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手續辦得異常順利,韓進帶著香香和小山從公社大院出來的時候太陽才剛升到頭頂,他迎著難得的冬日暖陽瞇了瞇眼睛,長長地呼出胸中一口濁氣,心中一塊大石頭終于落了地。
“回去咱們就收拾東西回家!香香把隨身的衣裳拿回來就行,老王家那些破爛咱一樣都不要!”隨身的衣裳要不是留在那不好他都不想讓香香帶,回去就都扔了給香香做新的!
韓進的心情前所未有地輕松,把頭上的裁絨棉帽子摘下來扣到香香頭上,呼吸著臘月凜冽的冷空氣覺得全身無比舒爽,話多得根本就停不下來。
“回去你還住西屋,我前幾天換了新炕席,墻和窗戶也買了高麗紙重糊了一遍,白刷刷地,可干凈了!火墻也都通好了,隔一天燒一回,肯定沒潮氣!”
韓家老宅上房是五間青磚大瓦房,中間開門做了廚房,東西各兩間,以前韓爺爺帶著韓進住東邊兩間,周蘭香住西邊兩間。
“咱們得腌一大缸酸菜,上回上山打柴火趙五嬸他們給送來一堆白菜,有五六十棵,足夠腌一缸了!芳丫姐當天晚上就說咱家菜窖好些年沒用了,現在里邊半窖雪,放家里擱不到過年就得爛,她要幫我腌起來,我沒讓。芳丫姐干凈是干凈,就是腌得酸菜都是臭的,冬天一開她家屋門就一股臭酸菜味兒!”
“當時我就打算好了,等你離婚了住過去讓你看著我腌,我大缸都刷好了,我記得以前咱家腌酸菜你都燒開水把缸燙兩遍,我那天睡不著,燙了好幾遍,肯定干凈!”
“再給你打個大衣柜,還有寫字臺,趴炕桌上寫字累腰,以后我給你上課咱倆就坐寫字臺上!上回打柴火我就把木頭整回來了,有幾根紅松木,做桌面肯定漂亮!”
“這兩天我再進城一趟,想招兒整一塊大鏡子,能照著全身那么大的!鑲在大衣柜上,以后你做了新衣裳一照,多得(dei三聲)勁兒!”
話一句接著一句,像山間湍急的河流,嘩嘩嘩有力又歡快的水流打在干凈的鵝卵石上,聽得人心里都跟著舒暢而充滿了活力。
計劃了這么多,且樣樣都安排得妥妥當當,肯定是日日夜夜地盼著這一天。
周蘭香坐在自行車后座上緊了緊手,不忍心地叫住了他:“小進,我回去就收拾東西搬出老王家,可我不能跟你一起回老宅。”
寒冬臘月的東北,砂石路上的雪被來往的大卡車壓得鏡子面一樣,自行車猛地一剎車,車身在路面上漂移了兩三圈才停住,要不是韓進的他長腿特別有力氣,硬生生支撐住了載著三個人的自行車,他們早就摔倒被甩出去老遠了!
可這樣的驚險誰都沒放在心上,車剛停穩兩個人就在路邊吵了起來。
確切地說是韓進一個人在發脾氣,“你不回家要住哪兒?回娘家?被賣一回不夠還要讓他們再賣第二回咋地?我昨個兒晚上就該一腳踢死他倆!都這時候了你還惦記著回去?你是讓老王家給欺負傻了吧?”
“就是你現在想回去,他們能要你嗎?你信不信,你進了家門他們就得把你行李扔出來!他們可不覺得自個做了缺德事,他們還覺得你離婚給他們丟人呢!你以為周青松能護著你?他連自個老婆孩子都護不住,就是個軟蛋熊包!你還敢指望他?”
“你從小就跟我和爺爺住,離婚了不回家要上哪兒去?這寒冬臘月地,你那小身板兒能抗得住折騰嗎?”
韓進氣得滿臉通紅,說到激動處,兩只大手抓著香香身上自己的那件大皮襖把她提起來又放下,來回好幾次,恨不得扒開她的小腦袋,把自個的想法塞進去,讓她乖乖跟自己回家才好。
周蘭香看他發泄得差不多了,才溫聲細語地說服他:“小進,你別激動,我不能跟你回去,可也不會回娘家。”
她一邊說還得一邊用眼神安撫住一聽這話就要跳起來的小山,這小孩兒剛才聽韓進說了那番話也很激動,他爹娘和大哥不護著姐姐,可家里還有他呢!他肯定會好好護著姐姐,絕不會再讓她受一點委屈的!
周蘭香好容易才讓兩個弟弟好好聽她說話:“我不回娘家住,家里沒我住的地方,我也不想再跟爹娘住一起了,以后我自個的日子自個做主!”
“我打算去跟麥子叔商量商量,看能不能讓我今年冬天先住到隊里飼養室草料棚旁邊的空屋子里去,等明年春天能起房子了,我再找個地方起兩間房子。”
周蘭香按住一聽這話氣得就要跳起來的韓進:“你聽我說完!我不能回娘家這是肯定的,可也不能跟你回家!那是爺爺留給你的家,可你別忘了爺爺的遺言,連你現在住過去都勉強,我哪能再跟你住?到時候得讓屯子里人講究成啥樣?老韓家那么多口人,我這一下子得得罪多少人?”
韓爺爺遺言,韓進要么結婚,要么過了25歲,否則是不能住進老宅的。
周蘭香使勁按住韓進,搶在他前面開口:“小進你聽我說!我知道你不怕屯子里人講究,也不怕得罪老韓家族里那些人,也相信你能護住我,讓誰都不敢欺負我!可你想想,我這么做首先就是違背了爺爺的遺言,爺爺對我那么好,我不能這么沒良心!”
韓進的眼睛都急紅了,“爺爺那么疼你,他要是知道你受了這么多委屈,肯定早把你接回家了!你不回去他才會生氣!”
周蘭香想想韓爺爺對自己的愛護,也跟著笑了:“嗯,如果他老人家還在,可能真會直接把我接回去!”也可能早幾年就想辦法讓她離婚了。
她眼里帶著熱熱的淚花,安撫地拍拍韓進的手臂:“爺爺不在了,他留下的也就剩那一句話了,我年紀輕輕的,總不能仗著他老人家疼我就一輩子依靠在他身上,自己一點辦法也不想吧?那么沒出息,哪還有臉說我是他老人家教養大的?”
“還有屯子里的閑話,我知道你能護著我不讓人欺負,可你管不住大家伙的嘴,也管不了大家伙對我的態度,我離婚本來就是讓人說閑話的事,要是再這么沒臉沒皮地住進老宅,以后誰還愿意跟我來往?
你也不想我住在老宅一天天連個來串門的沒有吧?以后去生產隊上工,鏟地的時候誰都不愿意挨著我那根壟,歇工的時候沒人跟我說話,分伙干活的時候我只能去跟大鼻涕、王罐子媳婦這些沒人要的一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