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姑姑,你啥時候再來?

　　到小山上學的時候，他們家已經是隊里輸得上的困難戶了。不是爹娘和大哥大嫂不干活，而是無論他們怎么干，都趕不上爹娘送出去的多。

　　每年爹娘都明里暗里把家里的口糧往出送，大哥大嫂都是勤快人，可爹娘就像個大窟窿，他們掙多少爹娘都能給漏出去。大嫂為這事兒沒少鬧，可爹娘那都是在做善事，她鬧得太嚴重了讓人看不起，鬧到哪兒去爹娘都有理，大哥又是只知道悶頭干活的人，她一次次失望，人也就慢慢地變得刻薄起來。

　　周蘭香設身處地地站在大嫂的位置想想，其實大嫂是另一個自己，只是她爹娘不會像王家人那么壞，可一樣讓大嫂挨餓，讓大嫂的孩子挨餓受苦，那些送出去的糧食和錢也有大嫂一份，她遷怒雖然不對，可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而且如果她去生產隊干活，至少掙的公分能填補家里一些，不至于讓大嫂一點都摸不著。而小山不上學也可以去掙工分了，一個只花錢吃飯不掙錢的小叔子，和一個可以自己養活自己的小叔子，她當然選后者。

　　畢竟家里窮成這樣都是公婆鬧得，她一個做嫂子的憑什么還要為了小叔子著想呢！

　　大嫂嫁進來一輩子都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一直到十多年以后生產隊解散了，她都沒吃過一頓飽飯，兩個小侄女也一直被餓得面黃肌瘦。小侄女從小就營養不良經常生病，幾年后一次病重，大哥借來給孩子看病的錢還讓爹娘借出去了，孩子耽誤了看病，落下了病根，一直病病殃殃的身體不好。

　　大嫂越來越刻薄，罵人越來越狠毒，三十多歲頭發就白了一半，可她還是勤勤懇懇地干活，盡心盡力地照顧孩子丈夫，就是跟大哥關系越來越差，也實心實意地跟他過了一輩子，把兩個女兒教得很好，讓大哥到老了有個家，有人給養老送終。

　　這樣一個女人，前世其實是大哥的恩人。

　　所以周蘭香現在能想到的都是她的不容易，也愿意盡量跟她緩和關系。

　　就是不能親如一家人，也不能再像仇人一樣，至少得讓她能跟大哥和小侄女親近起來，讓她能有機會盡量照顧一下他們。

　　周家在屯子最后街的西頭，西邊鄰居就是韓爺爺的老宅，老宅跟生產隊隊部只隔著一條村路和一塊空地，離大陸和水井都近，是屯子里難得的好位置。

　　不過跟韓爺爺家老宅整齊的木板障子和青石瓦房比，周家那三間土坯房和低矮破爛的障子就顯得太寒酸了。

　　周蘭香離老遠就看到八歲的大侄女大妞背著個比她還粗的大背筐往院子里挪，她趕緊快走幾步趕過去，把那一大筐苞米瓤子卸下來。

　　大妞又黑又瘦，看著像六七歲，頭發枯黃，穿著她娘的一件補丁羅補丁的破爛大褂子，腳上趿拉一雙開花破棉鞋，千層底磨掉了一半，根本不跟腳，竟然是小山去年換下來的。

　　大妞這兩年一年也跟小姑說不上一句話，有些陌生地看了好幾眼才認出來，愣楞地不說話。

　　周蘭香看著侄女這個樣子鼻子直發酸，摸摸大妞的頭發把眼里的熱氣壓下去，大妞嚇得趕緊后退一步，往周圍看了一眼才小聲開口：“我爺奶都不在家，小叔也不在家。”

　　周蘭香蹲下身，柔聲問她：“你爹娘在家嗎？小姑今天不是來找你爺奶和小叔的，是來看你和二妞的。”

　　大妞還是愣愣的，她從懂事起就聽娘罵大姑小姑和小叔，很小的時候偶爾跟小姑或者小叔親近一下娘肯定對她又打又罵，后來她就不敢靠近小姑和小叔了，這兩年他們也不再偷偷來找她了，小姑忽然跟她這么親近，她根本反應不過來。

　　周蘭香知道跟孩子一時也說不清楚，趕緊從籃子里掏出一把甜菜干塞到大妞手里：“小姑做得，可好吃了，去跟妹妹分著吃。”

　　兩個孩子從出生就沒吃過幾頓飽飯，零食更是幾乎沒有過，聞著香香甜甜的甜菜干太有誘惑力了，大妞饞得咽口水，卻還是不敢吃。

　　周蘭香看看把背筐背到背上，拉著大妞的手進院子，一邊走一邊耐心跟她說話：“你爹娘上工去了吧？你先跟小姑進屋，等他們回來就吃完了，小姑誰都不告訴。”

　　大妞緊緊攥著甜菜干，心里害怕娘知道了打她，可那香味兒太誘人了，她又舍不得撒手。而且小姑說話輕聲細語的，聽著真舒服，她也舍不得甩來小姑的手。

　　娘說話都是用吼的或者罵的，爹總是發愁，幾乎不怎么跟他們說話，爺爺奶奶又總讓她挨餓，她根本不愿意跟他們說話，家里其實她最喜歡小姑和小叔，長得好看，說話還帶著笑，可惜娘不讓她找他們。

　　周蘭香拉著大妞進院子，周家是屯子里最常見的三件土坯茅草房，中間開門，中間一間做廚房，東邊住著爹娘和小山，西邊一間住著大哥一家。把她背得那筐苞米瓤子放到灶臺邊，去西屋把同樣枯瘦又一身破爛的小侄女抱到東屋，讓他們倆坐在炕上吃甜菜干。

　　兩個孩子身上的衣服很破爛，卻并不臟，大嫂脾氣不好，可一直都是個勤快人，唯一的缺點就是針線活不好，別人不管怎么樣粗針大線地還能對付著做上衣服鞋襪，大嫂在這方面就是一竅不通，據說她家的針線活都是她娘家媽和妹子給做得，她自己一件成品都做不成。

　　別人也是一大家子，當然不能幫她太多，她的嘴又越來越刻薄，脾氣也古怪，娘家人就越來越不愿意幫她了。

　　所以倆孩子身上都不臟，卻穿得像個小叫花子。

　　這也是大嫂恨張桂榮的主要原因，她這個做奶奶的針線活出名的好，周蘭香那一手好針線就是她教出來的，可她寧可給別人家的孩子做鞋做棉衣，也不肯給自己親孫女縫一針！

　　周蘭香找出張桂榮的針線笸籮，先把大妞腳上那雙鞋勉強縫補一下。今天做新鞋是來不及了，先對付一下讓孩子少受一些凍。

　　大妞的鞋和露棉花的棉襖棉褲縫好又給二妞縫，倆孩子一開始還很拘謹，小口咬著甜菜干小心翼翼地看著小姑，周蘭香就慢慢逗她倆說話，等她快手快腳地縫完，倆孩子臉上已經有笑模樣了。

　　周蘭香看張桂榮的針線魄羅里有碎布，就倆孩子用布角縫了個花花綠綠的小沙包，倆小姑娘長這么大第一次有自己的玩具，高興得不知道怎么寶貝才好。

　　眼看著天色不早了，周蘭香才收拾一下準備走。走前把甜菜干和一瓶糖稀交給大妞，囑咐她，如果她娘回來看著他倆的衣裳沒使勁兒罵人，再把甜菜干和糖稀給她看，如果她娘發了好大的火，就讓她藏起來，跟二妞兩個偷偷吃。

　　“不能一次吃太多，吃了晚上飯就不能吃了，要不壞了牙可疼了！姑姑過兩天過來檢查，你來要是聽話就還帶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