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六年元月十七日,小雪,越王李貞下定于洛州裴家,帝御賜金五百,銀八百,并玉器數件,至于其他盆、碟、缸等家什俱按親王例制辦理,唯一讓人有些子摸不清頭腦的是一道大赦天下的詔書,其中明確宣布是因越王李貞下定而特赦,這里頭可就有些子蹊蹺了——按唐制,親王下定賞賜家什等物乃是常例,較得寵的皇子還能多加些金、銀等物事,卻絕無因此而大赦天下的理兒,不說親王了,便是擱太子頭上都顯得有些子突兀,無他,太子大婚照例是可以大赦天下的,不過下定卻是沒這等隆重,這一切的一切不得不令人好生琢磨一下其中的蹊蹺了,于是乎滿長安里各種版本的流言再次悄然而起,配合著此時京師里的詭異氣氛,更顯得耐人尋味。
下定大典辦得隆重不已,按說李貞該喜上眉梢了罷,其實不然,李貞這會兒正頭疼著呢,忙完下定的事兒,也顧不上跟裴嫣多纏綿一陣,急沖沖地便趕回了自家王府,連茶都來不及喝上一口,也不管兩大謀士昨夜陪著自個兒議了一宿未睡,便即將兩大謀士全都叫到了書房,面色有些子不好看地將今兒個下定的事情都說了一番,末了沒好氣地問了一句:“父皇這不是故意添亂嗎?”
納隆皺了下眉頭,有些子遲疑地說道:“圣上此舉應是大有深意,否則斷不可能在此時弄出如此大的動靜來,唔,有沒有這種可能——圣上已經圣心默定了太子的人選,此時拿殿下出來當靶子,吸引諸皇子的注意力?”
嗯?媽的,看樣子還真有這種可能性,該死,老爺子這分明就是故意的,他娘的,老爺子一準是選了老四那廝,就不知老爺子那頭是否已經告知了老四,若是已經說將出去了,那事情只怕就要起變化了,頭前所議之事只怕全都得作廢了!李貞一聽納隆之言,心頭頓時打了個突,原本就難看的面色頓時更陰沉了幾分,面色鐵青地在書房里踱來踱去,良久不發一言。
“殿下莫急,某以為納兄所言是實,不過某料定圣心雖定,卻未必會就此有所透露,這一條卻是真的,只不過殿下如今的日子只怕要難過了。”莫離一眼就看出了李貞的煩惱之所在,輕笑了一聲道。
“哦?何以見得?”李貞停下了腳步,一揚眉頭,疑惑地問道。
“這有何難猜的。”莫離笑著道:“殿下,此時京師風云際會,牛鬼蛇神全都跳出來了,大戲即將鳴鑼之際,哪有看戲的跑出來去打斷這場好戲的理兒,此其一也,其二,某以為圣心雖已粗定,然圣上其實對所選之人也不完全滿意,自然是想著再看一看,再比較一下,其三,殿下在圣上的心目中固然不是繼位的人選,然則卻是定國的頂梁柱,圣上這是想看看殿下處于風云變幻之際能不能做到最好。有這三條在,殿下只管按著自己的想法去做便是,一切等將來再說便是了。”
媽的,頂梁柱?嘿,老爺子還真是好心,給咱安排了這么個角色,哈,他娘的,您老會當導演,咱卻沒必要全按您的戲碼去演,狗日的,走著瞧好了!李貞自然聽得懂莫離所言未盡之意,無他,在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年月,身為庶子,又是倒霉的老八,要想爬上大位在一般情況下自是絕無可能的,除非嫡子們全都倒了霉外帶兄長們全都死臭了,要不李貞就只有眼巴巴看著的份兒,至于那個狗屁的頂梁柱,已經算是最好的安排了,不過嘛,若真是落到了那等份上,老爺子在,那還好說,一旦老爺子死了,新君上位,第一個要殺的就是李貞這個“頂梁柱”,現如今李貞可以說是在懸崖上跳舞了,能不能闖得過去,那就得看李貞這“舞”跳得如何了。
“罷了,不說這個了。”李貞皺著眉頭揮了下手道:“二位先生,門下省傳來消息,圣旨已到了門下省,唔,老大那廝推薦的那個侯國孝當副使的折子老爺子準了,內里稱由本王率兩百羽林軍前去歧州宣旨,若是本王估計得不錯,今兒個晚些時候圣旨必到,明日一早便得動身了,‘旭日’那頭可都安排好了?”
“王爺,已經按您的吩咐安排下去了,只是…”納隆說到這兒,頓了一下才接著道:“只是‘鷹組’、‘雁組’都去了驛站,王爺身邊人手怕是單薄了些,可否將‘鷹組’調回?”
接下來的歧州之行必然是惡戰連連,這一條李貞心里頭有數,雖說李貞自認武藝還算過得去,可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天下無敵之輩,對于要不要調“鷹組”回身邊,其實李貞自個兒也很矛盾的,無他,裴嫣一家全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罷了,就算裴大同如今當的是武職,可還是個文士出身,手下也沒有啥出眾的人才,一旦遇襲,哪有生路可言,等歧州那頭一旦鬧了起來,保不定京師這幫皇子不來個圍魏救趙,或是狗急跳墻之類的勾當,這令李貞如何敢將“鷹組”調回來。
“不妥。”沉思了良久之后,李貞還是搖頭拒絕道:“裴家那頭也很要緊,本王小心些自當能保平安。”李貞這話明顯有些子底氣不足,納隆與莫離對視了一眼,各自苦笑不已,可又不好勸,室內立時靜了下來,好一陣子之后,莫離抬起了頭來道:“殿下,某有一計,既可調出‘鷹組’,又能確保王妃的安全。”
“哦?說來聽聽。”李貞一聽之下,頓時心動,緊趕著問道。
“殿下,高陽公主上一回可是欠了王爺的大人情,如今也該到了還的時候了,王爺左右是要離京一段時日的,這王府空著也是空著,不若請高陽公主上門來主持家務,而后由高陽公主出面請王妃進府聊天,如此一來,別人也無甚閑話可說,殿下以為如何?”莫離笑呵呵地說道。
哈,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正好避開了那些子狗屁禮教,嘿,就算別人要說閑話咱也懶得理會了!李貞眉頭一揚,笑了一下道:“好,本王這就找高陽去,這死丫頭上回告了本王一個惡狀,這回要是不還情,本王可就要好生收拾她一番了。”能解決了人手問題,李貞的心情立時好轉了起來,哈哈一笑,揮了下手,大步走出了書房,徑自找高陽公主打商量去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提李貞在那兒忙著布局,吳王李恪此時也正與一桿子心腹謀士們議著事情,所議的也正是歧州之事。
吳王李恪素來是個很講究儀容之人,即便心中有事,也不會因此而在人前有所失態,總是一副謙謙君子的做派,不過自打碾莊一案發生以來,三天不曾睡過一個好覺的李恪如今已經渾然沒了那等風雅的閑情逸致,一雙眼熬得通紅不已,掃視著身邊的幾名心腹謀士,面色陰沉地說道:“諸位先生想必都已經知道了,圣旨今日便會下,小八出使歧州已成定局,如今太子那頭動作頻頻,本王擔心事情只怕有變,各位有何見解就都說說好了。”
王府司馬林河一向是“思澤”的負責人,與老五、老六那頭的聯系一向是他在管著,此時聽吳王發問,忙起了身道:“殿下,下官已經將消息發送出去,齊王、蜀王二處都已安排停當,就等著殿下下令便可以開始行動了。”
“那就好。”李恪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卻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多談,而是看向了一名坐在角落里,始終閉目養著神的青衣秀士,很是客氣地問道:“靈琪先生,您以為如何?”
靈琪,本名葉凌,字松成,別號靈琪,江洲人氏,曾于貞觀九年中進士,不過卻從不曾入朝為官,而是入了吳王李恪的王府,為客卿身份,從不多話,然每言必中,素來是吳王李恪的首席智囊,自打碾莊案發到如今,葉凌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此時聽得李恪發問,但見葉凌臉皮子一陣**,終于睜開了眼,銳利如刀般地看向了李恪,冷靜地說道:“要變天了!”
“變天?”李恪愣了一下,猶豫地問道:“先生之意是…”
葉凌冷笑了一下道:“太子要完了,齊王、蜀王只怕也不免,殿下若是不能利用好這個時機,那后果只怕也是一樣!”
此言一出,滿屋皆驚,一干子謀士頓時大嘩了起來,唯有吳王李恪面色沉了下來,眉頭一皺,看著葉凌道:“還請先生為小王謀劃一、二。”
“好!”葉凌頗有深意地看了李恪一眼,冷靜地分析道:“今上不滿太子是盡人皆知的事情,太子被廢已成定局,某若是料得不差的話,此局恐是圣上所布,越王不過是根攪場的棒子罷了,他是不可能有絲毫上位的可能性的,這一條也無甚秘密可言,如今能夠資格進東宮的唯有魏王與殿下耳,只不過如今魏王怕是占了先機,若是魏王應對得當,這東宮之位定當是他所有,至于殿下,只是今上的備選罷了,而今的局面下,只有將魏王拉下水,殿下方可放手一搏。”
“哦?”李恪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思索了良久,突地眉毛一揚道:“計將安出?”
“就出在越王殿下的身上!”葉凌平靜地說道:“王爺要想反敗為勝,唯有趁亂取勢,越亂對王爺越有利,自當如此…”
聽完了葉凌的話,李恪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之后,長出了口大氣道:“也罷,那就按先生的意思來辦,傳令下去:天舞行動即刻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