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食原…”
源稚生反復咀嚼著這個詞匯。
在家族神官的口中,這是禁地,其內關押著歷代以來的鬼,他曾多次感應到過夜之食原的大門,卻從未邁入其中,根據記載這是因為他的血統不夠純正,他確實是皇,但和先祖比起來血統純度還是差了一截。
“前些日子,我去見了昂熱校長。”源稚生觀察著犬山賀的神態,“見到校長的時候,恰巧遇到了一位前輩。”
犬山賀的神態變幻了剎那,這也沒有逃出源稚生的目光。
他心中了然,這么多年來上杉越一直待在東京卻從未被家族發現,顯然是有人在背后為他打掩護。
而作為日本分部第一代部長,犬山賀有這個能力。
“犬山家主應該不止一次見過那位吧?”源稚生不再遮掩,直入主題。
“…年幼時隨父親參拜過幾次,那時候我才十幾歲,那位也才二十出頭。”
“哦?”源稚生心中一動,“他年輕時是怎樣的?”
“和大家長一樣,是位美男子。”犬山賀回憶著記憶中的場景,猶記得當年的上杉越也是位有些陰柔的美男子,這方面倒是與源稚生有些相似。
他忽然一怔。
腦海中的記憶畫面和眼前竟是產生了些許重合,他們的坐姿和神態竟是有著意外的相似度。
“美男子嗎?”源稚生搖了搖頭,“根據宮本家主的推算,四十八小時后就能打穿藏骸之井。”
“也就是兩天。”
犬山賀目光肅然,知曉決戰之日就在不遠的將來。
“確定是要殺死神嗎?”他問,“而不是捕獲它?”
“為什么要捕獲它?那種東西對我們有什么用?”源稚生幽幽地說,“無論圣骸或者神,都是白王跟我們開的一個玩笑,殘酷的玩笑。它賜給我們神圣的血,但就是那種血脈制造出一代又一代的鬼;它賜予我們圣骸,指引我們進化為龍的道路,結果是白王血裔為了圣骸而死斗,可圣骸從未真正給予任何人權力或者幸福。白王站在黃泉古道的盡頭,帶著嘲諷的冷笑,看著人們向它祈求權力和幸福。”
犬山賀低垂著頭安靜聆聽。
“家族之所以那么排斥鬼,是因為鬼是最容易受圣骸蠱惑的人,那些對付鬼的冷酷家規某種程度上并非針對鬼,而是為了遏制神的復活。從太古的神代直到今天,鬼的血都是為神而流。我們的敵人不是勐鬼眾也不是王將,而是我們自己的命運。”
源稚生一字一頓道,
“我們都是被詛咒的人,生來就與白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白王的鬼魂就藏在我們的血統中,只要白王的鬼魂不被抹殺,家族乃于日本始終都是蓋在浮沙之上的大廈。”
犬山賀問道:“所以您已經做好了終結這段詛咒的準備了嗎?為此流再多的血也不足惜,就算這一代都死光了也無所謂,哪怕是您也會死在戰場?”
“是的。我已經做好了準備。”源稚生端坐在犬山賀面前,挺拔的身姿就像一座雄關峻嶺,語氣澹然而無畏,“流血不足惜,死光了也無所謂,至少下一代會有比之我輩更幸福的人生。至于我…”
源稚生語氣一頓,“我是大家長,真到了需要流干血液的那天,我自當站在第一線。”
犬山賀沉默良久,他從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感受到了那份凜然的決意。
他其實一直不是很看好家族這一代的皇,更不看好蛇岐八家背棄秘黨獨立的選擇。
論血統源稚生不及當年的上杉越,而即使是當年的上杉越也沒能在正面戰場上打敗昂熱。
論心智謀略,源稚生也非是絕頂,家族這些年能蒸蒸日上一是因為上一代大家長苦心竭力,二則是秘黨的庇護,家族失去了名義上的自由,也確實得到了安然穩定發展的時間。
這種情況,家族背叛秘黨本就是操之過急的選擇。
而新任大家長源稚生,也始終沒有展露領袖的風范,他更像武夫,或者說一把刀,但蛇岐八家的領袖理當是握刀的人,而不是被他人握在手中的刀。
但這一刻,犬山賀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或許真的能斬斷困擾家族上千年的命運。
“今日大家長找我,只是為了詢問上杉越的事嗎?”犬山賀抬頭,目光炯炯。
他猜測源稚生今日找他來,定然有著無比重要的任務。
“我最近在想家族內究竟誰最可信,思來想去,便落在了犬山家主的頭上。”
“在下不勝榮幸!”犬山賀卻是略顯詫異,“不知大家長能否指教下原因?”
“原因嗎?”源稚生苦笑道,“這份信任自然是落在昂熱校長的頭上。”
犬山賀默然片刻,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重關系。
“聽上去,大家長對校長的觀感似乎不差。”他試探問道。
“我并不抗拒卡塞爾和昂熱校長。”源稚生澹澹道,“對昂熱校長本人,我十分欽佩。”
“那大家長為何要同意家族背叛秘黨?”犬山賀挑眉。
“我也想問,一直最不堅持通過戰爭方式解決問題的閣下,為何會在那場會議上選擇支持?”源稚生反問。
犬山賀啞然。
在那場決定了家族是否與勐鬼眾決一死戰的會議上,他出乎眾人意料地選擇了支持,從這角度看他和源稚生似乎沒甚區別。
他們不約而同跳過了這個話題。
“犬山家主…是如何看待上一代大家長的?”源稚生沉默許久,終是幽幽問了出來。
犬山賀面色一變,看向源稚生的目光豁然大變,低沉道:“大家長,這是何意?”
“犬山家主無需多慮,盡可直言。”源稚生澹澹道,“今日交談,不會落入第三人耳中。”
“橘政宗閣下為家族盡心竭力,雖算不上雄才大略的開拓之主,卻也是守成之主。”犬山賀沉吟道,“若無橘政宗閣下,家族要想擰成一股繩幾無可能,怕是如今還處于內亂之際。”
他說的是實話,在二戰結束后,昂熱在1946扶持他成為了日本分部的部長,卻也止步于此,他沒能成為上杉越后的大家長。
家族的大家長之位長達幾十年都處于空缺狀態,只因缺乏上三家的血統,下五家誰也不服誰,蛇岐八家一直處于割據而戰的狀態。
一直到橘政宗出現,乃至是源稚生兄弟二人相繼出現,家族才漸漸出現了凝聚力。
“我從上杉越前輩口中得知,他本該是上三家最后一支血脈。”源稚生輕聲道。
犬山賀沉默道:“大家長的血統已經得到了證實,確為家族最珍貴的皇血。”
他清楚源稚生在暗指什么,當初對于橘政宗以及源稚生兄弟二人的出現,家族本就抱著極大的懷疑,因為當年上杉越就號稱上三家的最后之人,可最近的十幾年間卻相繼冒出了三位上三家的血裔。
只是有著神官的血統驗證,再加上后續源稚生展現出的“皇血血統”,才讓諸位家主不得不信服。
“犬山家主就不好奇我的來源?”
“大家長難道尋到了父母的線索?”
“昨日與政宗先生聊了許久,總算得到了些意外的情報。”源稚生面無表情道,“按照他所說,我其實是基因工程的產物。”
“基因工程?”犬山賀皺眉,忽然想到了什么,童孔勐地放大。
當年父親還在世時,曾多次在深夜嘆息憂心家族的未來,他也偶然從父親口中聽說當時家族的長老們曾取過上杉越的基因送到德國,試圖通過科技手段打造新的皇,以此取代“不聽話”的上杉越!
但沒聽說這項計劃成功,而且這是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事,距今已經過去了七八十年。
“如果是基因工程…那您的父親是?”犬山賀低呼著。
“從血緣來講的話,上杉越應該算是我的父親。”
犬山賀怎么也沒想到,眼前這位在談及他那位血緣上的父親時,竟會是這般平靜如水,彷佛在說的只是一個陌生人。
這段交談一直持續了長達一個小時。
犬山賀震驚地聆聽著源稚生的講述。
在源稚生的故事中,上代大家長政宗先生某種意義上竟然是家族巨變的源頭,是他帶來了列寧號,導致列寧號沉入海底,淪為白王蘇醒的祭品,也是他帶來了蛇岐八家苦苦等待的皇血…
到了最后,犬山賀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這間房門的了。
而在送走犬山賀后,源稚生獨自坐在屋內許久,才走出了這間屋子。
他來到了天臺頂端,櫻在此地恭候多時。
“順利嗎?”源稚生輕聲問道。
櫻點頭:“很順利。”
源稚生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方才他其實欺瞞了犬山賀一件事,今夜并非沒有第三人,在他的安排下,他們先前的一切交談都已在偶然間落入橘政宗的耳中。
源稚生抬頭望著幽邃的夜空,他的眼睛如夜空一樣幽深難言。
就連櫻也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