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太走了,病房里就只剩下韓進和香香。
這是個四人病房,可張老太太在醫院人脈廣,雖然不能給香香安排到單間的高干病房,讓護士不給這間病房安排別的病人是很容易的。
香香剛醒精神不好,吃了一頓飯已經把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完了,即使心里有好多事在惦記著,還是忍不住迷迷糊糊就要睡過去。
不過她還是努力在睡著之前叫了韓進一聲,“小進,去睡一下…”
沒說完就控制不住地睡著了。
再醒過來病房里已經是一片昏暗,只有門口的位置有一盞小夜燈開著。夜里安靜,醫院的木門不隔音,很容易就能聽清門外壓低聲音的爭吵聲。
改子:“…蘭香姐醒了,過幾天身上的管子就都得拔掉,她要上廁所你能進女廁所嗎?天這么熱,擦澡你能行嗎?你怎么就這么看我不順眼?我在這礙著你什么事了?”
韓進的聲音壓得很低,卻特別堅持,“不用你,我能照顧好她,你趕緊回去!”
改子氣得哐哐地跺腳,“韓進你是不是抽血抽多變傻了?你發瘋沒人管得了,你別拖著蘭香姐啊!你愿意她愿不愿意?你問問她!”
韓進還是剛才那個態度,聲音帶著壓抑著的暴躁,“你趕緊滾回去!我和香香的事輪不著你管!我能照顧好她!從今以后香香的事誰都不許插手!”
凌亂的腳步和改子壓低聲音爭吵的聲音越來越遠,香香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韓進把改子拖出去趕走了。
很快韓進就自己回來了,一進門看到香香醒了,腳步頓了一下沒有直接過來,而是在門口站住了,然后扔下一句“你等我一下”就匆匆轉身出去了。
香香還沒反應過來,他又很快跑了回來,頭上臉上還帶著水珠,進門匆匆擦了一把從柜子里拿了兩件衣服又跑出去了。
香香眼花繚亂地看他來回跑了好幾趟,洗了臉換了衣服又去洗了碗筷,才坐到她床邊從保溫桶里往出倒白粥。
一邊倒一邊低聲解釋,“大夫說你身體弱,得特別注意衛生,醫院里病菌多,我剛才在外邊走了好幾圈,那身衣裳可能沾了病菌。”
倒好又往里加雞蛋糕,攪涼了他自己試試溫度才往香香嘴邊遞,遞到一半又收了回去,起身倒水給她漱口擦臉抹雪花膏,忙前忙后香香一句話都插不上。
等香香終于能吃上粥已經是十分鐘以后了。
韓進緊盯著她吃進去一口,“是不是有點淡?大夫說你這兩天得吃清淡點,等你好點我讓張大娘給你炒肉松。”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過多,香香現在一點味道都嘗不出來,他說什么她都笑一下。她鎖骨也受傷了,躺著一動不能動,連點頭都不行。
韓進看她笑,臉上的神色就不對勁,反而不盯著她了,認真地一勺一勺喂飯,半小碗喂進去不用香香說他就不喂了,“你先緩緩,待會兒睡前喝杯牛奶。”
平時在家她吃飯就少,一開始他想方設法地想讓她多吃,后來發現這樣逼著她吃還不如多給她吃幾頓,少吃多餐才更適合她。
香香又漱了口,韓進端了熱水過來給她擦了手,又輕輕地擦胳膊和腳,接著是腿,香香老老實實地任他擦,一點沒抗拒,反倒是韓進忙活完有點緊張地坐在床邊,一直在觀察她的臉色。
“香香,我讓改子回去了,以后我照顧你,好不好?”
香香要是沒聽到他跟改子說得話,可能會不好意思地要求讓給改子來,不過現在她不忍心拒絕他,韓進雖然什么都不說,可她總覺得如果她讓他走,可能他會特別傷心。
但還是不好意思開口答應,香香看著窗臺上插的一簇漂亮的月季花問他,“你吃飯了嗎?現在幾點了?”
韓進最了解香香的脾氣,知道她這是答應了,只是在不好意思,高興得眼睛一下就亮了起來,拿過床頭柜上的保溫桶打開,開始大口大口地吃飯,吃一口看著香香笑一下,吃得別提多香了!
吃了幾口夾出一小塊荷包蛋的蛋白來喂香香,看她吃進去了就更有興致,一邊吃一邊找可以喂她的東西,雖然只能給她吃一點點,還是興致勃勃地喂過來。
等他吃完飯收拾完,香香看他情緒好多了,才問他,“小進,我來北山幾天了?”
韓進正給她揉手指頭,醫生說她總躺在床上身上會很不舒服,他問了老太太,學了不少按摩的方法,這些天只要沒事就給她揉揉手腳。
香香問完他低著頭沒說話,手上也停住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始輕輕地揉香香的手指尖。
他的手掌寬大溫熱,把她微涼纖細的手指放在手上輕輕地揉著,小心翼翼的樣子像捧著一個已經出現裂痕的琉璃寶貝,一下一下地每一個動作都特別認真。
香香也不催他,等了好一會兒韓進揉完一只手,換了另一只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忽然低頭,把臉埋在她的掌心不動了。
病房寂靜無聲,他高大的身體窩在床邊的小板凳上,像一只受了傷只能默默忍受的巨獸,以前越是威猛雄壯現在就越是讓人心疼。
過了好一會兒,韓進才抬起頭,把香香的手輕輕貼在臉上,用滯澀沙啞的聲音給她講這些天發生的事。
“你來北山八天了,我是在你失蹤第三天才找到你的。”
那天香香給韓進送完西瓜挎著小籃子跑了,韓進越想心越癢癢,割了一會兒麥子就跟著往回運麥子的馬車回去找她,可隊部、家里都沒有,他就著急了,開始到處找人。
香香有離家出走的前科,他心里即使不信她會又走了,可找起人來也特別著急,一直找到天黑也不見人,大家這才著急起來,大隊和公社的民兵集合起來在周圍地毯式搜索,很快就在小東河邊的蘆葦蕩里找到了已經昏迷過去的福寶。
福寶運氣好,蘆葦蕩里有一顆舊年被水沖得栽倒在河里的老柳樹,粗壯扭曲的樹干斜斜地栽倒在河面上,竟然一直活著。
上游泄洪的時候福寶被沖到老柳樹的樹丫中間,現在洪水退去不少,他就在樹丫上卡著,竟然就這么撿回一條命。
不過雖然孩子還活著,頭上身上卻有不少傷,一直昏迷不醒,根本提供不了周蘭香的線索。
不過昨天香香就關注過福寶去河邊的事,大家一猜就能猜到個差不多,肯定福寶又跑去河邊了,香香為了救他才失蹤的。
韓進幾乎把全縣的民兵都調動到小東河沿岸找人了,雖然是麥收時節人手最緊張的時候,很多公社還是抽調了人手幫忙在河里打撈,又在沿岸找人。
磨盤屯和周圍幾個屯子的人也被重點審查,就怕漏掉什么有用的線索。
到了第二天遍體鱗傷的柳葉才被她娘帶到韓進面前,把柳葉去找香香救福寶的事說了出來。
柳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拿著小香姑姑的糖去找桿子奶奶,扁頭他們搶我的糖,還打我,把我的鞋扔水溝里去了,我撿鞋又把衣裳整埋汰了,我娘看見了把我打了一頓,把我拎家關起來了,我今兒個早上才知道小香姑姑不見了…”
這個消息對韓進來說并不是好消息,他本來還抱著幻想,覺得香香不一定是讓洪水沖走了,可能她又離家出走了,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就是再找兩年他也不怕。
現在,他只求香香能平安。
可老天卻連這個念想都不給他留…
香香確實是被洪水沖走了,那么大的水,她又不會游泳,會有什么結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