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逸一聽來了精神,怪不得領導們經常出國,這外國和尚念的洋經的確不一樣。。趕緊扯著薛子良要他說說這里的細節問題。
薛子良問:“你知道世界共和國案嗎?”
“不大清楚。”
“這是個很典型的案件,我覺得非常符合眼下的局面。”這是個發生在1960年的古怪案子,一個自稱是阿道夫.希特勒私生子的名叫弗茲.伯特的人創立的所謂世界共和國。此人在歐洲的媒體上宣稱:1960年12月16日屬于金星的第三飛碟艦隊要在柏林坦波勞夫機場著陸。阿茲,宇宙別動隊的總司令將立即宣布地球人弗茲•伯特為世界共和國最高政府總統。弗茲總統將立即要求地球上所有國家的軍隊投降,毀掉所有軍隊的彈藥庫,所有的軍人將禁止出營房。
這個案子和形形色色的詐騙案沒什么區別,唯一的區別是,這個弗茲.伯特并沒有任何詐騙行為,他真心相信自己是金星人選擇的世界共和國總統,所以后來此人并沒有被追究任何刑事責任。
“這個和我們面對的局面是不是很象?我相信他們從上到下都覺得到了一個新世界,實際上很可能這里只是越南海域里的一個荒島。說不定是組織里某個別有用心的人特意租下來的。”
“這不就是一個外國版的當皇帝么…”小郭打了個哈欠,心想這算什么,1949年以來我國的窮鄉僻壤里自稱真命天子少說也有十來個了。他閑來沒事的時候就調過這些材料看――多數案子非常有娛樂性。
解釋的倒是不錯,但還是無法說明一切信號都消失的問題。正胡思亂想間,艙門打開了,有人丟了三條毯子進來。
“好好休息,明天上路。”來人簡單的通知。
“看來明天會把我們換地方,我得好好休息,明天有力氣走路。”薛子良吃飽喝足,又扯了一會淡,已經困了,裹上毯子睡覺了。薩琳娜一直沒說話,此時也睡覺了。
作為一個真正的中國人,小郭對漢語的博大精深是深有體會的。“上路”對身處深陷這樣環境的人來說真是個不吉利的詞。
丟毯子進來的孟賢顯然沒意識到自己無意的一句話,讓小郭失眠了半宿,還在小筆記本上涂了寫,寫了涂幾頁遺書。
入夜,臨高縣城一片死寂。
起更之后城里已經靜街宵禁,黑黝黝的城池顯得特別的陰森。貫通全城石板路的道口都站著兵丁,預備著盤查行人--今天從四鄉和城外已經涌入了不少人,拖家帶口的,有的還帶著豬牛雞鴨和貓狗,縣里已經把路旁的各所廟觀都打開收容這些避難的農民。還是有許多人露宿在石板道兩側。即使是畜生,大約也知道災禍臨頭,很少有叫喚的。只有不懂事的小孩還在哭鬧,被大人小聲的呵斥。
衙署和廟觀門外都掛著紅色的或白色的紙燈籠,燈光昏暗,在房檐下搖搖擺擺。在微弱的燈光下,可以看見墻壁上貼著布告。不時有更夫提著小燈籠,敲著梆子,和著幾個民壯走過。
城頭上非常安靜,每隔不遠有一盞燈籠,民壯們在城墻上來回巡視。自從一早博鋪烽火臺告警,然后符巡檢又倉皇的逃回來,這城里的氣氛就變得異常的緊張了。街道的黑影里不時有人在竊竊私語。
“海賊該不會已經退了吧?”有人在在屋檐下小聲的說話。
“各村都還沒消息來,難說。”
“這起海賊,過往都是撈一票就走。說不定這會船都走了。”
“要真走了,吳太爺還會叫人去求救么。”有人神秘兮兮的說,“今下午,主薄吳老爺去后所討救兵了。”
(后所,即海南的內附衛五千戶屬下的后所屯,在臨高縣,有屯所二處。)
“海賊勢這么大?”一個黑瘦的漢子惴惴不安,這是個射耕人(注:射耕人,本福建人,射地而耕也。子孫盡閩音),在臨高開荒種地好不容易才積攢下一點家業,去年在家鄉剛討了老婆帶來。這會他老婆正緊緊的抱著一只豬娃子,身邊兩個大竹籠里,雞鴨臭屎味道熏人,她卻毫不在意。
“不是大,是很大。”一個小商販模樣的人大約見過些市面,繪聲繪色的說著,“這幾年兩廣的洋面上就沒太平過,什么揚二了,劉香了,官軍都奈何不了他們,俞大帥剿了不知道多少次,敗多勝少,聽說朝廷正商量著要招安呢。”
“招安了就太平了吧。”有人說。
“太平,我看未必。”小商販憤憤道,“那揚二招安過一次,結果還是禍害老百姓,這二年每次過海我都懸著心,蠶村都的符三就是過海的時候被殺的,連個尸首都沒了…”
“這起子海賊,不會攻打縣城吧?”
“圍攻縣城還是三十年前提南村鬧黎變的時候了,我爺爺還給征了當了民壯守城。那群黎人,都和瘋了一樣,人山人海的攻城,后來馬矢又來一次,雖然沒攻城,可城門也沒敢開。”(注:提南村黎民暴動是在萬歷二十五年,定安黎人馬矢暴動是在萬歷二十七年)
“這次應該也能平安無事的過去吧。”
正說著話,典史老爺帶著幾個人正從街上走過,見這群人說得熱鬧,不由得大聲呵斥:“蠻子們都胡說什么,再胡謅看本官不治你個擾亂人心之罪!”
(注:明代海南的城里人叫農村人蠻子,農村人則呼城里人為赤父。當然都是罵人的話。)
老爺一發威,眾人都不敢吭聲。從今天一早戒嚴開始,因為多說幾句話,或者多看了幾眼就被拉去打板子、枷號示眾的倒楣蛋有十來個了。
看得典史老爺帶人去遠了,那小商販才咕噥道:“就知道對小老百姓發威,有本事去打海賊…”
“你少說幾句罷!”一個老者制止了他,“這是什么時候?嚼這沒用的舌頭。”
今天晚上,臨高縣令正坐在花廳里,他名叫吳明晉,南直隸人,年近五十的模樣,頭發已經花白,他本是舉人,奈何科場蹉跎,四十多了也沒登科。大挑到一個縣令,還是到這南垂邊鄙的地方。臨高雖然置縣久遠,即使從縣治遷徙到莫村算,也都有五百年了。但在他這個南直人看來還是荒蕪的不毛之地。上任以來他也想勉力為老百姓做點事情,修水利、開荒地,勸課農桑…能留個賢名。但是這些年天災人禍不斷,沿海的烽火臺一月數警,不是博鋪就是石牌、馬裊,海賊處處來襲,官軍束手無策,縣里只好關門閉守,用“賊飽自去”的策略應對。去年秋后又是臺風,村落民宅被毀無數,人民流離失所,他叫人設粥場、收斂無主尸,結果還是出了時疫,死了許多人。
(注:查臨高縣志,天啟-崇禎年間有記載的縣令共五人,其中葉耀和吳明進是天啟末-崇禎初在任,因為上下任時間都不可考,就用了后一位。)
原本這次烽火臺告警,他也沒太當回事,海盜襲擾對這里已經是家常便飯了。但是符柏文帶著弓兵逃回來說得一席話,著實把他驚嚇不輕。
來得海賊所乘的是前所未見的“巨舶”,船身比臨高文廟的大成殿還高,跟隨的那些船只,每艘都比官軍的戰艦大,都不用帆槳,在海面上來去自如,猶如神技。
最不可思議的是那些船居然是鐵的!鐵做得巨船能浮在水上,這大大的超越了他的理解范圍。人對超出其理解范圍的東西有著本能的恐懼。
等到再看到這些人真得開始登岸的時候,符柏文趕緊帶人一路狂奔的撤回縣城――他本能的預感到,這些人和他以往看到過聽說過的任何海賊或者還是商都不是一回事,他們不可能是為了搶劫老百姓的幾擔咸魚幾石大米才來臨高的!
吳明晉當然不能只聽他的一面之詞――武人畏戰,夸大其辭是常有的事情。慌亂之余他還是派出了縣衙里一個熟悉博鋪附近狀況的疍家出身的皂隸去探視。中午回來的時候,那皂隸連話都說不利索了。吳太爺從他那七顛八倒的描述中知道,這伙海賊人數很多,有上千。上了岸之后有車可以在海灘上行走,車上即不套馬,也不駕牛,人坐在上面就會走。有的車能夠輕輕松松的搬起很大很大的鐵箱子運來運去…還有許多他說不清的東西…一言蔽之,這伙人邪氣十足。
這下他才急了。他倒不怎么相信邪術之類的說法。吳明晉到海南當官,路上在廣東看到過葡萄牙人的大船和火炮,還見識了望遠鏡,知道海外之人多有奇巧之物,焉知這群海賊會不會仗著某些海外奇異之物來攻打縣城?臨高城里除了皂隸衙役,可用的不過是八十民壯外加巡檢司回來的十二個弓兵,滿打滿算也才一百多人。
于是他趕緊叫縣丞吳亞帶著銀子去后所搬救兵。這會吳亞回來稟報:后所的千戶應了,明天一早便派三十人一門炮過來,只是事后得給每人一石米的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