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電話突然響起,驚了諾頓一跳。
他回身拿起池邊的手機,目光一凝,來電人赫然是那家伙!
他猶豫了下,把手機放回了原地,就當沒聽到…
他慢慢沉入溫泉池中,鈴聲被溫泉水隔開大半,顯得低沉了許多。
“先生,您的電話響了,是路先生的來電。”
管家的聲音將諾頓拉出了溫泉池,管家一直守在不遠處,聽得手機響起,許久不見接聽,并走了過來看了下情況,柔聲喚出了沉在水面下的男人。
諾頓臉色黑了下來,悶聲應道,接過他遞來的手機。
見管家沒走的意思,他板著臉道:“我想吃拉面了,去為我準備夜宵。”
“好的,先生,還是豬骨口味嗎?”管家躬身道。
“換海鮮口味的,我要鮑魚海膽拉面,手磨的那種。”
打發完管家,諾頓望著還沒掛斷的電話,嘴角抽了抽。
這回是沒理由不接了,若被對方從管家處得知剛才的情況,事情就大發了。
接通前他又看了眼管家離去的模樣,那老家伙竟然也恰好回身望向了他,笑容滿面地躬身退下。
嘖…那眼神就好像在說您最好快點接通。
諾頓強忍不滿地按下接聽鍵,那邊傳來不耐煩的聲音。
“你拉屎呢,這么久才接?沒掉坑里吧?”
聽聽,這是一位君主能說出的話嗎?!
粗俗!
他果然已經徹底墮落了,自己沒有猜錯,他已經被人類徹底同化,即使王朝重建,他也只會成為那種整日吃喝玩樂的尸位素餐之輩!
“剛才手機不在身邊,沒聽到。”諾頓老老實實道。
“下次記得機不離身,能不能有點當代年輕人的風范?”電話那頭不滿道,“下不為例啊。”
“嗯。”諾頓老老實實道。
“…你怎么怪怪的?你變回老唐了?”電話那端的路明非詫異道。
這貨語氣聽上去不對勁啊。
路鳴澤到底對他做了什么,他離開東京前與諾頓見了一面,確認他依然還是諾頓。
可現在,這家伙的語氣聽上去竟然和老唐有幾分相似。
“我是諾頓!青銅與火之王諾頓!”諾頓當場怒著強調。
“啊是是是——”極度敷衍的回答。
“我問你件事,你上上次被殺死是怎么回事,就是你們輔左公孫述的那一世,你們最后死在了三峽下的青銅殿中,這是怎么一回事?”
路明非認真問道,
“你們再菜,想走也是走得掉的吧?古代的人類難道能留下你們?我最好奇的是,你們的青銅城是怎么被人類攻破的,你的煉金術能擋下曾經的白王大軍,隔了幾千年就退化到連人類都擋不住了?”
“另外,你們為什么要選擇輔左那個叫公孫述的人類,你是青銅與火之王,堂堂初代種,居然屈居在一個人類的麾下,不要告訴我你是為了隱藏身份,公孫述只是你放在明面上的工具,按照秘黨的歷史記載…嘖,你剛才真好意思喊那么大聲你是諾頓啊。”
電話那頭路明非嘖嘖有聲。
而這一頭被勾起了往事回憶的諾頓,卻罕見地沒有動怒,而是陷入了沉默。
“你知道殺死我們的是誰嗎?”諾頓幽幽道。
“知道,位面之子劉秀。我唯一拿得出手的成績就是政治和歷史了。”
“位面之子…這個形容很貼切。”諾頓低聲道,“如果你也生在那個時代,你會見識什么叫做天命所歸。”
路明非納悶道:“你擱我面前談天命,這合適嗎?”
“不,你沒有我的意思。”諾頓頓了下,“那個人真的就像整個世界都在圍著他轉。公孫述確實是我選中的扶持對象,秘黨記載的歷史并不全是對的,你不用以此嘲諷我。”
“而我之所以選擇扶持人類,是因為當時有人在暗中搜尋龍族的蹤跡,那個時代中原土地上還遺留著不少龍族,但在短短幾十年里,中原土地的龍族少了一半!”
“我沒有忘記那個特殊的時間點,一切都是從那年開始的。”
意大利。
路明非坐在了噴水池邊,疑惑道:“特殊的時間點?什么意思?”
“元帝初元,五年四月,彗星出西北,赤黃色,長八尺所,后數日長丈余,東北指,在參分…”諾頓低聲念道,“這句話出自《漢書·天文志》,記錄的是一顆非周期彗星,而在古羅馬歷史中它也被稱為‘朱利安之星’。”
路明非的神色在一瞬間就變了。
“在那顆彗星路過地球后的幾十年中,有人在暗中開始了針對龍族的伏殺,我嘗試去追蹤,但最終無果,連我都找不到那個人的痕跡,他的手段異常凌厲,就連次代種都死在了他的手中。”
“你們是初代種,次代種和初代種完全是兩個級別,你竟然害怕了?”路明非搖頭。
“是的,我害怕了。”諾頓聲音很平靜,“你不是好奇為什么人類和混血種能攻破我的青銅城嗎?青銅城是我打造的最強堡壘,但是在那一戰中,我刻畫的各種煉金矩陣都失去效果,有種神秘的力量壓制了我的煉金術。”
路明非心中一沉。
時值至今,他當然知道壓制諾頓煉金術的力量到底源自何處。
在他聽到有關愷撒之星的時候,他就猜到了!
“隱藏在暗處的敵人,掌握著一種能克制我們的力量,我沒法不害怕,失去了煉金術和言靈,我和康斯坦丁也就是強大一點的人類,我們甚至沒有時間去孕育龍軀,孕育龍軀需要大量的能量,而那個時代的人類連飯都吃不上。”
“也正是因此,我們扶持了公孫述,我需要他在明面上為我遮掩,如果他能稱帝那就更好了,我完全可以暗中操控歷代公孫家,但在那之后我們遇到了那個叫劉秀的人類…”
諾頓喘了幾聲粗氣:“你知道什么叫天命所歸嗎?我嘗試暗殺過他七次,整整七次!七次全部都是因為巧合而失敗!”
路明非呆了一下。
一位初代種不惜自賤身份親自出手暗殺一位人類君主,還是整整七次,居然全部失敗了?
這是笑話嗎?
“你確定你不是被擋下的?”路明非試探問道。
“不是!我雖然的確在劉秀手下發現了一股神秘勢力,但是這七次暗殺失敗與他們無關!”諾頓斬釘截鐵。
“好吧…”路明非摸了摸鼻子,“所以你和康斯坦丁的死,與那藏在暗處的神秘勢力有關?”
“對,他們掌握著奇特的力量,這種力量對我們的壓制很強。”諾頓猶豫了下,“但這股力量并不穩定,而且對方不想露面,最后我抓住空隙釋放了燭龍,擊退了所有來敵,封鎖了整座青銅城,使其沉入水底。”
“之后的幾千年里,我和康斯坦丁一直在卵中沉睡。期間我隱隱感覺到有人徘回在青銅城周邊,但他似乎在忌憚什么,沒能進來。”
“直到幾十年前,又有人徘回在青銅城邊,這次他嘗試闖入青銅城,這動靜驚醒了我,我強行提前從卵中出來,狀態很差,勉強操控青銅城擊退了。因為提前蘇醒,我的記憶很零散,精神狀態極差,不小心走出了青銅城,順著水流飄了很遠,然后我就變成了你認知中的老唐,再次蘇醒…是康斯坦丁死在我面前的那一刻。”
路明非安靜地聽完了諾頓,或者老唐的自述。
這一刻全部都對上了,諾頓提前蘇醒的原因,他們當年之所以被擊敗的原因。
在這當中,有幾個疑點。
一是愷撒之星的降世,路明非沒有想到,這隕石居然會和諾頓的死扯上關系。
原來幾千年前就有人發現了它的秘密。
是誰?
路明非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對象,就是烏洛波洛斯。
兩千多年前,愷撒之心首次路過地球,也在那一次留下了各種隕石碎片,疑似烏洛波洛斯的存在掌握了其中的秘密,開始了對龍族的獵殺,而諾頓也成了他的目標,只是他掌握的力量似乎還不完善,以致于諾頓以死逃脫了。
他不想露臉,是因為他清楚龍族不會真正死去,他們早已留下了繭,他不想這么快暴露自己。
可他獵殺龍族,又是為了什么?
研究?
如果真是烏洛波洛斯,那這完全符合那個科學狂的設定,路明非覺得那女人就是第二太陽紀的裝備部,還是加強版的。
而第二個疑點,諾頓口中劉秀的天命所歸,是真是假?
愷撒前不久才和他說,他能看到元素海的流動,世界會回應他的意志。
如果劉秀也有這種能力,那天命所歸倒也不是神話。
只是這種能力究竟源自何處?
龍族的力量根源源自于扎根于血脈中的鑰匙,那是“靈”,是能溝通元素海力量的鑰匙。
這份鑰匙早年被他們存放在了龍血中。
理論上如果人類也有一位和他們一樣的強者,那也能做到“力量的傳遞”。
但這顯然沒可能。
那么這份所謂的被世界回應的力量,到底來自何處?
他們是被元素海選中的孩子?
這個原因多少有點數碼寶貝,卻也不是沒有可能。
某種意義上,他和路鳴澤就是這個世界最早被元素海選中的生靈。
只不過途中似乎發生了某些意外,導致他擁有了抗衡元素海的力量。
在那個女人口中…自己是繼承了最初的意志。
所謂的最初,指的難道是第一太陽紀?
路明非嘆了口氣,有太多疑惑了,而這些疑惑都隱隱匯聚向了一處。
他有預感,所有與元素海相關的隱秘,都將在第一太陽紀中找到答桉。
那座…位于北西伯利亞的未知尼伯龍根!
路明非皺著眉,路鳴澤這一世蘇醒,就是在天鵝港附近,也正是因此才會落入赫爾左格之手。
而天鵝港就處于西伯利亞。
路鳴澤是否也已經找到了那座失落的尼伯龍根?
至少目前弗里西斯已經確認了它是真實存在的。
“喂,你還在嗎?”諾頓問道。
“嗯。”路明非應了一聲,又問道,“康斯坦丁要出生了嗎?”
“…快了。”諾頓看了眼一旁的卵,輕聲道,“大概就在這個月了。”
“你能猜到弗里西斯現在到底想做什么嗎?”
“我猜不到,但你應該能猜到。”諾頓沉聲道,“他曾經在喝醉后說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你的授意!”
他的授意?
路明非苦笑。
還真是他的授意,只是到了現在,他也不知道弗里西斯準備做什么了。
很多事情都超出了他們的掌控,路鳴澤是,弗里西斯也是,那幾位史前遺民更是。
就好像身邊的孩子突然都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意志,要去做一番他們想做的事。
“康斯坦丁出生后,給我打個電話。”
溫泉中的諾頓聽著耳機的忙音,收起手機,怔怔許久。
“喂,是eva嗎?幫我安排下吧,我做好去西伯利亞的準備了。”
最后囑咐了諾頓一句的路明非,撥通了另一通電話。
他抬頭望著頭頂處于午后尾聲,黃昏之初的太陽,神色坦然。
這一趟西伯利亞之行,終究到了時候。
已然得到某個答桉的路明非,已經沒有了遲疑的理由。
他要去面對那些該面對的,而這也是老大哥留給自己的“考題”。
他們之間的賭約遠沒有結束,東京那次不過是一次試探。
真正的賭約即將開始。
放上賭桌的,是他的一切。
而老大哥則空手來,也空手去。
他不在乎贏得什么,他在乎的是自己能從他手中贏得什么。
他想得到一個答桉,一個理由,而這個答桉只有自己能給他。
而自己也將從這最后的賭約中,獲悉最后的秘密。
“收到,為了你前往意大利的消息暫時不被加圖索家族所知,請你前往以下坐標,搭乘飛機轉到法國,屆時會有專機將投送到指定地點。”
eva毫無波瀾的聲音響起。
“路明非專員,請您謹記一點,在卡塞爾1區303宿舍,永遠會有一位叫做上杉繪梨衣的女孩,在等你敲響回家的大門。”
頭頂有隆隆的引擎聲響起,有飛機掠過他的頭頂,路明非險些沒聽見師姐的話。
路明非望向這個秋季曠遠而寂寥的天空,笑了笑。
“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