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節俘虜們 被俘的官兵們被關押在好幾個地方,傷員全部送到了馬裊的陸海軍醫院,被甄別出來的文武官員也關押在馬裊的特別集中營內。至于廣大的士兵俘虜,大多在澄邁的臨時戰俘營里等候處置。
戰俘營里擠擠挨挨的,俘虜已經被剃光了腦袋,被初步的凈化過了。身上鎧甲號衣全數剝個精光,如今一個個穿得都是“凈化服”,這所謂的凈化服都是用“再生布”制造,質量很差,而且“凈化服”的樣子更是簡單到了極點,差不多就是一個口袋開三個洞,讓胳膊和腦袋露出來而已。當然也沒有鞋襪之類,每人一雙草鞋而已。胸前和背后都有英文數字和阿拉伯數字組成的個人編號。
好在現在是海南的夏天,就算一絲不掛也不至于受凍著涼。
這樣的裝束不要說逃跑,就是稍微離開的遠一些也會被人立刻發現。
戰俘營的長官是袁秋實。此人早先一直充當鄔德的警衛人員兼副手,看了、聽了不少鄔德如何分別對付囚犯俘虜勞工的做法。雖然后來他的勞工營的職務被陽河頂替了,但是還算是一個熟手。而且因為年輕力壯,初生牛犢什么也不怕也不忌諱。屬于對敵人特別殘酷無情的一類人。
鄔德特意指派這個人來當戰俘營長官本身也有要殺一殺兵油子的威風的意思在內。凈化一完成,他就關照人在戰俘營中間豎起了一座絞架,隨后將各項規章張貼出來。
戰俘營的建筑材料雖然只有稻草和竹桿之類的東西,但是一座座草棚子都排列的整整齊齊,各項設施一應俱全。這里實行的是最嚴酷的管制,俘虜必須完全服從戰俘營看守的一切指令,任何違抗的下場就是絞死。在最初的幾天里每天絞死十人以上。接下來忽然就沒有任何人被處決了,整個俘虜營完全按照制度運行了。
一開始的伙食很差,是水比米多的稀飯,其目的是不讓俘虜吃得太飽,避免其鬧事,同時消磨他們的反抗意志。
此時已經明顯衰弱了的俘虜們正排成十多列長隊,逐一進入一棟木結構的房子里接受訊問。
訊問是由政治保衛總局派出的人員執行的,俘虜們經過幾天的生活已經被訓練得老老實實,有一說一了。
訊問的內容不外乎姓名、年齡、籍貫、家庭狀況、文化程度、是什么人的部下,哪年投軍、充任什么兵、使用何種武器之類的基本材料。隨后是士兵們掌握的具體技能:投軍前干得是什么營生:會不會做木匠、鐵匠還是手工業。
掌握手工業技能的士兵被單獨集中起來,他們可以免去修路的苦工,專門組成勞動營從事專業生產。伊龍紋提了一個方案,認為將掌握一定手藝的俘虜也趕去修路是一種浪費,不如將他們組織成專門的俘虜勞動營,在戰俘營里從事專業勞動。
通過訊問,伊龍紋還將俘虜中的海南本島的人全部清理出來。按照政策,本地俘虜就地釋放。其他俘虜們眼紅的看到瓊州府的鄉勇和操軍們被單獨集中在一起,隨后領回了自己的個人物件,每個本地兵勇還得了一兩銀子的遣散費用。隨后就逐批的自由離去了。
有許多俘虜聯系到打仗的時候本地的鄉勇和操軍不愿出力,撤退的時候又第一個崩潰,愈發覺得有內外勾結的嫌疑。湯允文部雖然是營兵,但是所部絕大多數是本地人,因而部下沾光不少,也跟著全部被釋放了。這更是讓很多俘虜產生了“湯允文和髡賊有勾結的”想法。
這個情緒被散布在俘虜中的密探所獲知匯報。趙曼熊決定因勢利導的使一點離間計。起碼使得湯允文和其部下以后不為官府信任。
呂易忠在突圍中被俘之后,被明軍俘虜認出,隨后就作為重要俘虜安置在澄邁的臨時俘虜營里等候第一批轉運。除了他之外,還有捕獲的幕僚。幕僚們除了在最后的突圍戰斗中被俘之外,在大營和各處還有一些人被俘、被殺。最后送到馬裊的文職俘虜大約有二十多人。
這二十多個俘虜受了驚嚇,又狂奔了一天,一個個腿腳酸軟不能走動,不少人還受了輕傷。負責押送俘虜的伊龍紋覺得要硬逼迫他們走路恐怕會有人死在路上,當下將要一同被押往馬裊集中營的軍官們挑了幾十個身體強壯的,要他們給幕僚們抬轎子――轎子也是繳獲的――一路把人抬到馬裊去。這頓時在被俘的軍官中產生了極大的厭惡感,當下就有人聲稱抬轎子的時候要把“酸子們”摔死。
當然,沒人敢真得這么做,拿著鬼頭大刀,隨時準備砍人的牌刀手們顯然很樂意馬上為新得主人效勞。就在他們出發前一天,有幾個軍官就因為“咆哮無禮”被當即拉出去砍了頭。武夫們看似莽撞粗魯,其實心眼一點不粗,立刻都老老實實的了。
幕僚和軍官們被十人一組的安置在棚屋里,呂易忠等人被“凈化”之后,狼狽不堪的回到屋子里,眾人一個個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對視著,呂易忠原本年長,又當過官,還是總督大人的派遣來的幕僚,身份地位在其他人之上,即使是被俘之后狼狽不堪眾人對他還是保持著一定的敬意。忽然他和大家一樣,腦袋光溜溜,頭發和一把威嚴的胡子全部沒了,好象年輕了十歲,身上又套了一個口袋。眾人雖然不至于失聲大笑出來,但是還是一個個忍俊不止。
只有錢太沖憤憤道:“斯文掃地斯文掃地”
錢太沖也是在突圍的時候被俘的,原本他是能跑掉的,但是常青云的馬中彈倒斃,錢太沖正好路過,下馬救援結果馬被其他人騎走了,他和常青云兩個都當了俘虜。
當面對著髡賊明晃晃的刺刀的一瞬間,錢太沖拔出了佩劍想要自刎,幾個要抓他的士兵看他要自刎,一時間竟收住了刺刀,似乎要成全他。但是錢太沖幾次舉劍,每次舉到咽喉就想起了家里的父母妻兒,終于還是沒有死成。
幾個士兵看他連舉幾次還沒死,罵罵咧咧的把他的佩劍打掉,把他捆起來帶走了。
錢太沖羞憤欲死――撤退之前,他就想過萬一突圍不成他就立刻自盡,絕不受辱。但是真得要死的時候,他卻沒有死成,還被幾個粗鄙的髡賊兵士罵了好幾句。這種奇恥大辱讓他嘴唇哆嗦。沿看著沿路到處是人馬的尸體,丟棄的甲仗武器,丟盔棄甲的官兵被成串成串的驅趕著。錢太沖忽然猛得一沖,向東逃走。他知道自己是跑不掉的,這里到處是髡賊的士兵,只是希望髡賊將他殺死,成就死節。
他果然被擒了,跑出去十多步就因為手臂被捆綁失去平衡而倒地,當士兵們要把他拉起來的時候錢太沖大義凜然罵不絕口,只求速死。
但是他等來的不是可以讓殉節的刀槍,而是一根馬鞭,在被馬鞭狠狠的抽了七八下之后就疼得受不住,終于又被迫站起來回到了俘虜隊伍里去了。這回他和其他俘虜捆在一起,在馬鞭和刺刀下被驅趕著走了十幾里路回到了澄邁。
他們在澄邁沒待多少天又轉送到了馬裊。
“這里就是臨高縣的馬裊”來接受俘虜的髡賊傲慢的對他們一干人說道,“你們到了臨高――只是作為俘虜來得”
這種羞辱與后面遭遇到的“凈化”過程來說實在是不值一提。錢太沖也好,呂易忠也好,其他幕僚也好,原本都有一種想象,認為髡賊對他們這些幕僚讀書人還是有一定的優待的――用轎子送他們來就是一個證據。他們原以為到了關押的地方之后會受到一番禮遇,洗澡更衣,然后有一個簡陋但是還算舒適的住所――大約是當地富戶的一座小院,至于不濟也會安置在寺廟里。有人甚至覺得髡賊不但會讓給他們很好的生活待遇,說不定還會有姣童美女來招待自己。他們知道髡賊這邊沒有多少讀書人,一次性抓到這么多的讀書人,能不禮遇一番來做做自己求賢若渴的文章嗎?
結果不但沒有禮遇,反而遭到了極大的羞辱。當錢太沖踉踉蹌蹌的被趕到營房的時候一顆心如墜冰窖。
根本沒有什么“當地富戶的小院”或者“寺廟的房子”,而是一棟木結構的長方形屋子,屋子很空,排列著十張雙層的床鋪,床上鋪著草席而已。除此之外沒有一件其他家具。
這樣簡陋的屋子,加上自己身上遭遇的一切,對方哪里有優待自己的一點點跡象 被俘的幕僚們一個個愁眉苦臉的坐在床上,被統一剃成了光頭,又穿著口袋一般的衣服,每個人的心中都苦悶到了極點,連平日里的客套都懶得做了。呂易忠那奇怪的模樣雖然引起了一陣笑聲,但是很快大家又被愁悶籠罩了心頭。
“如今活得性命已是上上大吉,還談什么斯文。”常青云沮喪道。他原本的豪言壯語一下都灰飛煙滅了。
“髡賊如此折辱我等士子”錢太沖憤憤道,“我等…”一時間又前景語塞。他們如今還能干什么呢?要殉節的話,在澄邁就自殺了。現在是人家的階下囚,只能聽憑對方擺布。
呂易忠這會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年齡偏大,給凈化這一折騰之后只有喘氣的份了。他躺在床鋪上暗暗悔恨自己干什么要出“剿髡”的主意,又做什么貪圖將帥饋贈和戰后的戰利品答應王尊德去當什么“監軍的幕僚”。這會恐怕連小命都要沒了。
比起其他人,呂易忠知道自己的前景更加暗淡。他是對付廣州站的幕后主使,這點恐怕髡賊早就知道。這么大的一筆產業被毀,不用說髡賊是恨自己入骨。現在落到他們手里非得被碎尸萬段不可。
想到這里,他的牙齒都在打顫,“咯咯”的響個不停。
“呂先生,您在發寒熱么?”錢太沖雖然看他不起,但是為人仁厚,還過問一句。
“不是…學生稍有不適而已。歇息歇息就好。”呂易忠好不容易回答道。
“髡賊不知要把我們怎么樣?”有人揣摩著。
“大約是不要我們就偽職了――否則不需如此折辱我等;大約也不會要我們死,不然在澄邁就可以把我們都斬了。學生以為髡賊是要拿我等為質,與王制軍議和。”
“先生說得有理。”常青云聽得有道理,精神好轉了許多,“王制軍斷然不會不理…”
“據小弟看未必”錢太沖又昂然道,“何鎮臺全軍潰于澄邁,王制軍恐怕無法向朝廷交代,哪里還能顧得上我等”
這下又把眾人的心打入谷底。這里吃得又差,住得又糟,每天還被交出來集合點卯,這種日子他們如何過得?更讓他們感到不快的是作為讀書人,不管過去他們多窮,多少還能受到周圍的人的一點重視,唯獨在髡賊這里,髡賊只將他們視若和其他俘虜一樣。這讓他們非常的不愉快。
“吃飯了”外面有人喊道。按照制度,每棟營房都要安排人值班,負責領取飯食搞衛生這樣的事情。有一次輪到錢太沖,他因為自己的怯懦而悔恨,便故意拒絕做值班的事情,打算髡賊一旦追究他就“罵賊而死”。
但是髡賊并沒有追究,錢太沖拒絕履行值班的義務的結果就是沒有人去領飯,全體也跟著餓了一天。錢太沖沒有“罵賊而死”,反而被同營房的人埋怨了一晚上。
他們還曾經抗拒過搞衛生――這種事情應該是仆人來干得。但是不搞衛生的結果是臭氣熏天,髡賊顯然不在乎這棟營房里是什么氣味,直到他們被糞尿的臭味熏得吃不消主動提出要清理為止。
“你們端正點態度,你們是俘虜,不是老太爺”管理這個營地的髡賊軍官惡狠狠的說道,“沒把你們趕去修路就算是優待了”
果然,沒有幾天,他們就看到營房里的軍官們一早被成隊的驅趕出去,晚上一個個疲憊不堪,滿臉塵土泥垢的回來。
錢太沖不害怕――他是所謂耕讀世家出身,自己家里也下田勞作,屬于能吃苦的,但是其他人就被這威脅嚇軟了腿。多數人認為對方也沒做什么太過分的事情,沒必要和髡賊鬧僵。
“如今是在坐髡賊的監還講究什么?官府的大牢比這里還要不堪呢。”有了解刑名的幕僚說道,“那才是漆黑一團,黑不見底”
常青云道:“我看髡賊也不是不優待俘虜。”
他說得是在這個戰俘營里的某一棟房子,這里的軍官們從來沒被趕出去修路,而且吃喝的似乎不壞――時常能聞到肉香魚香。
“這里住得都是湯允文的部下。”有個幕僚小聲道。
這是趙曼熊搞得離間計的一部分:在他的安排下,軍官集中營里湯部被俘的軍官都被單獨隔離出來,他們得到較好的住處和伙食――軍官吃得很差,只保證他們能活命而已,畢竟這些人將來是要釋放的。看守對他們也很是客氣,有時候還單獨將他們提審幾個時辰。回來的時候周圍的人怎么看都不象是受了審問,倒象是去吃喝玩樂了一番。
“髡賊在臨高三年,湯允文對此竟然不聞不問,其中必有隱情”常青云咬牙切齒道,“當初他若能及時進剿,髡賊羽翼未成,何至于有今日之敗”
眾人都有同感,紛紛對湯允文起了疑心――有人甚至懷疑湯允文能夠在全軍潰退前脫身本身就是詭計。
呂易忠也來了精神:“何鎮當日命全軍退回,以湯部和瓊州本地操軍為先鋒,這支人馬一戰即潰,其中大有蹊蹺”
“髡賊是海外蠻夷,我為主,彼為客,打起仗來卻是主客易位,我兵處處被動若無漢奸內中指引,髡賊豈能如此順手?”
“不錯,都是漢奸壞事”
慷慨激昂的討論在此再一次印證了“敵人是不可怕的,壞事的永遠是漢奸”這條真理。至于湯允文賣國這件事,似乎就成了鐵板釘釘了。
其中也有人覺得有與理不合的地方,但是此時此刻,每個人都想為這次大敗仗找到一個和自己無關的理由,誰也沒有提出置疑,反而搜腸刮肚的尋找湯允文“賣國”的可疑跡象。
錢太沖沒有置疑,但是也沒有附和。他覺得湯允文賣國之說并不是那么硬氣。湯允文是經制武將,說他收受髡賊賄賂故意不剿不報,這個有可能。說他指示手下人故意潰敗,擾亂大軍,這個很不可能。湯允文就算再貪財也絕對不敢用斷送自己手下軍隊的辦法來換取錢財,至于他投靠髡賊更不可能――朝廷的經制武將不當,難道去當什么海外蠻夷的官兒么?從常理來說是說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