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上這一路韓進的心都提著,就怕香香出什么問題,完全沒有心思應付同車的大姐。
這種人只要跟你搭上關系,無論遠了近了都是麻煩,還不如一開始就完全不接觸。
好在香香一路上自顧不暇,完全沒精力注意到對方,幾次大姐想找機會跟他們搭話,也可以說是路途無聊想找茬吵架,都被韓進給不著痕跡地擋回去了。
但無論他們怎么躲,有人誠心找茬是躲不過去的,吃晚飯的時候韓進去了一趟餐車,拿回來一份咖喱飯,還有一份咖喱粉絲湯,香香吃了一口就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不是火車餐車的飯菜,是他們經常去吃的小巷子那家小飯店做得東西。
不用說,肯定是走前韓進去大娘那里打包來的。
韓進給她把熱乎乎的湯吹涼一點,看看她的肚子,笑得有點傻,“你們娘兒仨吃高興了就行,我還跟大娘學了幾手,回去給你們做。大娘賣給我不少咖喱粉,保證是正宗上海味道!”
香香給他夾一塊牛肉,大眼睛里笑意瑩瑩,低頭吃得特別香。
韓進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能吃進去就好,只要她能吃進去東西,讓他做什么都行啊!
韓進自己是不吃咖喱飯的,他跟著吃了這么多天,現在看見咖喱那感覺可真是一言難盡。
不過自從知道香香懷孕了,倒是把他出門挑食的毛病給治好了,他現在是吃什么都美味無比,看什么都順眼,完全沒有了以前的冷厲暴躁,自己一個人待著都能偶爾露出個傻笑來。
兩人安安靜靜地吃飯,同車廂的大姐看了好幾眼香香的飯盒,也拿著飯盒走了出去,他們飯還沒吃完,就聽見隔壁餐車吵架的聲音。
很快一名列車員就被大姐扯著衣領給拎到了他們的車廂門口,大姐的上海話說得又急又尖利,韓進和香香雖然聽不明白,可看她氣得直跳腳又指著他們飯盒的樣子就明白了,她是在生氣他們有咖喱飯,而她卻買不到。
列車員也是上海人,跟大姐講起上海話來更急更快,兩人說了一通大家聽不懂的話,大姐臉上一片憤憤不平,忽然上海話變成了帶著一點山東口音的上海普通話。
“他們說懷孕就懷孕了?你看看這個小嫚,瘦成一條條,肚子都沒有,哪里就是懷孕了?我看就是打著懷孕的幌子在搞特殊占便宜!我還說我心臟病呢!你們怎么不照顧?出人命了你們能負得起責任嗎?”
大姐一邊說一邊捂住心口,一副隨時準備心臟病發暈倒的樣子。
列車員原來還敢跟她據理力爭,現在也不敢再刺激她了,兩個跟過來的餐車服務員也都看向了韓進和香香。
韓進從包里拿出幾張單子,走到門口卻沒有給大姐和列車員看,而是去找在狹小走廊里被看熱鬧的乘客擠在最后邊的列車長,當著全車廂乘客的面,把單子遞給他。
“這是我愛人在上海人民醫院確認懷孕的化驗單,雙胞胎,現在懷孕九周,正是孕吐最嚴重的時候,吃什么吐什么,只能吃進去幾口咖喱飯,我自己帶了飯交給餐車,請餐車的同志幫忙熱一下。不能占國家的便宜,每餐我交一塊錢的損耗費,這是餐車車長開的收據。”
懷著雙胞胎的孕婦,就是不交這一塊錢,照顧一下也是應該的,大家看向大姐的目光就很不善了。
大姐被大家看得滿臉通紅,忽然又跳腳爆發,“火車上是公共場所,你們吃咖喱這么味道重的東西,讓我怎么休息?孕婦就可以沒有公德了嗎?我買票坐車可沒義務照顧孕婦!你們要吃可以,不要在車廂里吃!”
一位老奶奶看不下去了,拄著拐杖敲地板,“做人不能這么壞,你也是女人,怎么就沒一點善心?那咖喱飯怎么就味道重了?孩子,帶你媳婦來我這車廂,讓我孫子把下鋪讓給你們,可別把你媳婦給氣著了,她那可是懷著倆呢!”
好幾位都叫韓進帶著媳婦去他們車廂,還沒等韓進說話,香香從車廂里出來了,“大姐,你說我們吃咖喱飯有味道,要出去吃,你帶了臭咸魚和蝦醬怎么辦,那個味道可是比咖喱飯大多了,是不是要給扔下去?”
大姐帶的東西包得很嚴實,可能數量也不多,味道并沒有散出來多少,一般人還真聞不出來。可香香最近對氣味特別敏感,一上車就聞到了,雖然不舒服,可在火車上又不是自己家,她一直都極力忍著,沒想到她不挑大姐,大姐倒是先找茬來了。
韓進一聽就不干了,直接進去把大姐的幾個包從座位底下拉出來就給扔到走廊,“公共場合要講公德,你這臭咸魚太熏人了,趕緊拿出去!”
車廂里霎時亂作一團,狹小的走廊里大姐根本施展不開,加上列車員和乘客們都對她沒好感,大姐無論吵架還是動手都完敗,最后只能把裝咸魚蝦醬的大包寄放到列車員車廂里。
不拿走也不行,她惹了眾怒,別說韓進不讓她放在包廂里,就是一個車廂的其他乘客也都不同意,別管聞沒聞到味兒,反正就是認準了你這個臭咸魚太臭,不拿走你就走,沒商量!
最后韓進和香香沒有換車廂,大姐也沒有換,但是雙方徹底交惡,一路上誰都沒搭理誰。
不過徹底撕破臉也有好處,大姐再不敢以為她用上海話罵人韓進和香香聽不懂,她就可以隨便說了,只要她自言自語超過兩句,韓進就瞪過去一眼,什么都不用說,她馬上就得閉嘴。
韓進更是覺得做個惡人真是省心省力,對付這種人,講道理哪有威脅效果好,至少能保證老婆孩子睡個踏實覺啊!
香香現在是每天按點兒吐三頓,比吃飯還準時,兩人沒有心思顧及別的,更沒那么多閑工夫去關注那位大姐,倒是平安無事地到了省城。
那位大姐也在省城下了車,帶著大包小包七八個包,上車的時候找了好幾個同車的年輕人幫忙,下車的時候卻一個都找不到,大家都不肯再幫她了。
她坐在車上守著行李不動,韓進和香香也不敢跟大家擠,等大家都走了才準備下車,三只手帶著一個小伙子已經在車窗外把他們的行李都接過去了。
韓進在上海的時候就給三只了電話,讓他來省城接站。
他們帶得東西太多,轉車的時候他可不敢對他們娘兒仨有任何疏忽。
三只手已經快要把整個人貼在車窗玻璃上了,笑得要多傻有多傻,“蘭香姐!我要當叔了!一起有倆小侄子,可美壞我了!”
韓進狠狠敲了敲車窗,“站好了,當叔了還沒個叔樣兒!”什么倆侄子這,小子真不會說話!他至少得有一個閨女!
車廂里的人都走了,韓進也扶著香香下車,三只手一看到香香就圍著她轉了一圈,嘴上嘖嘖地停不下來,“要不咋說我進哥能耐呢!一起倆!這可真不是一般人!倆呀!真能耐!”
這些年大家都吃不飽,雙胞胎本就不容易懷,很多懷上的最后不是一個沒了就是倆都沒了,真是很少見到雙胞胎了。
跟他一起來的小伙子叫大軍,也是個人精,笑得卻特別憨厚,也跟著三只手叫進哥、蘭香姐,聽他這么說,小伙子憨厚的笑容有點裝不下去了,露出一點很有內容的竊笑。
香香沒反應過來他的話,韓進卻聽出來不對味兒了,笑罵著給了三只手一腳,“趕緊搬東西回家!”
三只手這才發覺自己這話好像說得有點帶顏色了,趕緊搬起最大的一只大箱子,“還是我蘭香姐能耐!這倆小娃以后就靠你一個人養,咱可得多吃點!走,回家的火車是下午,咱先去吃頓好的!”
韓進最近給他找了不少關系,他的業務從北山往省城這邊發展,已經從小打小鬧變得很有規模了,大軍還有幾個小伙子就是他新帶的手下,大家明里跟著他,暗地里其實都是跟著進哥混飯吃。
一行人說說笑笑地往出走,迎面碰上臉色黑黃的吳寒和憔悴了不少的范阿姨,韓進和香香都楞了一下,吳寒沒有跟他們有目光接觸,低頭走過去,范阿姨也轉過頭沒有跟他們說話。
自從小寶出院,韓進賠了他們五百塊錢,后來他們又把小山拉去抽血,兩家就再沒了接觸。
至于后來大姨過去大鬧一場,再有什么結果香香就更不知道了。
雖然韓進沒有明面上跟他們對上,可吳寒和唐娟的工作出了問題都是韓進的手筆,這誰都知道,兩家你做初一我做十五,還真沒什么好說的。
也沒給他們機會說話,車窗里已經伸出一顆頭,同車廂的大姐氣急敗壞地沖這邊喊,這次一點上海味兒沒有,是特別濃重的膠州口音,“哥!俺是三嫚啊!嫩們可真各應銀(你們可真煩人)!咋才來!”
吳寒也趕緊往那邊跑,“三嫚!三嫚!嫩還認得哥?三十多年了!嫩還認得哥!”
韓進和香香對視一眼,沒有停頓,跟著三只手一起出站。
吳寒是跟著父親一起闖關東來的東北,這是老家的妹子來相認了,只是不知道中間經歷了多少波折,妹子也已經從膠州去了上海。
但這跟他們都沒關系,他們哪有時間管別人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