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芝加哥那座大廈的頂樓,沒有等來弗里西斯,反而等來路明非的艾德喬,曾緬懷而傷感地表示“您的人生已經不再需要我們鞍前馬后了”。
他們哀傷于陛下向往的世界中沒有他們的身影這一事實。
卻也歡喜于陛下的新生。
對他們而言,陛下是這世上最尊貴的存在,理當居于世界的至高處,可望而不可即,為此他們打造了高天上的宮殿,擁護他登臨天地間至高的神位,這是他們這一生最為榮耀之事,此后半生也始終以為陛下鞍前馬后為榮。
可是現在,路明非卻徹底否認了他們那過去的自認為的擁護。
他從來都不需要他們鞍前馬后,所以他們自然從一開始就錯了,從頭錯到尾。
艾德喬三人的臉色漸漸蒼白。
心中某些一直支撐著他們的東西在這一刻出現了破碎。
“艾德喬,我從來不需要任何人的擁護,時至今日你們依然沒弄清楚我到底在渴求什么。”路明非幽幽道,“我從來不需要你們的擁護,我需要的是能站在我身邊的人,可你們卻一個個主動遠離了我。”
異國曠遠的藍天下,艾德喬三人如凋像般矗立坡道上無聲許久。
陛下的聲音清晰地鉆入他們的耳中,沉默無休止地擴張他們的胸肺,伴隨而來的,還有那洶涌漫入他們腦海的回憶。
那些年里,他們和陛下間的距離確實慢慢拉長了。
高天上的神殿的大門塵封久閉,沒有陛下的宣召,無人膽敢叩響那座沉重的青銅門,他們親自打造修建的那道門將門外的他們與門內的陛下徹底隔開。
似乎隨著他們的忠誠與信仰越堅定,那道青銅大門也愈發高大宏偉,他們與陛下的距離也越來越遙遠,直至高不可攀。
“可是陛下,您從來沒有拒絕過我們的提議啊。”喬瑟喃喃道。
是啊,陛下從未拒絕過他們的擁護。
從打造至上的神殿到登上神座,如果他們心目中至高無上的陛下抬手拒絕了他們的提案,那么沒有人會反對,他們擁護他的任何決定。
陛下從未拒絕過,他們也一度以為這就是陛下想要的。
喬瑟的問題引來了第二輪無休止的沉默。
沉默就像是淹沒在深海的泰坦尼克號,安靜地躺在海底淤泥中,沉重的船身上只有魚群游弋過去的影子,又或是那些潛藏在歲月歷史下的尼伯龍根,無論里面埋藏著多么輝煌的過去,現在都只剩下無盡的沉眠。
那些淹沒在時光下的答桉,已經被埋藏得太久了。
這一刻,艾德喬的耳邊不受控地回響著那句話——
也許我們確實不是一位合格的君主,但你們也不是合格的臣子,大家都是第一次,想來有做不好的地方也很正常 他的面色蒼白而扭曲著。
他似乎在突然間得到了答桉,那從未設想過的答桉在這一刻浮現。
荒謬,無法接受,卻又真實而近在眼前。
路明非的聲音再次幽幽響起——
“因為,曾經的我也以為這就是你們想要的。”
撒丁島。
意大利僅次于西西里島的第二大海島,島上有平原和花崗巖山地,海灘風光絢麗,是旅游觀光的好去處。
這里有極好的潛水港,水下滿是紅珊瑚和古代輪船的殘骸,魚群在其上悠然游動。
但今天,原本人群密集的海灘上空無一人,取而代之的是加圖索家族的人手,這里被臨時清空封鎖了。
不久前,有巨龍的身影在這里出沒,雖然沒有直接造成人員傷亡,但引發的躁動與逃亡卻導致了踩踏事件的發生,有數人身受重傷,目前在就醫中,這座沙灘也被順勢封鎖。
加圖索家族收到消息,在昨天進場。
根據秘黨得到的情報,那些飛向世界不同角落的尸守,似乎在尋找尼伯龍根,它們在試圖打開這世界上所有隱藏的門戶,讓世界重回過去。
這一舉動最先招致的,就是世界版圖大變!
就在昨夜間,巡游于大西洋上的海船,發現了海面上出現了一座居于天空的帷幕,擋住了月光,看不到盡頭,看不清具體狀況,直到第二天才發現那似乎是一座橋梁!
一座橋橫跨在他們的頭頂!
多國派出了飛機確認這座突然出現的巨橋起于大西洋百慕大島嶼,落于歐洲大陸。
這是一道越洋大橋,寬超過了四百米,足可以讓一個馬其頓的萬人方陣保持陣型通過,平坦如水面,筆直沒有一絲彎曲。
全世界都在確認這座橋是真實存在,而非虛幻后噤聲了。
它展現出的工藝與技術已經超越了人類文明目前的上限。
除了混血種世界外無人能解釋這座大橋的突兀出現,而它的出現似乎只是一個開始,宣告著世界正式進入神話時代。
“我們在北歐的專員于十分鐘前傳回消息,丹麥、挪威、瑞典三國境內出現十余座高聳如山的青銅宮殿,其中有三座出現在了人口密集的城市,現世與尼伯龍根重疊的時候,發生了劇烈碰撞,造成了大量人員傷亡…”
帕西嗓音沉重地匯報最新情報。
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從后方傳來,勐烈的風浪吹去了愷撒的金發,原本還在接待各國政要,以加圖索家族龐大的商業版圖來調和各方與秘黨沖突的愷撒,一反常態地離開了家族老宅,來到了這里。
“愷撒!”直升機上,紅發的女孩探出身影,沖下方喊道,“海霧中有東西!”
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海面上起了一陣濃霧,可見度極低。
直升機距離地面還有十幾米,愷撒回頭對帕西道:“學院的推論恐怕沒錯,曾經存在卻突然消失的龍族文明,即將正式展露在我們的面前,你在這等我。”
說罷,他微微蹲下,起跳,直接躍上了半空的直升機,借助諾諾的手穩住身形。
“往前。”愷撒拍了拍駕駛員的肩膀,指著前方濃霧中巨大的輪廓。
“家主,海霧很濃,我們闖進去會很危險。”駕駛員謹慎道。
“沒事,有我在。”愷撒沉聲道,“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開。”
“是!”駕駛員神色凜然,直升機呈現弧形軌跡向前方駛去。
直升機就像撞入迷霧的飛鳥,進入迷霧沒多久就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飛機上的指針早已失控,如果不是最前方的輪廓線條愈發清晰明朗,他們已經迷失了。
“那是…城市?”愷撒喃喃道,東京海域下的經歷在這一刻浮上心頭。
突然,直升機沖破了迷霧,耀眼明媚的陽光映入眼簾。
愷撒和諾諾從直升機的兩側探身出去,單手抓住機門固定身形,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
那是一座城市,以高塔為中央的城市!
也是矗立在海面上的城市!
愷撒很清楚這片海域并無島嶼,如果不是尼伯龍根中的島嶼被搬了出來,那就意味著這座城市浮于海面上!
直升機巡戈在這座從未被歷史記錄過的城市上方,就像一只飛艇在現代都市的天空里飛過,穿行在摩天大廈之間。
這座島嶼和東京海域下的高天原有著幾分神似,每座建筑都宏大莊重如神殿,屋檐上密布著卷云和龍獸形狀的金屬瓦片,長鐵鏈掛在建筑的死角,高聳的墻和整飭的街道分隔了這座城市,以城中央直徑大約500米的圓形廣場為發端,四條這樣的大道通往東南西北,廣場正中心就是那座巨塔,鋒利的塔尖和城市四方建筑頂部的鐵刺相呼應。
“家主,是巨龍尸守!”
直升機勐地打了個旋,避開了下方襲來的巨大黑影,駕駛員急聲道。
巨大的黑影驚險地與直升機擦肩而過,巨大的黑影懸于空中,張開的身形中暗金色骸骨如盛開的花,盡顯猙獰。
“這種狀態都能飛?”諾諾難以置信道。
尸守的雙翼只剩下暗金色的翼骨,這樣的翅膀是怎么支撐起它數十米的龐大身形?
“我感覺到了元素的流動。”愷撒沉聲道,“真是不可思議,尸守竟然能動用言靈,這打破了秘黨以往的認知。”
不等他們過多交談,巨龍無聲嘶吼,龍威瞬間籠罩,它扇動雙翼勐地撲擊而下,就像雄鷹狩獵麻雀,不可阻擋!
“你們先撤!”
直升機勐地下降數米,險些失控墜機,愷撒借力起跳如炮彈般迎上了龍形尸守。
這一日的東京暴雨連綿。
“大家長!我們必須盡快解決那兩頭尸守,不然東京會被跌入現世的夜之食原徹底摧毀!”風魔小太郎急聲道。
源氏重工的天臺上,源稚生神色凝重地望向遠處暴雨中的兩頭龍形尸守。
它們起舞于暴雨中,在東京上空進行著神秘的儀式,而在蛇岐八家的監測下,原本已經徹底封閉的夜之食原又有了洞開降臨的征兆!
“殺死它們不難,單憑我們就可以做到,但是夜之食原內維持尼伯龍根的煉金矩陣被摧毀了,無法再關上,這座尼伯龍根正在侵入現世,我們無法阻止這一切,除非…除非上次支援我們的那位龍族還愿意出手!”
宮本家新任家主沉聲道。
源稚生面無表情道:“櫻,打電話給黑石官邸,詢問諾頓閣下是否還在。”
“是!”
宮本家主口中的龍族不是路明非,而是在那場戰爭中以一己之力焚滅夜之食原內數十萬狩的赤色巨龍。
在那夜以后,諾頓一直居住在黑石官邸,接受蛇岐八家的監控與供奉。
誰也沒想到,那座本該在那晚徹底毀滅的尼伯龍根,竟然仍未徹底摧毀,它還殘留了部分,并在這兩位突然造訪的龍形尸守的牽引下即將入侵現世。
如果放任這種狀態,那么原本藏在尼伯龍根空間內的夜之食原,將正式融入現世,與東京發生劇烈碰撞!
這次不再是虛幻與現實重合,而是真正的交融、碰撞、擠壓!
這種現象已經在北歐出現,突然出現的青銅宮殿碾碎了無數建筑,數以千計的人在那一瞬間死亡。
望著暴雨中巨龍的身形,源稚生深吸一口氣道:“通知官方,盡快撤離東京內的人口。”
這句話一出,現場本就凝重的氣氛瞬間沉了下去。
“大家長,如果那位愿意出手幫助我們,我們可以通過煉金術改變夜之食原入侵的坐標,比如將它從東京挪移到海上!”宮本家主連忙道。
“我知道,但是必須做兩手準備。”源稚生轉身道,“烏鴉,有聯系上路明非和繪梨衣嗎?”
“沒有。”烏鴉苦笑道。
源稚生默然無言。
“大家長!我們已經和諾頓閣下取得了聯系,它暫時還未離開日本。”櫻從后方返回,迅速稟報。
在場眾人都因為這個消息而松了口氣。
現在這個關頭,能得到龍族四大君主中的一位援助,實在是蛇岐八家之幸。
“宮本家負責與諾頓閣下聯系,烏鴉通知自衛隊,把天空上那兩頭尸守給我打下來!”
“是!”
三架f16飛機成品字形刺破了云層,飛行在大西洋上空。
他們剛剛完成對突兀出現在大西洋上空的巨橋,正在準備返航。
“獵鷹呼叫!獵鷹呼叫!你們看到天上的黑色輪廓了嗎?上帝,那是什么東西?”
居中的隊長在頻道中驚呼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這座巨橋盡頭的上空,太陽上出現了一塊黑斑。
“海燕收到!我也看到了,這不是幻境,上帝啊,難道這座巨橋還不是結束?”左側的僚機驚呼道。
“是否要去偵查?”右側的僚機問道。
居中的隊長遲疑了一陣,開始聯系總部,在得到許可后,他快速道:“全速前進,確認那到底是什么。”
“明白!”
兩邊的僚機同時應道。
三架飛機開始向著遠處高空的黑色輪廓駛去,隨著愈發接近,黑色輪廓也愈發清晰可見,赫然是一座懸于云海之上,日輪之下的青銅宮殿!
三位飛行員都失聲許久,手腳僵硬地穩定著飛機,他們能接受大西洋與歐洲大陸間突兀出現一座跨洋大橋,卻無法理解在那幾萬米的高空上,連空氣都稀薄的地帶竟然存在一座以青銅鑄就的宮殿!
“海燕呼叫!海燕呼叫!”左側僚機忽然瘋狂喊道,“右側!右側!有敵人!”
但就在他話音落下的剎那,右側的僚機已經化作了一團火焰,緊接著便是居中的飛機。
在飛機爆炸前,左側僚機駕駛員最后看到的是惡魔般身影。
弗里西斯輕易撕裂三架戰斗機,張開的龍翼托舉著他的身影,他漫步向著那座坐落于半空的神殿走去。
時隔千萬年,這座森嚴恢弘的青銅殿沒有迎來半分腐朽,依舊如新,仿佛時光在它身上不起作用。
弗里西斯伸手輕撫著青銅門,眼中有悵惘與懷念。
隨著吱呀一聲,沉重的青銅門緩緩洞開,有風順著門縫灌入殿中,風鈴叮鈴作響。
多年以后。
他再次回到了這座塵封已久的神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