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左顧右望著,躡手躡腳地貼著墻沿往旁邊的水管挪動著,順著水管一溜煙滑到了二樓位置,直接跳到了地上,一個猛躥,鉆進了學院后的樹叢中。
酒德麻衣一躍而起,從鐘樓上跳下,于空中低聲念誦龍文。
龍文的唱頌聲里,酒德麻衣的身影變得越發的漆黑,最后漆黑如墨。
言靈·冥照 落地的瞬間,酒德麻衣曼妙的身影潰散,好似一片墨跡,被一潑水從紙上洗去了。
一縷縹緲的黑煙悄無聲息地跟上了江流的腳步。
江流一邊回頭確認有無人跟上,一邊大步穿行在山林間。
雖然不知道關押他的是哪一方勢力,但顯然不是什么善茬,對方每天都會按時給他注入麻醉劑,要不是他身體異于常人,在這幾天對麻醉劑產生了一定抗性,多出了幾分鐘時間差,他現在還躺在那間臨時充當‘監獄’的寢室內。
江流先確認自己所處的方位,他身上沒有任何通訊設備,必須盡快與外界取得聯絡。
十分鐘后就是注射麻醉劑的時間,也意味著十分鐘后對方就會發現他的逃獄。
可不知道為什么,江流隱隱感覺不對,好像有什么東西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不時回頭,卻沒察覺到任何異常。
樹叢中除去偶然的鳥鳴蟲鳴聲,就只有他自己的喘息聲,和風吹樹葉的嘩嘩聲。
酒德麻衣緊緊跟在江流十米距離后,行動間悄無聲息,她是一名忍者,最擅長的就是近身刺殺,而近身刺殺的第一要求,自然是能悄無聲息潛伏進目標的身周。
她在等待老板的指令。
“跟在他后面,我想看看他能聯系上誰。”老板的聲音淡淡響起。
酒德麻衣沒有回應,沉默地緊隨在江流后面。
江流穿行在樹叢中,快速下山,他忽然聽到身后面傳來急促的鐘聲,心中一緊,知道自己的消失已經被發現了,時間比他想的還要快!
不行,得盡快離開這里,進入人群密集的地方。
江流一咬牙,決定動用自己最大的秘密,他早就發現自己和常人存在差異,不僅是體能方面的強大,更有某些特殊的力量。
當他進入某種放空狀態的時候,他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血在燃燒沸騰,某種神異的力量降臨,簡直如同神魔附體。
他不敢耽擱,爭分奪秒地平復呼吸節奏,摒除雜念,讓自己的精神進入冥想狀態,當年發現這項特殊能力后,他就為此制定了相關特殊訓練。
山林間的風忽然靜止了。
酒德麻衣猛地抬頭,目光驚疑,緊身衣下的皮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感覺有一種力量憑空降臨在了此間!
“有意思。”老板的輕笑聲撫平了她心中的驚亂,“試試看現在能不能殺他。”
酒德麻衣拔出了腰間的雙刃,她不知道對方身上發生了什么變化,但只要老板在身邊,她無懼任何東西。
一縷極淡的黑霧飄過。
酒德麻衣身形如暴起的母豹,瞬息間抵達江流的身邊,雙刃帶起明亮的弧光,來到了江流的脖子前。
只要一瞬間,她就能割開江流的脖子!
但刀鋒劃過江流脖間的時候,卻亮起了一片刺目的火光,金石相撞聲響起。
這是什么東西?!
酒德麻衣不退反進,左手短刀捅向他的眼睛,但這次她失手了,一根手指抵在了她的刀鋒前,如果這還能稱之為手指的話。
烏黑的角質利爪取代了男人的指甲,手指后方,是一雙赤金色瞳孔,冷漠、強硬、睥睨,截然不同的氣質讓江流如若換了一個人。
酒德麻衣果斷抽身而退。
“不用著急。”老板輕聲道。
酒德麻衣后跳拉開了與江流的距離。
此時站在她面前的,已經稱不上是“人”了!
男人的顴骨和額骨皆生出了鋒銳的凸起,似乎隨時可能突破皮膚,擴張的毛細血管分為動脈的赤紅色和靜脈的生青色,兩者宛如植物的須根般盤踞了他的整張臉。
猙獰的骨刺刺破了衣服,體型卻沒多大變化,他的全身被一層青色的劍盾形鱗甲覆蓋,渾身鮮血淋漓,血沿著那些新生的鱗片流淌,猙獰的血色和森冷的鐵青色交織在一起。
龍化?!
“有意思,真是意想不到的收獲!”
老板驚喜的聲音傳來,酒德麻衣上一次見他這么高興,還是路明非的覺醒。
可什么樣的發現,能比得上路明非從懦夫的身軀中自發覺醒?
眼前的江流讓酒德麻衣異常陌生,雖然他們本就算不上熟悉,可與先前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那面容本該猙獰如惡鬼,可他臉上卻盡顯莊嚴肅穆,如供奉在廟宇中的神祇,平靜中透露著不怒自威。
“什么情況?”酒德麻衣低聲道。
“有個老朋友醒了。”老板低聲感慨著。
老板的老朋友?而且不是“降臨”,是“醒”了?!
酒德麻衣目光愈發謹慎,死死盯著江流。
“你竟敢妄圖刺殺神。”
低沉冰冷的嗓音,江流…不,是降臨在江流身上的存在緩緩轉頭,瞳孔鎖定妖艷的女人,赤金色瞳孔漠然無情。
沒有震怒,沒有驚訝,有的只是如大海般廣闊無邊的幽深平靜,宛如神下敕令。
他只是注視著酒德麻衣,便有磅礴的壓力從天而降,落至她的肩頭,仿佛有聲音不斷在酒德麻衣耳邊重復,那是——人類,覲見吧!
俯首低頭,覲見神靈!
酒德麻衣感覺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撲面而來,近在咫尺!
她不愿低頭叩首,那么迎接她的只能是死亡!
直到一只手從酒德麻衣身后伸出,搭在了她的肩頭,就此劃分開一條涇渭分明的界線,仿若在向世界昭告這是屬于他的女孩。
那是一道黑影,看不清臉,依稀可以判斷是個男人,他站在酒德麻衣身后,一腳踩在女孩與死亡的邊界,寸步不讓。
自稱“神”的存在神色微變,他深深看了眼那道模糊如墨影的男人,沉默良久道: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男人微笑,帶著毫不遮掩的感慨,“我沒想到你還活著。既然你還活著,那么其他家伙呢?”
對方淡淡道:“我們永遠不會真正死去,只有‘循環’才能徹底抹除我們的存在。”
“多謝提醒。”男人禮貌道,“下次我會把你們丟進‘循環’里。”
對方冷哼一聲道:“你還能辦得到的話。”
他再次流露出了清晰的情感變化,顯然他并非真的神祇,至少他還擁有凡靈的喜怒哀樂。
男人絲毫不在意對方的態度,歪頭:“所以,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江流”冷冷道:“這孩子是被我選中的人,我寄宿在他體內,是你將他抓來的?”
“精神寄生就寄生,說什么選中,你當你是數碼寶貝?”男人含笑道,“我可沒閑心來找你們麻煩,是你們自己非得躥到我哥哥面前。”
“…你哥哥?!”“江流”忽然面露警覺,觀察四周,似乎隨時準備轉身逃跑。
酒德麻衣甚至清楚地看見對方下意識退后一步。
“別怕別怕,他不在這。”男人笑著安慰,口吻卻像是在哄弄小孩。
“江流”悶哼一聲,明顯有些惱怒道:“還有什么事,沒事我就要走了,讓你的人離我選中的孩子遠點。”
“別急啊,我還有些問題想問你。”男人聳肩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嗎?”
“江流”冷冷道:“我等從不妄言,亦不會觸犯欺詐原罪。”
“很好。”男人欣賞地拍手鼓掌,“那我就直言了,有人特意將你選中的人送到了我們面前。”
“是誰?!”那雙赤金色的瞳孔涌現出地獄般的森然。
“不知道,另外李霧月在抓捕你。”
“李霧月?”
“我哥哥曾經最寵愛的那個孩子。對了,你知道你選中的人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嗎?”
“天空與風?”他略微沉默了下,“原來是祂。這些年我確實感應有人在搜尋我們的蹤跡,我們不愿卷入是非,只能竭力隱藏痕跡。”
“有人一直在搜尋你們的痕跡?”
“對,而且不止一方勢力。”
“你們就只是被動地躲避、隱藏?”
“奧丁的選民盯上了我們,我們不愿與奧丁為敵。”
“何止奧丁,你們不愿與任何人為敵,但可笑的是,除了我們兄弟以外,沒有人愿意放過你們。”
氣氛凝滯了起來,“江流”面露扭曲而痛苦。
可老板卻慢悠悠地繼續說道:“你知道二戰時期的牧師馬丁.尼莫勒嗎?人類總是能說出些有趣的言論,我覺得你們應該將他撰寫的那段碑文牢牢記住。”
酒德麻衣心中一動,她聽過這個名字,也聽過那段著名的碑文:
當他們來抓共黨時,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共黨;
當他們抓猶太人時,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猶太人;
當他們抓天主教徒時,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是天主教徒;
后來,當他們要抓我的時候,已經沒有人站出來為我說話了。
“江流”鼻息粗重,他低沉道:“或許你說的是對的,我們已經失去了數位同伴的消息,例如古爾薇格。她選擇的孩子在二十多年前就失蹤了,連帶著她一起。”
老板淡淡道:“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你就可以離去了。”
“我確實掌握了些情報,但你要拿什么做交換?”
“原諒。”
“…你愿意原諒我們當年的中立?”
“不,沒有中立,那是背叛。”老板搖頭否認了他的說法,“我愿意原諒的,是你們的背叛。”
“江流”沉默片刻道:“你變了。曾經的你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因為我不在乎你們了。”男人懶洋洋道,“我哥哥原諒了我,這個世界又充滿了光亮,至于你們,不過路邊的狗尾巴草,不值一哂。”
“…第一,獵人網站的管理者id是Ndio,但不要被迷惑,這個網站的幕后之人不是奧丁,甚至不是單方勢力,它是多個勢力的聯合。第二,洛基謀奪了奧丁的權柄,將奧丁封印在了某一處尼伯龍根,但與此同時洛基也中了圈套,被強制囚禁在一處尼伯龍根中。但洛基還是將自己的‘觸須’伸到了外界,他一直在打造屬于他的‘英靈殿’,獵人網站背后就有他的身影,他上一次出手要追溯到1900年。第三,李霧月代表的是長老會,長老會和洛基有合作,洛基之所以能謀奪奧丁的權柄,有很大一部分功勞要歸功于長老會,祂們當年留了后手。第四,也是最后一點…古爾薇格選中的孩子,在失蹤前留給我們最后的三個字是——在北方!”
“江流”一口氣將他們掌握的四個秘密全部告訴了男人。
“這就是我們掌握的對你有用的信息。”
老板凝眉道:“關于洛基的消息,你們是從哪里得知的?”
阿瓦隆是一處極為隱蔽的尼伯龍根,所知者寥寥無幾。
“一個女人口中。”
“女人?”老板的聲音多了幾分慎重。
“對,一個自稱和我們一樣的女人。但我們不確定她的身份,在此前我從來沒見過她。”
“和你們一樣?指的是躲避命運嗎?”
“我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偶爾聊了幾句,不過那個女人對洛基和奧丁的事很關心。”
老板陷入了沉默。
他開始懷疑對方口中的女人,就是阿瓦隆的那位。
“我已經將我知曉的全部告訴了你,若無其他事,我要走了。”
“江流”最后看了眼酒德麻衣身后的黑影,低聲道:“我們之所以這么了解獵人網站,是因為獵人網站幕后也有我們的一份。如果有一天獵人網站上出現一則關于馬丁.尼莫勒的懸賞,記住,那意味著我們陷入了險境,這也是我們最后能給予你的警告。”
說罷。
他不再停留,轉身快速消失在了密林中。
“老板,剛剛那位的身份方便透露嗎?”酒德麻衣小心翼翼問道。
她剛才旁聽了整場對話,老板沒有對她絲毫隱瞞,這些消息幾乎要重新洗刷她的世界觀。
立于她身后的男人緩緩退步,身形如點墨般慢慢淡化在空氣中,只留下一聲輕笑。
“血統于龍族而言至關重要,多數血裔都愿意將生命奉獻給自己的宗主,但凡事總有例外,有部分龍族游蕩在塵世,游離在命運之外,祂們自詡為‘塵世的觀察者’。”
酒德麻衣忽然變色。
她能感受到身后扭曲而爆發開來的力量,幾近要將她壓迫到死,卻在關鍵時刻被男人收住。
老板…發生了什么事?!
本該離去的男人不知為何突然止步。
他沉默地站在酒德麻衣之后,久久才疑惑地低聲自語道:
“一樣?觀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