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是中式炒面。
炒面這東西妙就妙在千變萬化卻不離其宗,放不同地方幾乎就是不同模樣,不過大差不差,主要還在于加了什么配菜。
路明非和繪梨衣對坐餐桌前,餐桌上鋪著紋著花瓣的餐桌布,桌中間隔著一枚花瓶,早上新摘的百合還沾著水滴,也不知道繪梨衣順手從哪里摘回來的。
“明非早上去了裝備部嗎?”
“嗯,被叫過去和副校長一起聊了聊。”
“早上尹莎貝拉陪我去看了大家的訓練,大家都好努力,我也想加入他們。”
路明非愣了下,抬頭想了想:“你和他們還是不一樣的,一般性的基礎性訓練對你來說益處不大,繪梨衣是覺得大家都在努力,自己什么也不做,感到不好意思嗎?”
繪梨衣認真點頭:“大家都在努力,我也不想落后。”
路明非笑了笑,慢慢道:“下午我會和裝備部談一下,到時候會有一個實驗需要繪梨衣配合,這是暫時只有你和我能進行的實驗,一項很重要的實驗,到時候就拜托你了。”
“好的!”繪梨衣眨眨眼,“明非不參加嗎?”
“嗯,這幾天要出發執行任務去了,估計要去個一周左右,到時候估計能把我老爹老媽帶回來。”路明非有些心不在焉道,“順利的話是四個人回來,不順利就是三個人回來。”
聞言,繪梨衣不由緊張,略顯結巴道:“明非的爸爸媽媽要回來了嗎?”
“嗯,他們應該也會想見到繪梨衣的。”路明非抬頭道。
“可是叔叔阿姨不喜歡我怎么辦?”
“怎么會呢?他們會無條件喜歡我喜歡的女孩,并支持我們在一起。”路明非聳肩道,“而且繪梨衣這么棒,到時候你就給他們做你最喜歡的北海道炒面,他們肯定愛死這味道了。會下廚的女生什么最棒了。”
“是北海道拉面。”繪梨衣糾正,然后有些失落,“可我還不會做,學校里沒有日本拉面師傅。”
路明非撓了撓頭,不知道該不該提醒這位青春無敵美少女,你事實意義上的親爹是“天皇拉面”開山祖師爺。
“明非的爸爸媽媽不是中國人嗎?他們喜歡吃什么中國菜呢?”繪梨衣問道。
路明非回想了下那不多的童年記憶,然后認真道:“我覺得只要是你端上桌的,哪怕是一盤土豆絲,那倆貨都會拍桌高呼這真是他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土豆絲。”
繪梨衣歪歪頭,一縷深紅的長發從耳邊垂落。
“明非你今晚就要走嗎?那還在宿舍里吃晚飯嗎?”
“啊,晚飯可以的,不急這一會半會的,反正另外一個家伙也等了這么久了。”路明非摩拳擦掌道,“晚上繪梨衣要給我準備什么大餐嗎?”
“酸熘土豆絲!”繪梨衣小臉嚴肅。
路明非呆若木雞。
繪梨衣抿嘴,雙眼彎成了月牙:“晚上我們包餃子吧,明非你要想吃什么餡的?”
路明非當場震驚了,這妮子連中國傳統美食餃子都學會了,這是上車餃子下馬面嗎?
事實證明繪梨衣的聰慧完全對得起她的血脈,她只是被蛇岐八家“呵護”的過了頭。
如果她從小生活在正常的家庭,不考慮自身血脈的威脅,她一定會是從小學到大學里最靚的那個妞,生活技能拉滿,精擅廚藝,人美腿長,身姿窈窕,那抹甩在走廊過道拐角處的暗紅色長發注定成為無數同齡人魂牽夢縈的色彩,從小到大收到的情書足夠塞滿一間房間。
路明非雙手合十,閉目為大舅哥祈福。
“明非在餐前致敬嗎?”繪梨衣好奇地看著他已經吃了一半的炒面。
“不,我在感謝大舅哥。”路明非虔誠道,“幸虧他當年沒想通,把你一直養在蛇岐八家深處,不然你說不定就被誰提前拐跑了。”
繪梨衣抿嘴,她靜靜看著明非,眼中跳動著絢爛明艷的光。
從東京到明非的老家,又從明非的老家抵達學校,她已經度過了這一生期盼已久也是最幸福的日子。
就如在那個夏夜清澈而綴滿繁星的青空下的宣誓一樣,她認為明非就是她的太陽,而她則是在黑暗宇宙中孤獨流浪了太久才遇到他的彗星,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們終將在這條交錯軌道上相遇。
小亞找到她的第一天,就將一切的始末全部告訴了她。
她說她也可以帶給自己前所未有,并一直在期待的人生。
在這個嶄新的人生當中沒有離別,也沒有人會死,只有平澹且溫馨著的幸福,所有人都會幸福地繼續在這個地球上活下去,只是代價是站在她身邊的男人將不再是那個連真名都沒告訴她的男孩。
然后小亞向她伸出手,說只要她愿意,她隨時可以給她想要的一切,但這個一切里面不包括那個男孩。
當時的繪梨衣只提了一個小小的要求。
她想要知道她和那個男孩的“前世”。
小亞沉默了一會,卻還是將她想要的給她了,那一刻繪梨衣就確認小亞不是壞人。
因為小亞完全可以不給她想要的東西,又或是強行將她帶走,但小亞最后還是選擇尊重了她的選擇。
繪梨衣喜歡這種被尊重的感覺,因為她認為只有真正的朋友才會互相尊重,支持對方的一切決定。
而在看到上一世笨拙的自己身邊那個同樣笨拙的男孩后,繪梨衣才知道,原來不久前撐著傘來到自己身邊,卻將傘撐在她的頭頂,自己淋雨的男孩到底是誰。
他低著頭從積水水面上看自己的樣子還是那么笨拙,卻比上一世提早了很多來見她。
他一定也很后悔吧?
所以才會迫不及待來見自己,可見了自己又不知道該說什么,更不知道該怎么面對自己,即使這一世還什么都沒發生。
那一刻仿佛有某種直透心胸的力量噴薄而出,讓繪梨衣怔然了許久。
她呆呆地坐在榻榻米上,小亞就守在旁邊無聊地擺弄她的玩具。
等她回過神后,她說她要在這里等那個男孩來找她,如果他又來找她,卻發現她不見了,他一定會很失落的,她不希望sakura失落。
小亞嘆了口氣,手指點了點她的腦門,說真是個死腦筋的妮子,那個男的有什么好,值得你再喜歡他一次?
可繪梨衣只是甜甜笑著,心中充滿了由衷而難言的喜悅。
她說前不久sakura就來找她了,雖然他什么也沒說,可自己能感覺到他的惶恐與喜悅。
他在喜悅著,也在害怕。
她確信sakura是需要她的。
小亞問如果沒有那次相見,你還會留下來了嗎?
繪梨衣呆了呆,遲疑了一會,而有時候遲疑往往就代表了答桉。
很久后,她才說自己也不知道,也許還是會想留下來吧。
得到答桉的小亞沉默了會,低聲道又被某個魔鬼擺了一道。
繪梨衣好奇地問這世上還有魔鬼啊?
小亞板著臉,說既然她是神,那這世上有魔鬼不是天經地義?以后記得離魔鬼遠點,魔鬼都是騙子,尤其是這個魔鬼還是個死兄控。
第一次交到朋友的繪梨衣乖巧點頭,卻壓根不知道魔鬼是誰,心中充滿了期待。
她期待著那個男孩再次找上自己,重新走一遍他們曾走過的道路。
她覺得上一世的自己有好多做得不夠好的地方,畢竟是第一次和男生離家出走,她相信這次自己能做的更好,比如和叔叔嬸嬸的家宴,比如這次不會被sakura單獨送上回家的列車。
她不后悔上一世遇到了他,也不會后悔這一世再遇到他。
繪梨衣失神了很久。
等她回過神,路明非已經把炒面清空,甚至夸張地舔了舔盤子,這才意猶未盡地放下盤子。
“明非這次執行任務要去哪里?不用我陪著嗎?”繪梨衣的睫毛眨啊眨。
“西伯利亞吧,以前去過一次。”路明非喝了口麥茶,“我老爹老媽在那當奸細,我弟弟在那當研究素材,這次過去順利的話我把他們都接回來。”
“會不順利嗎?”
“不好說,反正我目前覺得挺懸的。”路明非嘆了口氣,“我那個弟弟從小就不太聽話,以前喜歡玩弄人心,結果后來慘遭反噬被人挑撥,現在終于長大了點,卻偏偏覺得自己虧欠我,想方設法想要彌補我,而最糟糕的是我還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說,其實當年他被反噬我也有一半責任…”
他說的自然是弗里西斯挑撥了他與路鳴澤的關系,致使雙方發生戰爭,從而導致弗里西斯獲取了篡位的機會。
事實上,當年某人是知情的,卻自始至終未曾言語,甚至主動配合。
而歸根結底,就在于當年的他們,其實做出了與現在的路鳴澤同樣的選擇。
他們都不希望彼此參與這件事中。
時值至今,路明非其實已經猜出了路鳴澤的計劃,而這也是導致他到現在還在猶豫的關鍵因素。
當年的他們不希望鳴澤參與其中,也深知路鳴澤無可能選擇殺死他,小魔鬼寧可殺死天下人,也不會選擇殺死自己的哥哥。
故而最后他才會選中了弗里西斯。
路明非神色微微有些古怪,老實說現在的路鳴澤和當年有著很大的變化。
很大,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譬如他居然有了自己的女孩。
很難說當年老大哥的選擇,是不是也有著這重考慮在其內。
要想改變王座上的君主,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跌下王座。
有些事太久遠了,久遠到某人不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路明非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不希望路鳴澤走上這條路。
可多年后,那小家伙似乎還是決定背離了他們的意愿。
路明非嘆了口氣。
這趟去西伯利亞,如果順利,就帶回三個人,如果不順利,就只能帶回兩個人。
“我這趟去應該不會太久,等我回來了,我們回老家吧。”路明非突然道。
“回老家?明非的老家嗎?”繪梨衣疑惑道,“我們不呆在學校里和大家一起守護世界嗎?”
路明非擠出一絲笑容道:“回老家也能守護世界,正好我老爹老媽回來了,肯定要回去看看。”
繪梨衣雖然不解,卻還是點了點頭。
路明非有些出神。
“明非是在猶豫嗎?”繪梨衣突然問道,“我能感覺到明非現在有些不安,似乎在糾結某些事情。”
路明非遲疑著,慢慢道:“是有些糾結。”
“糾結的事情和明非身邊的人有關嗎?”
“嗯,你還記得我那個弟弟嗎?”路明非嘆氣道,“我不希望他走上某條道路,但他似乎還是違背了我的意愿,可在這件事上我也沒有立場指責他,因為當年的我做了和現在的他一樣的決定。”
“是鳴澤啊?”繪梨衣歪頭,“鳴澤會害明非嗎?”
“不會的,他可是我的弟弟啊。”路明非輕聲。
“那為什么還要擔心呢?”繪梨衣柔聲道,“鳴澤不會害明非,明非也不會害鳴澤,只要互相理解對方,將自己的聲音說給對方,聲音傳達到了,就不會有事的。”
路明非沉默了會。
繪梨衣的意思他明白,可這世上有些事往往開始了就沒有回頭路,有些人往往不撞南墻不回頭。
而他同樣也沒有回頭的路。
因為他在一開始就落入了路鳴澤和那女人為他規劃的“陷阱”。
他們未必是要害他,恰恰相反,鳴澤是為了保護他,正如回來路上的見面中的交談。
也是在這場對話中路明非徹底確定了路鳴澤所要做的事情。
路明非始終不曾忘記,自己為“重啟人生”所支付的籌碼。
但…要想打破這樣的僵局,也不是沒有辦法。
譬如他路明非簽訂的盟約,與高天之君何干?
這樣的話自然只是借口,可有些人有些事只需要一個借口。
先前卡爾副部長說龍族對于這世界來說就是一個bug,他說對了,卻不全對。
這世上真正的bug有且只有一個。
“好的,我會和他們好好交流的。”路明非點頭嘆氣,“這隊伍越來越不好帶了,一個兩個都是問題兒童,最后還得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