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
太湖東岸,一支數千人的軍隊正在湖畔飲水造飯,軍紀不算多嚴明,也有喧嘩,在這夜深人靜之時顯得很是吵鬧。
但與趙長河此前所見的揚州姑蘇那些亂七八糟的軍隊相比,已經算得上是嚴整有序的精銳強軍。
正是十住菩薩法生率領的先鋒軍。
所謂十住菩薩,不是法生的封號,而是彌勒教中的一個等級,意為殺生眾多,“十住”還是菩薩果位,再殺下去就成佛了…之前法元對趙長河的期許,也是能做個十住菩薩。
法生昨天剛剛進入吳興,才休整了一天一夜,在唐不器憂慮他什么時候打過來的時候,其實他已經趁夜繞湖北上,直撲姑蘇。
湖上另有水師,水陸并進。
說是“先鋒”,率眾不多,其實以法生這幾天勢如破竹的兵鋒來看,都是直接就破了城,基本沒得到過像樣的抵抗。
既是因為城中包括官員和民眾在內到處都是他們彌勒教的人,也是因為江南軍隊廢弛得比烏合之眾還廢物。到了這種時候,反倒是各地的世家大族倒有點抵抗之心,因為他們看不起彌勒教。
但那點抵抗也真沒大用,那些家族本身就是只會吃喝玩樂欺男霸女的廢物。大軍沒來一個個胸膛拍得震天響,都說要親手摘了彌勒的人頭獻于陛下,真到了兵臨城下,看著黑壓壓的大軍,個個腿軟得比蝦都快。
于是法生把他們殺了個干干凈凈,江南之水已呈血色。
“強軍”也就是這么從虐菜開始一路勝仗磨煉出來的。在最初起事的時候,也不過一群亂哄哄學過幾手莊稼把式的教眾信徒,現在打贏了幾仗,從各地府庫里裝備了甲具,就開始具備了一些嚴整的鐵血氣勢,越打越有樣子。
“菩薩。”軍帳之中,法生正在案前觀察地形圖,旁邊有教眾在說:“斥候回報,姑蘇堅壁清野,連秋收都不管了,外面村鎮連條狗都找不到。”
“唐晚妝此前在姑蘇呆了那么多天,當然是有籌備的。”法生是條威猛的壯大和尚,滿臉絡腮胡跟魯智深似的,可氣度卻很是沉穩:“很可惜唐晚妝無法分身,她必須坐鎮金陵和教主互相牽制,姑蘇之事既然是唐望生這些人主持,唐晚妝多少心血都會辜負在這些廢物手里。”
有人道:“姑蘇還是頗有人物的,據說唐望生他們都玄關九重了…菩薩,我們這點兵馬,也沒有什么強者坐鎮,萬一有人豁出去刺殺…”
法生擺擺手:“姑蘇沒有人榜宗師,唐望生沒這個能力。別看什么玄關九重,真來刺殺,幾輪亂箭就要叫他變成刺猬。江北佛被夏遲遲所殺,那是因為我們在江北本就沒什么勢力,佛壇被四象教強者牽制,強弱逆轉,不是一回事。”
頓了頓,又道:“其實就算以唐晚妝之強,也不敢隨便妄入險地,一旦被教主纏住,周遭千軍涌上,她便要栽在這里。同理,教主也不能隨便突入姑蘇去摘唐望生的人頭,天知道唐晚妝有怎樣的埋伏?一旦要動,都是必須做好絕對的準備,戰爭不是有個強者就能決定一切。諸君,這就是我們的價值。”
眾人都頷首。
真正能在大軍之中來去自如的強者哪來那么多…至少姑蘇沒有赤離岳紅翎那種變態。
有參謀道:“此前陸家之事,已經可以看出姑蘇軍隊廢弛,也沒有能戰之將。但姑蘇各家族倒是可能較為用命,城內屯糧多半也足,能夠組織家丁守城的話,并不好打。”
“這便是本座乘夜突襲的原因。他們既沒有足夠威望的領袖,也沒有足夠的戰爭經驗,大約還在考慮怎么借助地利攻守,安排各家的防區呢…一旦突兀兵臨城下,多半要亂,我們的機會就在這里。不能慢悠悠等后續大軍開到,陪他們拉鋸消磨,否則他們反倒可能越打越黏合成軍,更是難啃。”
如果唐不器在這里,恐怕心都涼了半截。
法生幾乎把他的心思以及各家目前的狀況猜了個清清楚楚,他們還真是在分配防區,等著和彌勒教你來我往的怎么個攻防呢。
一旦夜襲城下,唐家會怎樣不好說,別家亂成一團簡直是必然。
“好了,不說這些。”法生指著地形圖:“諸位看這里,太湖東岸,是…”
話音未落,帳外傳來急匆匆的聲音:“菩薩,菩薩,寨外有人報信,說湖中遭遇水鬼鑿船,有船沉了,疑似姑蘇派兵偷襲!”
“姑蘇還有如此人物?”法生等一眾將佐參謀都驚奇地走出帳外,果然看見遠處湖面燃起火光,驚怒吆喝之聲亂成一團。
“報信的人在何處?”法生問道:“帶我去問問情況。”
報信的就在寨門外蘆葦叢邊等著,也是個高大小伙子,外貌普通,雖然高大卻有點面黃肌瘦營養不良,渾身濕漉漉的一看就是水里剛竄出來,手上連個兵器都沒有,很是狼狽。
法生看了一眼也沒生疑,這樣的小伙子軍中挺多的,便問:“細細說湖中什么情況?對方來了多少水鬼,你既下水,可發生戰斗了?”
小伙子聲音都有些發顫:“菩薩,對面來了好多人,水底下黑壓壓的,我不敢過去,拼命往岸邊游過來的…”
法生沉吟片刻,吩咐左右:“調集弓手到寨內岸邊準備即可,不可擅離寨中,小心劫營。再派斥候往前哨探。”
說著又有些狐疑地看著小伙子:“唐望生有這個能耐,我怎么就不信呢?”
小伙子瞠目不知所對,一副不知道你說啥的樣子。
那目光卻不經意地掠過寨中,看著寨門前嚴陣以待的弓手們大部分轉移去了岸邊。
法生正在說:“稍等,伱結個不動明王印給本座瞧瞧。”
小伙子還真的結了個不動明王印:“是、是這樣的嗎菩薩?我不是很熟悉…”
這是佛家根本法印之一,廣載于各類經典,是個彌勒教徒都該會,但連剃度都沒有的普通教眾結得不甚標準也非常正常,一點惹人疑惑的破綻都沒有。
旁邊將佐都覺得法生這回疑心病有點重了,湖中船只出事了,你還有閑工夫管一個報信的結印標不標準…
法生也覺得沒什么問題,笑著打了個哈哈,一副禮賢下士的樣子親自伸手去糾正小伙子的手印:“拇指這里別掰那么僵,是這樣的…”
正在此時,看似老實巴交的小伙子手印忽變。
那指尖如拈花、似拂柳,如天女生蓮,悄然綻放。
包括法生和旁觀者在內,都只看見手指泛出虛影一般,反應都沒來得及,已經拂在了法生手腕列缺穴上。
而且特別懂他們彌勒教…這一拂穴不是單拂列缺,而是順著這條太陰肺經,在列缺穴的上下點都拂了過去,管你是不是移了位,必中無疑。
法生瞬間半邊身子都麻了,急退大喊:“是刺客!”
左右反應過來,刀劍齊出,直取小伙子腦袋。
卻見他腳步微錯,極為飄逸地右移少許,腳下一勾,一柄藏在蘆葦中的闊刀躍上手心。
“吼!”
刀起,風嘯!
“嗆”地一聲,幾柄圍到他身邊的長劍居然全部被砍成了兩截。趙長河踏著斷劍飛身而起,凌空追斬,直奔后退中的法生。
“趙長河,這他媽是趙長河!”
法生氣得快要吐血,啥時候趙長河會易容了,還會玩這么娘的拂穴手,沒疤沒刀的,任誰也腦補不出這廝居然是他媽趙長河啊!
他居然真敢,就這么寨前突襲,取主將首級!
黑影凌空,遮住月色。
狂刀怒斬,眼眸似血。
龍雀呼嘯,煞氣沖霄。
法生麻了右邊身子,極為勉強地用左手抽出戒刀試圖招架;左右無數刀槍劍戟直刺趙長河身周;寨中被調開的弓手再度回返,張弓搭箭。
若有畫家在此,當定格為一副神魔畫卷。
“嚓!”
刺耳的兵刃滑擊之聲響徹夜空。
戒刀莫名其妙的沒有擋住這一刀,龍雀仿佛滑了過去似的,法生額頭莫名現出一道血痕,死前都沒能明白,趙長河這招神佛俱散怎么變成滑刀了…那他媽不是神佛俱散?
是一招別扭的劍法?
一柄長槍從趙長河肋下擦過,帶起一蓬血光。
趙長河步似凌波,極為精巧地避開另兩道擦著脖子過來的刀光,回刀掃過,持槍者頭顱飛起,鮮血狂涌。
“吁!”隨著一身呼哨,側方馬蹄聲大起,一匹黑馬踏著白蹄,如電穿來。
趙長河再度架開一槍,忽地一腳踹在另一將領胸前,騰身側飛,一躍數丈,恰好落在馬上。
烏騅長嘯,踏夜而去。
無數箭矢從身后射來,趙長河側身回刀撥開幾箭,大笑而去:“十住菩薩賣首之徒,彌勒軍陣不過如此!后會有期!”
“轟!”湖中烈焰升騰,此前被點著的船只徹底沉入了湖面。
整個軍寨亂成了一團。
“唐少爺,你在這走來走去的作甚?”
“我坐立不安。”姑蘇城墻,唐不器走來走去地看著劃分區域各自為戰的守衛:“法生會不會夜襲啊?”
“你想多了,法生昨天才入吳興,他區區一支先鋒才多少人馬,怎么也要等主力會合。”
“…然而人家入吳興就這些人馬,也沒等杭州主力過來。”
“彌勒之徒打破重鎮,不燒殺搶掠玩女人玩個幾天?怎么可能直接就來了…”
唐不器踱來踱去,還是不安,轉身去問武維揚:“姑姑還有什么特別交待么?”
武維揚嘆了口氣:“首座既然交付于你,公子便當獨斷,豈有凡事皆問首座的道理。這些人若是聒噪,公子應該試圖壓服…我們在這呢,不是公子獨力奮戰,大可下令。”
旁人冷笑:“若是無人襲擊,又當如何?”
唐不器正待說話,天上閃過金光。
眾人都是一愣,抬頭看去,最近這亂世書更新有點勤啊?
“六月初七,子時。趙長河夜襲太湖軍寨,斬彌勒教十住菩薩法生于寨門,躍馬而還,彌勒諸將莫能當者。”
“潛龍榜變動。”
“潛龍一十八,趙長河。”
“星河懸天,豈能無我!”
唐不器斜睨著旁邊各家之人:“你們說法生這個太湖軍寨,它是干嘛的?”
眾人面面相覷,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唐不器低聲道:“我還是差了些…當是時,就是趙長河這種人的舞臺。”
當是時,胡人南下叩關,彌勒起于江南,群雄將起,天下亂局。
風起云涌,龍蛇起陸。
第二卷終 emmmm之前調卷錯了,調回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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