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規模夠大,說不定髡賊還會從城中調出部隊來增援。這樣便能削弱城中守軍的數量,有利于他們的一舉突入了。
不過,這些日子以來他算來算去,手里這點本錢還是不夠用。別說三成把握,連一成都沒有。
好在眼下局面正朝著有利于他的方向發展。隨著剿匪和平定瑤亂的戰斗需要,梧州駐軍從猬集狀態不斷被稀釋。梧州國民軍大隊中最有戰斗力的梧州集成中隊被調往粵北參戰,另外一個中隊因為要執行西江巡邏,處于早出晚歸的狀態。因為戰事損耗,不斷抽人補充,原本駐守陽明門的補充中隊已經無形中被被消耗殆盡。梧州常駐的守軍實際上只剩下了錢多的連和三合嘴的一個中隊。
即使這樣,易浩然依然下不了決心:雖說白天在城里的守軍只有一個步兵連,但是這個連裝備最好,戰斗力最強。只要錢多的連還在城里,他就始終投鼠忌器。
不過這次的糧食大調運給了他一個機會。毫無疑問,一萬石糧食的調運肯定是梧州髡賊上下的一件大事。如果能伺機襲擊糧船,必能造成極大的震動,不但能起調虎離山的作用,也可以嚴重挫傷髡賊的士氣。
易浩然因為經常到碼頭上幫著溫鐵頭算賬――他這個腳夫頭如今為澳洲人裝卸貨物,手下已經擴充到好幾百人,儼然是本地最大的腳夫頭目了,僅僅靠著過去發竹籌的管理模式已經顧不過來了,再加上澳洲人講究單據管理,凡事都有憑證,溫鐵頭這個文盲自然辦不了,便時常拜托易浩然。
易浩然自然不推辭,一來這樣可以讓他名正言順的出門;二來在碼頭算賬能觀察到澳洲人航運的很多細節。
他大概知道,澳洲人喜歡大編隊運送,組織大型船隊一次性航渡大量物資,每次航渡都會派出許多“汽艇”護衛,不但槍炮犀利,船上還會有兵丁隨行。不論是在岸上設伏的還是在水上攔截都很難對抗,充其量就是襲擾一下船隊而已。
每次大型船隊到港卸貨,錢多都會調配部隊到碼頭附近進行警戒,要等貨物全部卸完入庫才會撤走。
這一次澳洲人極有可能也是一次性裝運一萬石糧食到梧州,規模將超過以往的任何一支船隊。自然也會出動更多的人馬來警戒――城內防御必然空虛。
他計劃以茍二的人馬在城外佯攻船隊,吸引住城外警戒部隊的注意力,宋銘的人奇襲知府衙門,設法抓捕或者殺死真髡。
“這事行得通么?”常青云有些懷疑,“宋將軍手下只有五十人,進城奇襲知府衙門尚有三分可能,但是茍二的人馬雖然有百十號人,卻都是雞鳴狗盜之徒,如何能擔此重任?”
“辦法總是有得。”
常青云見他含糊其辭,知道他并不完全信任自己,不由得有些氣餒。道:
“原是我不該問。”
易浩然道正色:“常兄,不是我信不過你!有些事你不知道或許更好。總之咱們心在一塊,力用在一處就是了!”
“你說得有理,”常青云點頭道,“要我做什么?”
“你的事,還是在三合嘴。”易浩然道,“三合嘴有個國民軍中隊,必須得鬧出些大事來,拖住這個中隊才行。”
“此事說來容易,做起來卻難。”常青云皺眉道,“營中雖說都是俘虜,可是眼下不愁吃穿,也無性命之憂,要叫他們反正是做不到了。”
“何必要他們反正?只要營地亂起來就是了!”易浩然陰森森道。
要亂起來,最容易的做法無非是縱火。夏天天干物燥,營地又多是草木結構的臨時搭建,一旦起火必然會造成大規模蔓延。
“澳洲人在營地里防火甚緊,這事怕不容易。”
“若是容易,還要常老爺您去主持大局嗎?”易浩然道,“營地里我們也有幾個兄弟,到時候都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常青云知道接下這個差事便是九死一生。且不說澳洲人一旦抓住他必無生路,就算當場沒有被抓,起火之后營地大亂,幾千人狼奔豕突,自相踐踏,要想從中逃出一條性命來更是不易。
他慨然道:“既如此,學生就拼上一條性命去做便是!”
易浩然贊嘆道:“常先生果然徇國忘身!”他轉頭看著寬闊的江面,激動道:“先生放心,學生亦不是惜身之人,到時候黃泉路上你我同行,倒不會寂寞。”說罷哈哈大笑起來。
常青云苦笑道:“先生好豪情!”
易浩然搖頭道:“非我有豪情,實乃是我再見不得這大好河山落入蠻夷之手了!雖說時運天命,大明如今皆無。就說眼前:澳洲人已經深入廣西,大約用不了多久,八桂大地都要姓了髡。就算能將這解髡斬殺,對兩廣危局也不過是杯水車薪,不過是螳臂當車,螞蟻撼樹罷了――縱然如此,我亦不愿讓髡賊小瞧了華夏士人!”
常青云走后,易浩然一個人謀劃了許久,只覺得這事怎么謀劃都只有三四分的把握,卻要讓不少人去送死――死得可都是朝廷的忠貞之士…
若是直接讓蔡蘭去行刺呢?不論是投毒還是暗殺,對蔡蘭來說都不是難事。雖說她必死無疑,但是她是早該死了的人,亦沒什么可惜的。
然而他思量再三,決定不冒這個險,一來蔡蘭可以作為最后的殺手锏;二來他通過秋嬋,大約知道這小女子與解邇仁已經有了些許微妙的情感。若是強行要她動手,搞不好會出賣自己。
蔡蘭聽了蔣秋嬋的囑托,就知道事情沒這么簡單。秋嬋不知道易浩然的所圖,她可知道的一清二楚。
心中暗暗心焦,然而又毫無辦法。思來想去,只得暗暗留心解邇仁每日來往的公文書信。
原本解邇仁并不把工作帶到她的下處來,然而隨著對她的寵愛一日甚過一日,這位元老為了免于早晚奔波便常常在她這里辦公,還專門收拾出了東廂房作為專門的辦公室。
蔡蘭平日非常小心:從不表現出對辦公室的任何興趣,解邇仁在辦公室辦公的時候,她連茶和燉的補品也只送到門口。
不過解邇仁卻沒有她想象的那么多疑。不但離開的時候很少鎖門,還會把文件帶到臥室里看,或者干脆就在床上批閱公文,在筆記本上擬稿。有時候這些東西就會拉在臥室里。
白天解邇仁時常要出去,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府衙開會或者辦公,院子里除了她和秋嬋之外只有兩個仆婦――這兩個仆婦不招呼是不會進屋子的。所以蔡蘭要偷窺公文信件并非難事。
就在駱陽明匯報了他對郝冉的懷疑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她在辦公室里看到了趙豐田起草的外調函――正放在文件筐里等著解邇仁簽字后發出去。
看到“郝冉”二字,蔡蘭立刻將文件抽出讀了起來。
雖然她不懂什么叫外調,但是澳洲人的文件淺白易懂,三言二語就看得明白:是梧州這邊寫信去藤縣的澳洲人衙門詢問當地有沒有郝冉這么一個人,具體又是什么情況。
藤縣自然是不可能有郝冉這個人的,就算秋嬋立刻修書一封回家,要夫家幫著圓謊,且不說她夫家愿意不愿意為一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圓謊,就算愿意,澳洲人稍加盤問也會露出馬腳來。
一旦穿幫,后果不問可知。易浩然立刻就會暴露身份,被捕拿問。他在梧州所圖甚大,拿下便一樁大案,不但自己會被牽連,蔣家也跑不掉…
她思量片刻,便做了一個冒險的決定,將這份公函從文件筐里抽了出去,直接拿到正房,悄悄地在蠟燭上引燃燒掉了。
駱陽明可不知道外調函就這么消失地無影無蹤。他的工作很是忙碌。自打和解元老商量好具體的籌款方案之后,他便通過善后局,將“籌款”的意向透露出去。果然,立刻引起了不少大商戶的興趣。許多人都向他詢問此事的細節,但是真正愿意參加的人并不太多。駱陽明對此并不意外:兵荒馬亂的時候商戶們更愿意手里捏著銀子觀望,而不是放出去賺錢。何況最近的戰局緊張,土匪武裝一度甚至到梧州郊區活動,瑤亂的消息也不斷傳來。隨著局面的惡化,各式各樣的謠言也出現了,“澳洲人不是真龍天子,坐不得龍庭”“瑤人都不認澳洲人當皇上”…諸如此類的消息滿城傳播。鄭二根帶著警察抓了些傳播謠言的人,卻審不出什么名堂來,都是人傳人,街道上聽來的。
如此種種,使得原本高位的“澳洲股”開始下跌,許多人原本想下注和加注的人都改了主意。
幸而愿意冒險的商戶還是不少的,蔣秋嬋的兄長蔣容先第一個表態愿意出資,帶動了幾家綢緞公會的同業,誠裕行的掌柜笪辛軒也入了幾百兩銀子的股。購入糧食所需的一萬三千兩銀子很快便湊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