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陽光籠罩了那孤獨地矗立在地平線上的老樓,拖出斜長的影子。
“哥哥,你有過分別嗎?”
“在說什么鬼話,我的人生不一直都在分別嗎?”
“那重逢呢?”
“重逢…真是太難了。”
獨自坐在老樓鉛灰色天臺的男人嘆道。
他曾經很多時候以為不會變,會這么一直持續下去的那段時光,最終還是到了盡頭。
譬如那間吊扇每天在頭頂呼呼呼轉的老舊教室,窗外林蔭下的蟬鳴,又或者連接叔叔家和學校很多年也未曾變過的公車線路…
這些曾經以為一直不會變得東西,最終都在他的人生軌跡里慢慢擱置在不重要的角落,漸漸遺忘。
離別與重逢,一直是人生的主旋律。
路明非撓了撓頭,有些唏噓道:“說難真的一點不簡單,說簡單好像也不難。”
“這算什么鬼答案?”路鳴澤的聲音無奈傳來。
“事實嘛。”路明非聳肩,左腳懸空,右腳踩著天臺邊沿,雙手枕著膝蓋,“畢竟,我們已經體驗過了一次重逢,不是嗎?”
沉默宛如夜色下的潮水,無聲地浸潤吞沒一切。
許久后。
路鳴澤的輕笑聲響起:“這次玩的盡興嗎?”
“很盡興。”路明非咧嘴笑笑,只是浸滿了苦澀,“就是一回頭,發現好像什么也不剩了。本來還想保護大家的,沒想到頭來,卻被大家保護了。都二周目了,結局卻和一周目沒什么差別,真是失敗啊。”
“沒事,至少比一周目的表現要好的多了,下次努力!”
“還下次啊?”路明非苦笑,“哪來的下次,沒救咯。人生這種東西啊,能有一次重來的機會,就該好好地抓住,我本以為我抓住了,卻還是沒能改變結局。”
“不,哥哥,你們已經找到了最棒的結局線。”路鳴澤卻不認同他的說法,一臉嚴肅地反駁道,“這條結局線,即使我們推算了無數次,也沒能算到還能這么走。就相當于在注定be的故事線中,你們硬生生開辟出了一條指向he的道路。你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好到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應該說不愧是你們嗎?”
路明非撇撇嘴,有些不可置否,卻又有些欣喜,不是欣喜自己,而是欣喜大家的行為不是沒有意義的,大家的犧牲為這座世界找到了一條嶄新的路線,一條擁有著明天和未來的路線。
“明天,太陽依然會升起?”
“是的。到了明天,這個世界與龍族沒有任何關聯的所有人都會睜開眼,迎接嶄新而充滿希望的明天。”
“失去相關記憶的他們,一覺醒來,看到這破敗而狼藉不堪的世界,會不會一臉懵逼?各種陰謀論和外星人論要滿天飛了吧?”路明非莫名想到什么畫面,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個也是沒辦法的嘛,我們的目的是破壞元素海,而失去元素海后我們就不具備回溯時間線的能力。當然,那個女人說不定可以。”路鳴澤攤手手,“再說了,就現在的情況來看,龍族本來就是外星人。”
遠方堆積著的烏云漸漸裂開了一條大口子,昏黃的陽光從那里傾瀉而下。
路明非漸漸瞇起眼,有種站在很久前的那個黃昏中一般的錯覺。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開始習慣回憶過去的事,難道是他已經老了?
“對了,你…”路明非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間回頭,卻愕然當場。
因為他的周邊空無一人。
坐落于眼前的,是一片廢墟之景,整座城市,似乎就只有他屁股下的這座老舊建筑樓還依舊矗立,荒蕪的廢墟可以一直延伸到天際線那邊。
那個一直自稱是他弟弟的身影,不知何時消失了,又或者他壓根就沒有出現。
路明非有些恍惚。
他這才想起來,原來就連曾經無所不能的小魔鬼,也在不久的戰爭中死去了。
這世間最大的公平,就是死亡。
那么剛才的是誰?
啊,又是錯覺嗎…
路明非撓了撓后腦勺,有些錯愕,也有些無奈。
從很早很早前開始,他就慢慢習慣了某個神出鬼沒,隨時可能出現在身邊的男孩。
這陡然不見,還真有些不適應。
唉…路明非嘆了口氣,走了,都走了,一個個都慷慨就義的瀟灑離去,走前還不忘耍帥,就把他留在原地,說什么將最后的希望交托給他了,只準勝利不準輸啊混蛋…
混蛋!
說的這么壯烈,伱們倒是多少留一個下來陪自己發兩句鬧騷啊!
“人生啊,真是寂寞如雪。”
不知何時起。
早已孑然一身,卻為了這座世界而堅強存活下來的男人,唏噓不已。
直到他的身邊出現一個白裙女子。
身為這顆星球的意志,她幽幽地凝視著面前的男人,似乎又一次刷新了對他的認知。
“呦,終于來了啊,都準備好了?”路明非回頭,抬手招呼道。
女人沉默點頭。
“總算好了,那該我上場了。”路明非摩拳擦掌,一副要大干一場的模樣。
“你…有什么想做但是沒做的嗎?”女人輕聲道,“或者直白地說,還有什么遺愿嗎?”
“你還真直白啊…”路明非無奈道,“非要說的話,幫我兩個忙吧。”
“好,只要我能做到。”女人鄭重點頭。
“一個是你做得到的話,還是將這座世界恢復成什么都沒發生的模樣吧。”路明非無聲笑笑,“當然,也可以留點殘局,嚇嚇那些人。”
女人輕笑一聲,這家伙還是那么惡趣味。
“你們…后悔嗎?”她突然問。
路明非看了她一眼,目光平和,笑了笑,搖頭道:“這個問題沒有意義,而且有侮辱我們的嫌疑,不過念在你這家伙有點呆,可能連侮辱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女人咬牙道:“不要太小看我了!”
路明非一樂,想好好逗逗這家伙,不然以后就沒機會了。
就在此時。
在那高遠的地方,背負著汪洋的身影垂下眼眸,帶著萬鈞般的威嚴,低頭鎖定了這塵世中最后一個敵人。
路明非抬起頭,感受到了那沉默無言的目光,咧嘴笑了笑。
他起身,站在天臺上,IE沒人會擔心他會就此掉下去,因為立于此處的,是世界的新王。
他對著面前延伸到地平線的廢墟張開了雙手,也對世界張開了懷抱。
最后擁抱這座世界。
那一刻。
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種血管中流淌著熔漿般的炙熱,熟悉而令人倍感親切。
也許只有痛楚,才能讓他有活著的感覺。
太陽般難以直視的威嚴升騰而起,上方云層被從地升起的磅礴氣息撕成粉碎,散成云沫,循著某種不可知的規則緩慢加速旋轉,最后形成一個規模浩大的云漩,壓在上空。
頂著狂風,女人突然焦急喊道:“第二件事是什么?你還沒告訴我第二件事是什么!”
“…幫我照顧一個人。”
路明非低下頭,逐漸被鱗片覆蓋的面龐扯出最后一個笑容,他的聲音在狂風中傳入女子的耳中,緊接著雙翼刺破他的風衣遮天蔽日,掌握著權與力的新王立于高天之上,無窮盡的雷光纏繞在他的雙翼上。
他重振旗鼓,以絕對的權與力忤逆了那一切的源頭。
而他能做到這一切,離不開每一個為了這座世界而犧牲的人。
“當虛假的冠冕被賦予真實,真實與虛妄將再無邊界可言,他將逆轉命運,逆流時空,以背負一切為代價…”
下方,女人的輕喃聲被淹沒在了浩蕩遠去的大風中。
在這一天。
她看到了這座世界最后的言靈。
遠比時間零還要快!
快到足以跑贏命運!
篡改那既定的結局,硬生生在無數悲劇的結尾中開辟出了一條嶄新的路線!
她知道。
一切都結束了。
龍族自這對兄弟而起。
也自當以他們為終點。
她伸出手,接住天上那些紛紛揚揚灑落的宛如雪一般的碎片,天上開始飄雪了,那座扎根于世界,汲取著世界本源的元素海終究還是被毀滅了,于此散落成了一場盛大的雪。
每一瓣雪花中,似乎都藏著一段注定埋沒,不為人知的往事。
已經預見到這一幕的女人,沉默地伸手,傾聽著那些即將成為謎一樣的往事。
沒來由想起了那個男人在最后奔赴死亡時,無趣而笑罵著的感嘆。
真是…
寂寞如雪啊。
所有的言靈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個人。
他的頭發亂糟糟的,打著哈欠叫做古德里安。
那天清晨他從床上爬起,戴著睡帽揉著眼睛走出了研究室,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些什么。
他站在廁所的鏡子前認真思考一陣,卻什么也沒想起。
有學生走進了廁所。
“古德里安教授,您又在研究室呆了一晚上嗎?”男生驚訝道。
古德里安一愣,看著鏡中的男生,疑惑道:“你是?”
男生哭笑不得道:“您又忘記我了?我是昨天才報道的喬瑟·愛德華。”
“你是我的學生?”古德里安撓了撓頭,一臉困惑。
他的學生只有兩個,一個是副校長委托給他的芬格爾,去年就畢業加入了執行部去了古巴。
另一個自然是“好孩子明非”,他成為終身教授的唯一希望。
“這里是哪里?是卡塞爾學院嗎?”古德里安忽然問道,他覺得周邊有些眼熟,卻又很陌生,似乎在很久前來過,卻早已離開,只剩下依稀的印象。
在和曼施坦因一起被卡塞爾學院接納前,他是哈佛大學的終身教授,龍族的血統帶給了他異于常人的童年,也帶給了他遠超常人的大腦。
他在學術上的造詣,讓他早早成為了哈佛大學的終身教授,而在了解到龍族的秘密后,他義無反顧的投入了卡塞爾學院。
“卡塞爾學院?”男生一臉愕然道,“教授,這里是哈佛學院,您是不是…需要去醫務室看看嗎?”
他委婉地表達了對古德里安的擔心和建議。
腦海中深處的記憶就像一下子被觸發了。
回憶宛如潮水,洶涌地漫入古德里安的腦海 這里是哈佛,不是卡塞爾學院,此刻的他是哈佛終身教授,而不是卡塞爾的副教授。
這是…夢?
謝絕了男生的好意,古德里安跌跌撞撞地在男生擔憂和奇怪的目光下離去,返回了實驗室。
他一回到實驗室就迫不及待在手機中翻找著屬于曼施坦因的電話,想問問這家伙到底發生了什么,難道世界真的如他們預測的一樣重啟了嗎?
他們到底打贏了那場戰爭,還是輸了?
明非他們又去哪了?
自己早前抽取了繪梨衣和明非的血液做研究,昨夜終于有了前所未有的突破和進展,他迫不及待地想和大家分享,卻被深沉的疲倦拉入了睡夢,等到他一覺醒來,一切都似乎變了。
古德里安突然一愣。
實驗…
血液…
他突然顧不得翻找曼施坦因的電話,一個骨碌俯沖到試驗臺前。
試劑管傾倒在了桌面上,里面什么也沒有,桌面上也沒有殘留物。
古德里安瞪大了眼睛,絞盡腦汁地努力回想昨夜發生的一切。
好像…似乎…大概…可能…也許…
他依稀記得,最后他好像…鬼使神差把那管血喝了?
古德里安毛骨悚然。
自己昨晚發了什么瘋?!
冷靜下來后,他重新翻起通訊錄,卻沒找到曼施坦因的名字。
不詳的預感強烈地涌蕩在他的腦海中。
兩個小時后。
古德里安坐在了醫務室內。
艾倫·霍布森坐在他的對面,這是一個禿頂的老頭,卻也是哈佛醫學院的精神病學教授,他安慰地拍了拍古德里安的肩膀:
“別擔心,古德里安教授,一切都會好的。”
古德里安欣喜地:“艾倫教授,你相信我了?”
“當然,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呢?你一直是我們心目中的天才,錯的不可能是你。”艾倫教授感慨道。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出了醫務室的大門,對守在門口的男生嚴肅道:“去告訴校長,古德里安教授病的很嚴重,他需要治療,這段時間就讓他待在我這。”
“好的,艾倫教授!”
男生快步離去后,艾倫皺了皺眉頭,點了根煙。
青煙裊裊中,艾倫的思緒有些飛遠了。
從一個小時前,古德里安教授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向他瘋狂傾訴,那是一個堪稱“奇幻”的故事,他通過各種旁擊側敲,來了解古德里安教授腦海中的那個幻想故事,卻沒發現任何邏輯上的錯誤。
換而言之,古德里安教授假想出了一個完全符合邏輯的幻想世界,唯一的破綻,或許只有那些不存在的人。
另外,他說這個世界在幾個月前就陷入了大戰,意思是他從幾個月前就已經在“創造”這個虛幻的世界。
簡單來說,他病了幾個月了。
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掐滅了煙,艾倫教授回身準備繼續安撫古德里安教授的情緒,卻愕然看到門縫中,那張邋遢的大臉正苦笑地看著他。
良久地對視后。
“你沒信我對不對?”古德里安推開門,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無奈道。
艾倫教授沉默片刻,緩緩點頭道:“古德里安教授,你需要一段時間的休息。”
“…不行,現在不行。”古德里安的目光變得堅定而平靜,卻不容任何拒絕,他輕聲道,“我必須去證實一些東西,也許我是錯了,但我更想相信是世界錯了。”
艾倫教授攔在了門口,同樣堅定道:“我不能放現在的你出去。”
古德里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啪地一聲把門關上,從內鎖上。
“古德里安教授!古德里安教授!冷靜下來,不要做傻事啊!!”
等到艾倫聯合路過的學生撞開醫務室的大門。
屋內空空如也。
窗戶大開,簾幕被風吹得揚起。
艾倫瞪大了眼,沖到了窗戶邊,只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經跑得遠遠了。
可是這里…
是四樓啊!
古德里安教授也不是那種擅長運動的極限運動者!
他突然想起了古德里安教授剛才說的龍血和混血種,在龍血的加持下,混血種能獲得超人般的運動能力。
但他無從證實。
因為那個小老頭爆發出了驚人的速度,身形矯健如豹子一路跑出了學院。
古德里安的第一站,是芝加哥火車站。
他在這里等了幾個小時,以他的權限,通往學院的列車應該抵達了,但事實是他沒有等來那般特定的列車。
他沉默地走出了車站,抬頭看到了寧靜祥和中的芝加哥。
那些在記憶中早已倒塌的建筑,依然聳立在蔚藍的天空下。
他在路邊攔了一輛摩托車,將手表遞給了年輕人,年輕人欣然接過,讓出了屁股下的摩托車,在晚風中目送這個奇怪的老頭駕駛著摩托車一路畫著蛇形彎彎扭扭地遠去。
沿著記憶中的路線,古德里安教授沖進了森林中,卻沒找到記憶中的列車軌道。
他在夜色下騎著摩托艱難前行,終于在深夜時分抵達了記憶中的卡塞爾學院。
卻什么也沒找到。
沒有任何建筑的痕跡。
就像一切被抹除了一樣。
他呆呆地坐在草地上,從這個地方看去,能看到山下那片波光粼粼的大湖,夜色下的紅松林在風中緩慢地起伏,如記憶中萬壑松風。
這個地方,是學院最適合喝下午茶的地方,他記得曼施坦因以前在這里喝下午茶,都得打電話問問餐廳管理員。
可現在。
學院不見了。
曼施坦因也不見了。
那個從小時候就和他在一起的老家伙,突然消失了。
連帶著那一個個他熟悉的名字和身影。
這一切難道真的都只是他的幻想,他的夢嗎?
那些無數奔赴戰場的身影,那些在血與火中不屈的背影,那些嬉笑怒罵地迎接死亡的人,難道都只是他的幻想?
那份傳承了千萬年的沉重命運…怎么可能只是他的幻想?
古德里安爬起身。
他不相信這都是自己的幻想。
那無數在他的記憶中鮮活燦爛,璀璨而亡的人們,怎么可能只是他的幻想?!
作為最后還記得那些家伙的自己,也許身上背負著必須找到他們的宿命,他沒有時間停留,必須全力以赴。
“很抱歉,古德里安先生,我們調閱了當年的記錄,當年…只有您一個人被送進了我們醫院。”
年幼時被關進的精神病院的院長,目光古怪地看著面前的老人。
如果不是對方已經是哈佛大學的終身教授,他可能會“留”住這個醫院曾經的“病患”。
古德里安沉默片刻,點點頭,轉身離去。
曼施坦因的存在,果然被徹底抹去了。
他沒有忘記,那個站在中控室對所有即將奔赴戰場的學生說拜托你們的老家伙,深深鞠躬時早已熱淚盈眶,然后在大部隊離開的深夜敲響了他實驗室的大門,沉默許久后,只是叮囑他日后小心些,便轉身離去,此后再未見過。
后來古德里安才知道,曼施坦因沒有選擇坐鎮后方,而是和無數學生一起奔赴了前線,最后戰死在了某場小規模戰役中。
他的死,讓副校長消沉了許久,直至從那個閣樓中走了出來,投向了前線。
曾經的加圖索家族的莊園,現在卻被另一個姓氏所取代。
古德里安坐在西西里島的路邊,抬起頭,刺眼的陽光落入他的眼中,他忍不住瞇眼。
愷撒·加圖索。
那個宛如太陽般耀眼的學生。
他曾經不是很喜歡這個張狂的富家子弟,直到這個富家子弟很有慧眼地將學生會會長的位置讓給了明非。
而也正是曾經他眼中的富家子弟,在最后通過封神之路取得了龍王的偉力,他攜手陳墨瞳,率領加圖索家族組建的混血種軍團,在前線不止一次擋住了龍族死侍軍團的進攻。
他在最慘烈的那場戰爭中犧牲自己,以自己為誘餌,吸引了敵人四成兵力,死戰不退,無愧“愷撒”之名,最后驕傲地立于戰場之上死去,即使是死后,敵人也不敢靠近他的尸骨。
而現在…
一切都仿佛不復存在。
沒有人記得愷撒·加圖索,甚至沒人知道加圖索這個姓氏。
古德里安環顧著來往的路人,遠處有高挑的西西里女生飛撲進男人的懷抱,在男友的旋轉下驚呼著旋轉了一圈;再遠處兩位老人相互攙扶著,走過浪漫的行人街,在行人道投下歲月的倒影,有一路嬉笑打鬧的孩子與他們擦肩而過,好似光陰的交替…
他的目光隨著那振翅飛入云端的白鳥而去往無限遙遠的蔚藍天幕。
這一切…
或許也正是愷撒·加圖索想看到的。
山崖下的海潮撲打著崖角,海浪聲經久不衰,腐朽的古堡屹立于此,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造訪,也很久沒有維修過了。
古德里安站在陽光下,望著不遠處古堡投落的大片陰影,沉默不言。
這里曾是秘黨領袖之一的貝奧武夫,常年居住的古堡,現在卻是破落不堪,他找了當地的居民詢問,卻發現這座古堡是百年前的遺跡,當地政府也不管…
聽說貝奧武夫先生,帶著一群冰窖中的老家伙奔赴戰場,就是奔著赴死去的…
古德里安轉身。
昂熱到底是一個什么的人?
在古德里安眼中,校長其實是一個風騷而健談的老家伙。
人生經歷豐富的老家伙,總是能扯出一堆亂七八糟的人生哲學。
在他和曼施坦因加入學院的那場面試當中,那個風騷的老家伙曾經與他們吹噓過自己牛逼的往事。他和他們談血之哀,談論歲月的流逝,講的兩個三、四十歲的小年輕一愣一愣,卻是欣喜若狂地接受血之哀的理論。兩人還沒正式加入學院,就已經將這里視為人生的歸屬,暗下決定死后都必須得埋在這里,順帶將早已看淡光陰的校長立為人生楷模。
古德里安站在劍橋大學的嘆息橋上,風吹起他亂糟糟的白發,他的目光迷離,仿佛飛去了遙遠的時間盡頭追憶過去,讓這個老人看上去滄桑而富含著故事。
路過穿著短裙和牛仔褲,長發飄飄、長腿盈盈的女生好奇地看著他,腦海中已經腦補出了一整部狗血的愛情故事…
而他只是在悼念著一位值得他尊敬的長者。
他在這里找不到昂熱的身影。
可他也不知道該去哪里尋找那個風騷的老家伙。
那個風騷的老家伙居無定所,名下沒有豪宅,一生的時間不是滿世界跑,就是窩在那間校長辦公室。
也許從百年前的那一夜開始,他就失去了最后可以定義為“家”的地方,成為漂泊異鄉的浪子。
他去哪里都是異鄉,只有這座從來都不屬于他的劍橋,還殘留著他過去的影子。
有些平時聯絡密切的朋友、熟人,只有到了真正需要聯系的時候,你才會發現你原來除了他的電話號碼,其他一無所知。
你不知道他住在哪,不知道他的家里還有哪些人,甚至不知道這個世上到底有沒有這個人。
也不知道是他偽裝的太好,還是因為你壓根沒有真正關注他。
就像芬格爾。
沒人知道芬格爾的家在哪里。
江湖流傳他住在鄉下老家的古堡,每天騎馬到鎮上完成學院的暑假作業。
作為芬格爾的老師,古德里安曾經對他的了解也極其有限,只知道這家伙每到假期就離奇消失,除了打卡的時間,完全聯系不上,理由自然是鄉下沒網絡…
直到那個叫做“烏洛波洛斯”的女人顯露在學院的注視下,他們才漸漸揭開這個男人謎一樣的沉重往事。
他有時候脫線不在明非之下,也可以帥到爆炸沒朋友,二十幾歲的人生,愛過恨過,去過很多的地方,見過很多的人,遠比他們這些墨守成規的老家伙要精彩而璀璨的多。
有人說他的嬉皮笑臉只是他的偽裝色,就像校長花花公子的一面,因為他經歷的苦難不在任何人之下,甚至可以比肩校長,可古德里安卻覺得那不是他的偽裝,也是他的一部分,是他選擇的擁抱這座世界的態度。
即使這座世界一度讓他絕望,他依然愿意為了那些他愛著的人,微笑著面對這座世界。
古德里安站在鎮上的網吧門口,和老板打聽那些年,有沒有一個騎馬來的不著調的年輕人,每天早上定點來上網,他可能會戴著一頂牛仔帽,壓著帽檐,模仿著電影里的老牛仔走進酒館一樣搖頭晃腦,故作深沉地走進網吧…
答案自然是沒有。
古德里安慢慢走出了網吧。
他感受著這座小鎮散漫的時光,瞇著眼往向那條唯一通往鎮外的石子路。
恍惚間。
他仿佛看到了那個在生命最后一刻大笑而豪邁地對敵人豎起中指聊表敬意,仍舊不忘耍帥的年輕人,正吹著小曲,悠閑地騎馬沿著小道而來。
他的身前,還擁著一個白裙飄飄的女孩。
三個月后。
古德里安去了很多地方,試圖找到能證明大家存在的痕跡。
當一次次的失望堆積起來,古德里安身心俱疲地登上了通往中國南方一座小城的飛機。
他根據記憶,購買了這班航班,也下意識將這座城市放在了最后,視其為終點。
因為那是一切開始的地方,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所有人都滿懷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卻不知道命運的陰影從此處逶迤而去,席卷整個世界。
那一年,誰也不知道他們要來這座城市迎接的S級學生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身上背負、牽動著怎樣的宿命,更不知道他將在數年后拯救世界…
下了出租車。
古德里安站在一株梧桐樹下,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小區。
被林葉切割的光影,如水草般在地面上搖曳著。
遲疑片刻,他抬腳邁步,向著最終的終點走去。
時隔多年。
他依然沒有忘記這里,通過諾瑪的數據,他知道明非最喜歡呆的地方就在那座老舊樓層的天臺上。
古德里安敲響了路明非寄宿的叔叔家,開門的是一位家庭婦女,和當年初次見面一樣看他的目光充滿了懷疑。
“你誰啊?”
古德里安使勁往屋里探頭,想找到某個熟悉的身影,卻沒看到他最愛的學生。
“喂喂喂!你干嘛!別以為你是外國人就能擅闖別人的家門啊!”中年婦女大怒,死死抵著門,扯開嗓子就開始喊了起來。
古德里安大囧,連忙后退,雙手虛按,示意她冷靜。
“冷靜冷靜,我是古德里安教授,我們以前…呃,應該見過?我是來這里找明非的。”
中年婦女狐疑地盯著他。
“教授?”
“對!”
“哪的教授,奧斯丁大學?”
“是的。”
中年婦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激動道:“明非?你說的是明澤吧!你是來找我們家明澤的?你是明澤的教授來家訪的吧?快請進請進!”
明澤?
古德里安想起了明非似乎有個堂弟,就叫路明澤,他之前見過,是個小胖子。
他沒有點破中年婦女的誤會,順勢擠入了這個不大也不小的家中,在中年婦女殷勤而勢力的歡迎下走進了屋內,環顧著屋內的陳設。
這一刻,古德里安很激動,這里的陳設就和他記憶中的沒什么不同,他真的來過這里!
如果那些都只是他的臆想,那這又該如何解釋?
錯的不是他,而是這座世界!
是這座世界遺忘了那些人,他也許是最后一個還記住他們的人!
一想到這,他就找了借口想去看看明非和他堂弟的房間。
中年婦女聽到國外專程來找自己家兒子的教授想看看兒子的學習情況,欣然帶路,打開了那間書屋的房門。
站在門口,古德里安神情微怔。
因為這件屋子找不到第二個人生活的跡象。
“明澤,有沒有哥哥什么的親戚?”古德里安試探問道。
“哥哥?”中年婦女一愣,“沒有啊,我這邊的親戚里我們家明澤最大,他爹那邊壓根沒親戚。”
“…沒有一個叫路明非的親戚?”古德里安不死心。
最后。
古德里安沉默地走向了大門,中年婦女原本想強行留下這位吃晚飯,可突然間一句挽留的話語也說不出口,這個頭發亂糟糟,看起來不修邊幅的外國老頭,臉色突然間沉凝了下來,雙肩沉重地仿佛要垮塌下來。
她只能目送古德里安離去。
古德里安失神地走到了樓下。
他找對了地方,卻沒找到正確的人。
在這座世界,他就像一個病人,一個記住了不該銘記的病人。
錯誤的也許是全世界和全世界的人,可這依然扭轉不了他格格不入的局面。
他不該出現在這座世界,也許他應該和曼施坦因他們一樣,離奇地消失在這座世界上,不留下半分痕跡。
可他還是被遺棄了。
他被混血種的世界遺棄,也因為這份記憶而被腳下的世界疏遠。
而最令他難受的,是他甚至無法帶著花去他們的墓碑前悼念。
因為沒有人給他們樹碑。
那些璀璨的身影真的被這座世界徹底遺忘了。
他們的名字、身影、故事,所做過的一切都被從這座世界徹底抹去。
這就是龍族的命運嗎?
古德里安有些魂不守舍。
他似乎洞穿了這一切的真相,卻無力改變,那份宿命的沉重宛如無盡的汪洋,吞沒了一切。
他忽然又想起校長,據說在夏之哀悼后,秘黨找到昂熱校長時他已經埋葬了所有同伴,獨自行走在曠野,宛如一具行尸走肉,對所有找到他的人,他只說了一句話,“世界原來是那么殘酷。”
是的,世界原來是那么殘酷,那些曾經宛如太陽般耀眼奪目的身影,隨著死亡,都被埋沒在了失落的歷史長河中。
接下來,自己又該去哪里?
是買下一塊地為他們樹碑,還是將這一切都寫下了,作為他們存在的最后痕跡?這就是自己存在的意義嗎,在新世界中作為守墓人繼續活下去。
古德里安忽然抬起頭。
順著樓梯中間的那道直通頂樓的間隙向上望去。
幽然婉轉的提琴聲從那里傳來。
那琴聲宛如潺潺的流水,純凈中卻又帶著無法言說的哀傷,溫柔地撫過途徑的一切…
那不是哀傷。
而是深深的寂寥。
古德里安讀過論壇上的路氏隨筆,對其中的一句尤其記憶深刻:
——納蘭性德說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他覺得這位叫做納蘭性德的古人說的真是太好了,閑暇時在私下去找了納蘭性德留下的詩詞。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其中一首菩薩蠻:
飄蓬只逐驚飆轉,行人過盡煙光遠。
立馬認河流,茂陵風雨秋。
寂寥行殿索,梵唄琉璃火。
塞雁與宮鴉,山深日易斜。
這一刻。
古德里安覺得提琴聲中蘊藏的并非哀傷,而是如納蘭性德般的蕭瑟寂寥。
就像很多年前,生于清朝初年的納蘭性德策馬途徑明皇陵,天邊暮色四合,回眸處滿眼荒蕪,一把銹跡斑斑的銅鎖鎖住了行宮大門,也將舊時王朝的繁華鎖入了無人問津的過去。
那些盤旋在斷瓦殘垣上的烏鴉憶往昔般聒噪而叫,卻依然掩蓋不了此間宮殿與群山深深的寂寥…
大抵是那些延續了很多年的愛恨情仇,怎么也逃避不了的沉重宿命,那些可愛而勇敢的人為了這座世界能擁有未來而奮勇拼搏的故事…
都被遺忘了。
他們都隨著一個時代的覆滅,而沉入了歷史的長河,埋進無人知曉的河底,淪為了歷史的塵埃。
在命運的宏大與歲月的漫長面前,無論是人類還是混血種,亦或者是龍族,都太過渺小了。
古德里安從琴聲中驚醒。
他剛才竟然沉浸入了琴聲,隨著琴聲的悠揚起伏而回憶起了那過去的跌宕起伏。
是了!
他是古德里安,是卡塞爾學院的終身教授,而那個幫自己達成終身教授評定的學生,叫做路明非。
他沒有記錯!
錯的不是他,也不是這座世界!
也許,只是他停留錯了世界!
他突然加快腳步,抓住扶手大步沿著樓梯而上,這一刻他健步如飛,有電流刺激著他的大腦,體內仿佛蘊藏著無窮的力量,血脈在此刻噴薄而沸騰,好似命運在此刻召喚他前進!
循著琴聲的指引,他來到了樓頂的天臺。
夕陽的余暉穿透云層,灑落在這個天臺上。
在天臺上。
有一個女孩正背對他,緩緩拉動琴音。
最后一抹殘陽的余暉灑落在她白到透明的長發上。
他能看到那雙纖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撥弄著琴弦,仿佛撥動著命運的指針。
仿佛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都如潺潺水流般融入了她指尖下的琴音中。
她就像在此等候古德里安很久了,久到一座世界覆滅,一座世界新生。
當古德里安登上這座天臺,女人慢慢轉過身,那張完美無缺的臉蛋露出了淺淺而欣喜的笑容。
她沒有迎上去,而是緩慢退后,身影融入殘陽的余暉中,在夜幕降臨前的最后一抹余暉中消失。
直到此刻。
古德里安才注意到。
在女孩的身旁。
薄暮黃昏下。
立著一道看上去普通而古典的木門。
它就立在那。
背后是這個季節獨有的曠遠而深邃的天幕。
在這片廣袤天幕下,有六十多億的人可以在其中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除了“迷路”的他。
沒人知道門后是什么,但古德里安卻怔然在那,醍醐灌頂般幡然醒悟。
他突然間明白了什么。
等待他的不是剛才的女人,而是這道全世界只有他才能打開的門戶。
因為他的言靈是鑰匙。
理論上他能打開這世上所有的門。
或許,也包括了…
通往另一座世界的大門 而那座大門的名字,
叫做——
吱呀聲中。
有人緩緩推開了那扇古典而塵封了很多年的木門。
門后通往的竟然是一間典雅的辦公室。
窗外落日熔金映照的天地昏沉,屋內灑滿了暮色余暉。
原本寬敞的辦公室因為一道道身影的存在而稍顯擁擠。
那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只是看著背影,古德里安都能脫口而出,喊出他們的名字。
愷撒·加圖索、楚子航和芬格爾圍坐在閣樓上,神色冷峻,頗有高手出手即是絕殺的風姿。
被眾人環視,已經登臨校長寶座的路校長冷哼一聲,斜睨一群宵小,表示今晚定然殺的爾等鼠輩丟盔棄甲。
上杉家主緩步上樓來說晚餐已經準備好啦,吃完再繼續打吧,路校長握住上杉家主的手說,老婆再讓我玩兩盤,我現在手氣正壯!
諾諾,或者說加圖索夫人卻坐在愷撒校董的背后,不耐煩地推搡愷撒說讓開讓開我來玩幾盤!你這么輸下去褲子都要輸沒了!
夏彌站在楚子航背后出謀劃策,哼哼著這把鐵定他們通殺!
eva漫不經心地把雙肘支撐在芬格爾寬厚的肩膀上,下巴頂著他的腦門,笑容恬靜。
桌上的手機震動,路校長拿起手機不耐煩問誰啊,非挑這個點打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熟悉的聲音在電話那頭說他在里約熱內盧的海灘上看美女,一個浪打過來,各種顏色的泳衣都掉下來啦!哥哥你最近過得咋樣啊?
路校長頓時震驚地表示你不好好帶我兒子,跑里約熱內盧看美女?!萬一我兒子被欺負了呢?!
電話那頭振振有聲,這么重要的任務肯定得交給最專業的人!再說了,我那親侄兒那么鬧騰,十個哥哥你小時候都比不上,別人不被欺負就很好了!
路校長撓撓頭,嘀咕著還真是,就在芬格爾的催促下放下了電話,惡狠狠向桌邊三方放狠話,他今晚要大殺特殺!
眾人哄堂大笑。
屋內涌動著熱烈而歡快的氛圍。
他們似乎都聽到了門開的吱呀聲,帶著驚訝和期待已久的神色,迫不及待地回頭望來。
那一刻。
古德里安忍不住摘下眼鏡,揉著早已濕潤的眼眶。
那些他差點以為就此消失不見的人,就這么鮮活而璀璨地屹立在他的面前。
落日的熔金余暉灑進屋內,將這一幕染上昏黃的色彩,濃墨重彩地勾勒出他們的身形輪廓,仿佛就此嵌入了時空,鐫刻在歲月的畫卷,將他們的音容笑貌永恒地定格于此。
他們含笑而立,齊聲大喊道:
“好久不見!”
我總是忍不住回想起那座城市的夜晚燈火燃成的篝火我坐在天臺上時光短促又漫長風從我的耳邊流過帶來整個世界的聲音有人彈唱,有人舞蹈,有人相愛18歲的時候我的世界是黑的很多嘈雜的聲音,很多凌亂的身影世界擁擠又浩大,只是沒有光你以“光”的名字來時散漫著一頭長發于是那些嘈雜的聲音和凌亂的身影都不見了夜空下我仰起頭背影與你相對 (本書完)
以上最后一段,為龍族最早的序言,作為這一版大結局的落幕。
期待有生之年,老賊給出的最后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