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獨自走在空曠、幽長的林間小道上。
夜風微涼,小道兩側的樹林簌簌作響,一盞盞路燈灑下昏黃光暈。
他抬起頭,遠處鐘樓在夜色下顯現出神圣而猙獰的輪廓,空氣中只聽得到風吹樹葉的嘩嘩聲,一切都是那么平靜,歲月靜好。
上一世的他總是匆匆而過這條林蔭小道,穿行于教室和寢室間,除非不得已,幾乎不會參加什么社團活動。
路明非忽然回想起了上一世拍賣會結束后,校長和自己說的一大段緬懷的話語。
在那個孤獨、倔強的老人的記憶中,劍橋還是19世紀末的劍橋。
他所留戀的女生們穿著白綢長裙和牛津式的白底高跟鞋從他面前經過,風吹起她們的裙擺,露出渾圓如玉的小腿。
他們曾在李樹下討論雪萊詩篇,沿著康河漫步,在嘆息橋上感慨時光飛逝…
直到時光真的飛逝了百年歲月。
校長時隔百年再次造訪故土,和年輕人擦肩而過,就像一個穿越了百年的孤魂,手捧白玫瑰去一一拜訪故人的墳墓。
路明非曾經覺得這真是孤獨啊。
活到最后只剩下了自己,把所有友人都熬死了,連自己的胸膛中也只剩下復仇的火焰,這樣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
可直到現在。
路明非才終于明白了些校長的心境。
他一邊感慨著時光飛逝、歲月變遷,曾經的一切都一去不返,一邊又沿著康河尋找嘆息橋,追尋曾經的足跡。
他還是會站在嘆息橋上偷瞇著來來往往的女生有沒有露出潔白的小腿,最后手捧玫瑰去拜訪故人的墳墓。
而他站在一百年后的嘆息橋上,出現在他眼中的,卻不是最新潮流的短裙、牛仔褲,而是曾經的白綢長裙和牛津式白底高跟鞋。
他站在故人的墳墓前,喜歡過的女孩依然和曾經一樣陪他站在李樹下討論詩篇,女孩的笑容如手中的玫瑰般爛漫。
他曾經擁有過那么多美好的東西,即使最后失去了,他依然能從過去的回憶中獲取溫暖與力量。
今天的劍橋于他而言早已不復往昔。
可他還是會一次又一次回去,因為只要站在那里,他就會覺得溫暖,記憶中的人仿佛又一次鮮活地出現在他面前。
于校長而言,世界根本不孤獨。
而他正在守護著這座與友人們共同生活過的世界。
可過去的路明非卻覺得世界無比寂寥。
孤獨到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夜深人靜時,他坐在嬸嬸家樓頂的天臺上對著遠方的燈海發呆,幻想著有一天能有人牽著自己的手,帶他去看全新的世界,那個世界會很熱鬧,所有人都歡迎他,不會有人嘲笑排斥他…
而他之所以覺得這個世界孤獨又寂寥,是因為他總是顯得格格不入,無法融入向往的圈子。
這么一想,原來自己和那個女孩一樣,世界好像都不喜歡他們,難怪他們會同病相憐…
“路明非?”
語氣不確定的呼喚從身后傳來。
路明非循聲轉身望去,站在他背后的是個印度男人。
那是一張非常英俊的臉,漆黑的卷發和黑白分明的眼睛,T恤下一身精悍的肌肉,像是寶萊塢歌舞片里的男星,帶著自然而然的親切,臉色中又帶著有難言的驚喜意味。
新生聯誼會主席,奇蘭。
路明非微愣,這張年輕到有些稚嫩的臉龐,和上一世那張蒼老的面龐重合在一起。
在世紀之戰打響后艱難求生的歲月里,卡塞爾余部中挺身而出的不是失去了領袖的學生會以及獅心會,而是由奇蘭率領的聯誼會!
在后來,新生聯誼會更名為了救世會。
救世會從末日初期就開始堅持不懈地尋找一個人,那就是路明非。
這個在大一率先起身帶頭為他鼓掌,并預言他路明非將締造新世界的男人,直到后來都恪守著初次見面時的承諾。
在末日,奇蘭一邊憑借言靈率領大家不斷逃過龍族、混血種的圍捕,一邊和施耐德教授等人分頭尋找自己的足跡。
而因為透支使用言靈:先知,奇蘭在極短時間內迅速衰老。
等找到自己時,自己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舉步難行的老者竟會是曾經英俊的奇蘭!
未來也正是奇蘭無條件的擁護,讓殘存的幸存者們一同站在了路明非的身后,迎接最后也是最慘烈的黃昏之戰!
他以生命給出了最后的預言——勝利將屬于他路明非!
這是繼稚女后第二個無條件賭他贏的男人。
也是他人生中第一個給他鼓掌的人。
“奇蘭…好久不見。”路明非回過神,臉上露出了故人重逢后的笑容。
奇蘭快速走到他的面前,就和大一那場3E考試時一樣向他伸出了手。
“好久不見了,路明非,最近還好嗎?”
奇蘭親切的笑容在下一刻愣住了。
因為迎接他的不是握手,而是擁抱,真摯而熱烈的擁抱。
奇蘭有些疑惑乃至茫然。
他一直都很看好路明非,甚至視他為偶像,為此還邀請路明非成為聯誼會主席,但路明非好像有些抗拒他,不僅轉頭加入了學生會,還有些…躲閃自己。
是的,躲閃。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了,但后來布拉德雷說明非是中國人,中國人好像崇尚中庸之道,太過熱情可能會引起反效果…
之后奇蘭只能無奈取消各種接觸路明非的行動。
他今晚也是剛從圖書館回來,沒想到在路上看到了路明非,驚喜之下喊出了聲。
“奇蘭,我有個問題想問你。”路明非的聲音忽然傳來。
奇蘭神色嚴肅起來,認真道:“你問,我會認真思考后再給你答案。”
“我們是朋友嗎?”
出乎意料的問題讓奇蘭措手不及,他有些局促,不知道路明非為什么會突然這么問。
“我…我們一直很想和明非你成為朋友,如果你愿意和我們做朋友,我們會很榮幸。”
奇蘭果然如他承諾的一樣認真思考了一會,給出了一份思索后的答案。
他說話的時候雙眸直視路明非,澄澈的眼中有的只是坦然與真誠。
路明非沉默道:“不需要榮幸,即使是需要榮幸,那也該是我才對。很抱歉,奇蘭,我曾經總是習慣否定自我,得過且過,所以我一直不敢正視來自你們的友誼。”
奇蘭笑道:“相較于我在圖書館中獲得的知識,你的友誼是我今年最大的收獲。”
路明非再次動容,他深深地看了眼奇蘭,輕聲道:“一起走一走,聊一聊嗎?我有些事想和人傾訴。”
“當然可以!”奇蘭爽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