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促膝談心

　　這句話就像是一陣零下九十度的寒風。

　　葉楓的神經末梢統統凍結。

　　在思維還沒做出判斷之前，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僵硬和遲緩下來。

　　他的感覺，有一名百發百中的神槍手，正在后面穩穩瞄準他的腦袋，下一秒鐘，就可以將他一槍爆頭。

　　葉楓從來沒感受過如此濃烈的殺氣。

　　這是尸山血海才能澆灌出來的氣息，只屬于那些百戰余生的精銳老兵。

　　葉楓曾經在萬國豪的保鏢，那個名叫“阿彪”的退伍雇傭兵身上，感受到一絲絲類似的殺氣。

　　然而，和身后的跆拳道大師兄相比，阿彪的殺氣，簡直比幼兒園小朋友的微笑，更加人畜無害。

　　葉楓當然不會知道，這道殺氣并非來自跆拳道大師兄本身，而是來自“上校”寧烈玉簡中的傳承。

　　他只知道，自己完全走不動路，竟然真的停下，鬼使神差，調轉方向，一步步退了回去。

　　沒機會的。

　　葉楓在心里對自己說，面對跆拳道大師兄，自己完全沒機會的！

　　“這就對了。”

　　跆拳道大師兄微笑，在殘垣斷壁之間坐了下來，拍拍旁邊一塊碎裂的混凝土樓板，“坐下，我們聊聊。”

　　他的笑容，看在葉楓眼中，卻比齜牙咧嘴的猛獸更加可怕。

　　葉楓一屁股坐了下來。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絕不可能，只是一個跆拳道高手這么簡單！”葉楓顫聲道。

　　“猜對了。”

　　跆拳道大師兄笑嘻嘻的，從懷中取出一枚藥丸，雙手一搓，異香撲鼻，放到臉上使勁揉搓，將黑色的油彩和碎裂的人造皮膚都搓了下來，竟然換了一張面孔，“表面上我是跆拳道大師兄，實際上，我是全體靈山市民最熱愛的大英雄，楚歌呀！”

　　葉楓：“…”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自己從小就默默崇敬的偶像，竟然以這樣一種方式出現在面前，你一定感動到很想哭吧？”楚歌十分善解人意地說。

　　葉楓叉開十指，深深插入頭發，低著頭，顫聲道：“我的腦子很亂，我需要冷靜一下，呼，呼呼，冷靜，這不是幻覺，我沒有發瘋，不可能的，傳說中的楚歌，絕不可能是這個樣子！”

　　“這話說的，就算我覺醒了超能力，當上了大英雄，我也永遠是勞動人民的兒子，是人民群眾的一員，不是這副樣子，那應該是什么樣子？”

　　楚歌拍著葉楓的肩膀，“葉楓同學，我發現你對超能力和覺醒者，可能存在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而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又會導致你做出錯誤的判斷和行為，最終害人害己——在你還沒大錯特錯之前，我真是來幫你的。”

　　葉楓一個哆嗦，躲開了楚歌的手。

　　他用一言難盡的眼神，深深凝視了楚歌一眼。

　　“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呃，聒噪，而且麻煩？”楚歌問道。

　　葉楓毫不猶豫地點頭。

　　“我也覺得自己扮演的這個角色，挺討厭的，至少是挺討覺醒者的厭的。”

　　楚歌道，“大家都是同齡人，我也看過那些特別精彩刺激的超能力電影和小說，也想象過自己要是覺醒了超能力，要怎么高來高去，快意恩仇，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打誰就打誰，我要見義勇為，要鋤強扶弱，要行俠仗義，至少，要讓那些招惹我的人付出最慘痛的代價，誰也別想束縛我，誰也沒辦法控制我，誰也不可能對我下達命令，就要這樣的瀟灑和自由，否則，覺醒超能力干什么，是吧？”

　　葉楓道：“難道不是？”

　　“在小說和電影里，當然是了，但現實世界是很復雜的，就說你剛才打的那些體育學院的大學生，還有前些日子在富豪夜總會打的小混混，人家也是爹媽生父母養，也有三親六故，一大幫父老鄉親，譬如說，他們都去醫院驗傷，然后一個小混混和大學生，按照三五個親戚來算，加起來幾百號家屬，一起到靈山市最繁華的大街上去拉橫幅，把傷員往大街上一擱，找幾個老太太撒潑打滾攔汽車，說‘覺醒者打人了’，你說，叫市議會處理還是不處理，怎么處理吧？”

　　楚歌說，“你也別覺得委屈，就你這樣掌心能發射火焰的超能力，把威力往小了說，相當于一門隱蔽性極強的火箭筒或者火焰發射器，不過分吧？

　　“你想想看，你把自己代入普通老百姓或者當局的角度，仔細想想看，現在有個人扛著一門火箭筒，又背了一臺火焰發射器，滿大街亂走，誰招惹他，他就毫不猶豫地開火，就這樣的人，老百姓應不應該害怕，當局應不應該管？

　　“倒不是說，非要把這樣的人抓起來，但至少應該請到有關部門去喝個茶，大家真誠溝通一下，看看你的火箭筒和火焰發射器到底有多強的威力，究竟是從哪兒來的，有沒有升級的可能性，測試一下你的心理狀態夠不夠穩定，再教你一些合法使用和升級這些致命兇器的規矩，通過一系列考驗，證明你對社會無害，再發一個證明，讓你合法使用如此恐怖的能力，并接受后續的監管和約束——老百姓買槍，還要有個‘持槍證’呢，這么厲害的超能力，就完全不管，放任你亂跑，可能嗎？

　　“如果地球聯盟真的放任覺醒者濫用超能力卻不加約束，證明地球聯盟根本沒有構建一個穩定、和諧社會的能力，很快，老百姓都會人人自危，想辦法保護自己——沒有超能力，大家也可以私下采購各種軍火，乃至將民用的動力甲、強化外骨骼什么的改造成軍用，又或者秘密結社，組成各種防御失控覺醒者的民兵組織，用不了多久，我們這個社會，又要回到弱肉強食，你死我活的血腥叢林啦，災厄紀元才剛剛過去二三十年，你也不希望全人類這么快就回歸黑暗吧？

　　“咱們就不扯全人類的事，就扯你，是，你擁有強大的超能力，站在食物鏈的頂端，回歸黑暗也不怕，但你老娘呢？別人弄不死你，未必不能抓住你的老娘？”

　　葉楓瞪眼：“你！”

　　楚歌舉手：“別怪我三番兩次拿你老娘說事，我只想讓你想通一個道理——對覺醒者的監管和約束，并不僅僅對普通人有利，事實上，對覺醒者本身也是有利的，只要你還沒有強大到全知全能，一拳轟爆一顆星球的程度，那么，一個穩定、和諧、發達、文明的社會，對你總歸是有好處的。

　　“你現在的能力，還沒強大到一拳轟爆一顆星球吧？最多也就是類似火箭筒和火焰發射器吧？”

　　葉楓下意識搖搖頭，又點點頭。

　　“這不就得了？”

　　楚歌一拍大腿，“你只有一門火箭筒和火焰發射器，就算給你開個掛，無限彈藥好了，軍方來一個加強連，整上百十來門火箭炮，還懟不死你？所以，究竟是什么給了你錯覺，讓你認為自己可以在地球聯盟的眼皮子底下，這樣胡亂裝逼卻一直不被發現和抓起來？”

　　葉楓雙眼發直。

　　他忽然覺得，楚歌說的都是很簡單，顯而易見的道理。

　　但為什么，自己過去一直沒發現呢？

　　“我接到的任務，是拿到你濫用超能力的證據，然后把你抓起來，但我并不想這么做——我覺得，還是和你促膝談心，打開你的心結，讓你主動去社區居委會申報超能力，這樣的結果，比較符合我的胃口。”

　　楚歌淡淡道，“不過，倘若你執迷不悟的話，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因為你的魯莽之舉，極有可能會損害到我的利益。”

　　葉楓奇道：“我和你素不相識，我做什么，怎么會損害到你的利益？”

　　“無論你愿不愿意，你身上已經打上了‘覺醒者’的標簽，你的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全體聯盟公民對覺醒者的觀感，倘若你仗著超能力胡作非為，甚至殺人放火的話，老百姓就會打從內心恐懼覺醒者，恐懼帶來警惕，警惕造成撕裂，撕裂引發戰爭，你說，會不會損害我的利益？”

　　楚歌道，“別說你不會殺人放火，如果剛才不是我及時報警，說不定你今晚就要殺人放火了，我以前也遇到過一個和你類似的異火少年，他的恣意妄為，就在群眾中引起了極其惡劣的影響，一個覺醒者干了壞事，十個覺醒者吐了血去干好事，也未必擦得干凈這個屁股，換成是我的話，寧可不擦，而是掄起一腳，狠狠把這個屁股踢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葉楓沉默了很久。

　　“我不想去登記，超能力是我的！”他叫道。

　　“是，超能力是你的，是否登記也是你的自由。”

　　楚歌道，“只可惜，在你使用超能力向我出手的那一刻，你就主動放棄了自己的和自由——下午在道場，我們是公平交流，剛才的追逐，我從始至終也沒有動手，并沒有令你處于生命危險的緊急狀況中，你總不可能腆著臉說這也算‘正當防衛’吧？

　　“所以，事實就是，你主動使用足以重傷甚至致命的超能力，去攻擊一個無辜的路人，在這種情況下，還奢談什么自由和，難道你都不會覺得，自己太不要臉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