候,一直以來我們都很抗拒這所謂的海神信仰,陛下要立廟,還和陛下鬧過。”
“哦?”趙長河這回來了興趣:“為什么?按理海上討生活的漢子,都畏懼風浪,如果海神真能顯出神跡,應該很容易獲得信仰才對。”
“那有什么用?”海長空淡淡道:“信奉者得救,不信的‘神罰’….那請問這種神靈.
與入侵你國度的敵國有什么區別嗎?投降者封官,抗拒者族滅,是不是一樣?我們已經滅過一次國了,當時就是不想投降才流亡出海,難不成換個地方,反倒跑來投降?”
唐恩怔了怔,若有所思。
海長空又道:“平民可以說無可奈何,我輩武者又為什么要把自己的命寄托在別人的庇佑?我們應該自己征服風浪,征服這海洋。是也不是?”
三娘的酒碗頓在嘴邊,忽地說不出話來。
如果按這么說,四象教的信仰是不是也是個笑話?
雖然說教義不一樣…..
可本質上,豈不也是在寄托于人?
轉頭看看趙長河,趙長河卻笑得咧著嘴,重重和海長空碰了一碗:“說得好,說得好啊,敬你一碗!
三娘出神地看著男人喝酒的樣子,忽地在想,怪不得趙長河從來都說他與四象教之間的最大尷尬就在于他沒法建立信仰。
他信的從來只是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