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月她們原本打算去杏花樓,既然臨時請了陳識新,去那里就不太合適了。地方太過隆重,對于初次見面的人來說難免讓人產生惶恐感,也讓對方對自己的評價有所誤解。考慮片刻她決定找家中檔店鋪。
這樣的店鋪不遠處就有一家,招牌是“南國”。老板是從廣東過來開的店。其經營模式為早晨開始賣茶點他家的定位是“中檔”,專做“中產之家”的生意。建筑裝潢精致上檔次,菜品花色多,價格適中。上午兼賣早茶。又專設宴會廳用來擺酒席,因而吸引了大量的本地中產:高級歸化民干部、工廠的技術工人、農場主和中小商人,生意頗為火爆。
這家店標榜“正宗廣府風味”,做得是“廣府菜”和“廣式茶點”,實際上17世紀的這兩者和舊時空的差異很大。許多粵菜中的名菜名點在本時空都成了元老“首創”。而且過去酒家和茶居屬于兩個行當。照規矩酒家業是不能兼營茶居的,南國的“二合一”經營模式被說在17世紀絕無僅有,就是到了二十世紀也是進入三十年代才逐漸行程的。所以這家鋪子本質上還是“髡味”的。據說老板和廚子都受過一位黎姓元老的指點。
南國酒樓的門臉較之杏花樓之類的高級酒樓要小的得多,位置也略偏些。但是它的外立面裝潢卻頗為考究,講究一個古色古香――當然這個古色古香其實是舊時空的“古色古香”,對一個廣州元老來說,這種風格會勾起他的五羊舊夢。但是對于17世紀的百姓來說,這卻是“澳洲風味”。
南國酒樓層高三層,此刻夜幕降臨,酒樓的燈火便如同點點繁星,門前兩盞紅燈籠高懸兩側,映照著木質的招牌,上面用金漆寫著“南國酒樓”四個大字,落款正是“洪璜楠”。門前是云石臺階,擦得干干凈凈。
此刻正是晚間營業開始的時候,酒樓內漸漸熱鬧起來。門口站著兩名迎賓身穿一種左右開叉,裁剪靠身高領長裙,用正宗的“廣州官話”微笑著迎接賓客。聲音溫柔而甜美。
陳識新是廣州土著,何曉月亦是廣州府人士,聽到熟悉的家鄉話,心中很是溫暖。還未進店,便有了幾分好感。
進得店堂,迎面便是一座石砌的“風水池”和權充屏風的假山盆景,池內游動著一群五彩斑斕的金魚。沿著墻壁擺放著十多盆蘭花。
大廳里懸掛著許多八角宮燈,一張張圓桌整齊排列,每張桌子上都鋪著紅色的桌布,上面繡著金色的龍鳳圖顯得既喜慶又莊重。
此刻晚間的客人們陸續入座,其中既有一家大小,也有三兩知己,還有的是商旅宴請客戶。他們或低聲交談,或開懷大笑,空氣中彌漫著煙火油脂的氣味,滿是輕松和愉悅。
因為要“談事”,三人便舉步上樓。二樓是半敞開式的包廂,用屏風隔離,既有一定的私密性,又不像正式包廂那樣有消費要求。便在這里選了一個臨窗的雅閣入座。憑窗望去,外頭萬點燈火,街面上人頭攢動。他們看著這夜景不禁有些癡了。直到服務員過來點單,這才回過神來。
“也不知看了多少回了,每回看到,還是忍不住要看…”何曉月感慨道。
陳識新一笑:“我來臨高那會,街面遠不如現在豪華,更沒有這般璀璨的燈火。可是那會剛從廣州過來,何曾見識過整條街面上都有燈光的!站在東門市的街道上,真覺得自個來了天上一般。”
“你們兩個可真會說話,”郭熙兒皺了下眉頭,“點菜點菜!”
“吃喝上頭你們清,委托給你了!”
“這里我也是難得來的!”郭熙兒立刻解釋。說著卻低下頭開始翻開菜單。
片刻功夫,她就點了幾個菜肴。這里的招牌是燒鵝和煲仔飯,用料考究,在臨高的中檔酒樓算是頭一份的,所以這兩個她都點了。見新出了玫瑰百合馬蹄爽,是從來沒試過的就點了一份,何曉月要了份蓮子紅豆沙。至于陳識新要了一份椰汁西米露。
他看著坐在面前的兩個少女,何曉月上身穿了件收腰的粉色交領棉襦,下面搭著件白紗羅宋褲,既不同尋常“宋款”的大膽奔放,又不像大明衣冠那樣寬松不顯身形,顯得婀娜飄逸,少女的清純中隱隱透出些女人味。郭熙兒則穿著一套天藍色衣裙,裙擺垂到腳踝,露出一截白玉般的腳背,衣領上露出一截鎖骨…
作為畫師,他見過許多漂亮的女孩子,特里尼畫室的模特大多來自元老們的生活秘書,其中不乏S級的。單論容貌何、郭二人遠遠比不上,但是在精神和活力上,卻又遠遠過之。莫非真如方處長所言:“工作中的女人是最美麗”的?
三人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從服裝設計時尚風格聊到繪畫創作,再到照相原理,越聊越入港。連郭熙兒這樣平日里說不出個子丑寅卯的人也聽得入迷――眼前這個男人懂得真多呀!特別是有關“美”的事物,他都能信手拈來,說得頭頭是道。就比如說她們設計服裝的時候雖然也知道配色的基本原理,但是實際運用中多是直接套用“服裝參考資料”上的配色。陳識新卻能把配色問題說得頭頭是道,在具體運用上還有許多她們從沒聽說過的見解,甚至和她們在培訓班上的教材截然相反。
“這都是那意大利人說的?”
“有特里尼先生說的,也有首長們教授的。”陳識新見她們漸漸沉迷,心中暗暗得意,
“陳同志,你知道這么多,一定也是畫師世家出身吧?”
“哪里哪里,我老豆是油畫匠人,專門給檐柱和家具上畫畫,算有一點淵源。”
陳識新繼續說:“…我雖喜歡畫畫,可是當個畫匠人也不過混個勉強溫飽。所以父母供我念書,抱著一個書包翻身的期望。偏偏我又又不是那塊料。在社學里讀書不成,只愛看‘髡書’…”說到這里他趕緊笑道,“掌嘴掌嘴,說起往事,竟又把老話給露了出來…”
“唉唉唉,不礙事,然后呢?”郭熙兒啃著雞爪,著急的問道。
“那會廣州市面上有好多澳洲雜志,還有公仔書,書攤上租著看。我和幾個發小便每日去看書,越看越入迷。后來珠江邊開始修建大世界,來了許多機器船只,對我而言都是新鮮玩意,就常到江邊去描摹。有一日竟有幸遇到了一位首長…”
他大概把自己怎么結識的首長,首長如何指點他繪畫,后來又送他到臨高學習的往事說了一遍。
“…其實畫畫這件事,不論是老豆還是我自己,都覺得是不上臺面的事情。文人雅客那是有了功名之后的點綴,若是要靠著這些吃飯,便是等而下之了。當初來臨高,也是抱著學好一門手藝,以后好吃飯的念頭。”
說到此處,陳識新不覺得有些感慨:“想來,我自己都看輕了自己。一直到了臨高,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藝術’這回事!從此,我才認認真真的學畫畫來著。”
他說得愈發來勁:“就說這服裝設計吧。做裁縫和畫畫有什么關系?后來看到首長給我的參考資料,才知道要做好衣服,首先就得有美的感受,有善于發現生活之美的敏銳眼睛…”
何曉月暗暗點頭:今天這頓飯太值了。
“太好了!我也想好好地學習一下這里頭的門道。”何曉月說,“不知道特里尼先生還收不收徒弟?”
陳識新哈哈大笑:“他如今紅得發紫,連徒弟的班都很難報呢!”
“那,我拜你為師怎么樣?”何曉月又一次大膽的提出。
“我?”陳識新一愣,隨即笑道,“姑娘這么信任我?”
“當然,我看人的眼光可是很毒辣的。”何曉月頗為自信。全然忘記了當年她被男人欺騙被賣的往事了。
“拜師就不必了,若真要學我免費教就是了。”陳識新的目光從她們的臉上掠過,“能和你們兩位服裝設計新星互相交流學習,求之不得呢!”
這話若是放在大明就有調戲的意思了。對于她們來說,這里頭卻包含著恭維的意思。何曉月嫣然一笑。郭熙兒卻道:“你免費教,我們也不好意思呀。”
“不礙事不礙事。我們是互相學習。不過我也得說好了。我的時間有限,時間上需要仔細安排才行。你們的行程?”
“我們下班之后基本上沒事,每天一兩個小時是能抽出來的。”
“那好,我安排下時間。”陳識新拿出個筆記本記了下。他和何曉月又交換了通訊地址。凡是歸化民干部,他們的通訊地址不是住址或者工作單位,而是一個編號郵箱,這樣可以確保無論去哪里都能準確的用郵件通知到。
正說著話,隨著服務員一聲響亮的吆喝聲,三個剛剛從炭火上拿下,燒得白汽突突直冒的砂鍋用鐵夾子端了上來――本店的特色煲仔飯上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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