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的理論和我不同。”裔凡說,“他的論點就是:在工業充分展開,可以隨意調配資源來控制各個部門的產能之前,財政和會計不過是賬房。不過,就算目前的產能也是根據項目需要來預估的,準確及時的預算核算是生產能離不開的。財政又不只是政府部門的費用投資,更是貨幣調節的一方,貨幣發行回籠離不開財政。”
裔凡說到興頭上,他對貨幣政策的關心程度遠不如他對財稅體制來得熱心。他一直自詡為“總會計師”,而且暗自打著算盤,程棟的這個財政總監是政務官,最多兩屆之后就要下臺,到時候自己就是這個職位很有競爭力的人選。
從默默無聞的中層一下進入九長老的位置,這個希望值得裔凡對能夠表現的事情一貫不遺余力,盡管五道口這個集團沒有形成一個很強有力的團體,但是起碼現在能夠發出足夠大的聲音了。
他興致勃勃的談著自己的一攬子財稅方案,有些東西其實現在已經實施下去了,有的還只存在在于他的筆記本和數不清的備忘錄上――寫備忘錄制定政策基本上就是裔凡在平時的主要娛樂活動。
“臨高經濟上目前最基本最急迫的問題是什么?財稅、核算與市場”他猛拍了一下桌子,“不搞這套現代化的體制,我們還不如干脆取消所有貨幣,倒退回實物配給和物物交換的經濟結構上去。”
“你要這樣提的話督公肯定贊成,”陳策說,“談你的計劃,少評論了。”
吳迪也說:“別提誰誰誰了,我們就事論事。”說著他不安的瞥了四周一眼。
“好,”裔凡說,“很多人只是把稅務當做聚斂的手段,其實財稅問題很復雜。財稅決定了公共品的投資與消費,決定了公債規模,決定了金融市場的控制力;至于核算,我相信大家都明白:一個財政體系,沒有經濟數據是建立不起來的。核算決定了對經濟數據的掌握,決定了投資方向,決定了進出口的規模和明細;市場決定了有沒有這個地點與機構來執行貨幣的發放和回籠,決定了政府對貨幣的控制力繼續細化。”
他這番發言對在座的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這是常識。裔凡之所以這么說,主要是鍛煉一下自己到正式的元老院財政金融聽證會上的演講――他打算用這個給元老們留下充分而深刻的印象。為此一個人在文瀾河邊已經練習過很多次了。
“財稅的根是稅。在采用稅制上,除了我們要繼承的農業稅這樣的直接稅之外,新開發的稅種應該盡量沿用舊時空的流轉稅體系。至于兩級稅務體系就不必要繼承了――我們的地盤還很小,在土著稅務人員偏少,素質很低的狀態下,搞兩套機構是不合適的。所以暫時只有國稅局掌握。地方政府的財政靠上級全額撥款;至于公債面向全部臨高居民發行,由德隆承銷,需要時也由德隆回購。在目前規模下還不必要立即建立對應的市場機構,但是德隆內部要分清楚,審計要在德隆駐點,防止濫發和過度回購,有必要建立財政部和審計聯合的金融委員會,對于德隆的常規業務和非常規業務作出季度規劃。”
“公債暫時不忙,特別是我們的轄區不過一個臨高的時候,”吳迪說,“現階段這套東西越簡單越好,不然牽扯精力太多。”
“沒有公債還發屁個貨幣。你的金融怎么學得?”裔凡本來就對吳迪看不順,這會干脆直接噴。
“我沒說不能發,但是財政部和德隆之間換換手就完了,別公開發售了。”吳迪說,“臨高這么個小地方,搞太多的花活有意思嗎?別說自由購買了,你就算攤銷又能賣給誰去?”
“臨高靠著我們發家的人不少,讓他們貢獻一點難道不應該?反正他們也在偷偷的向外面轉移財產。”
“那能有多少,再說人轉移財產還不是因為我們沒有發散出王八之氣來。”吳迪說,“對我們的前景還是缺少足夠的信心。”
“好了,你繼續。”陳策說。
“然后就是核算了,是整個經濟金融的基礎,目前臨高雖然有上百的產品線,但是主要還是歸結于以煤鐵有色金屬為原料,內部基建為消費者的重工業,以食品加工、棉布成衣、火柴等為主,以臨高居民為主體逐步加大對外出口的輕工業,以及以衛浴陶瓷、鐘表、化妝品為主,以出口為主要目的,逐步對內推廣的奢侈品工業。
“這三個條產品線里,第一種是臨高需要對外支付的主要項目,而且以白銀計價不直接產生利潤,第二種原料多半也是進口,但是出口部分的利潤就可以支撐整個工業的繼續發展,而對內以糧食券為計價手段的銷售實際上最終也轉換為白銀計價,第三種是以第一種工業作為支撐的,而且是利潤的主要來源之一。同時,臨高還存在純消費領域的進口:糧食、人口。糧食支撐人口的進口,而人口的費用還要加上檢驗檢疫、體力恢復等,那么這塊需要進行人力資源成本核算,通過細化核算決定人口進口的方向和方式。
“以上的核算只是成本方面的一個概論,而費用的核算則需要大量的基礎會計人員,鑒于目前生產比較簡單的情況,可以由財政部下設一個會計核算部門,統一對各單位核算,但分別編制報表,逐步擴大總賬規模,加速每月合并報表的編制。而同時核算與稅務也是分不開的,不止央企需要核算,財稅、德隆更需要。”
“你說得這套,我打賭元老院的多數人都不懂。”陳策說。
“你這不是廢話嗎,懂這套東西的人都在財金部門了。馬督公不是一天到晚鼓吹‘工程師治國’嗎?我們也算是一種工程師啊。”
陳策忽然意識到這家伙野心勃勃,從他搞那個勞什子契卡就該看出他的野心來。不由得心生警惕。
“所以我看你的統一核算還是不搞為好,這觸動了督公一直堅持的物資計劃調撥體制。”吳迪再次提醒他,“他對這個理念不會輕易放棄的。”
“這我知道。”裔凡點頭,“我這是方案不是定稿。就算完全批準我的方案,實行當中也會有各式各樣的問題的,到時候再調整就是。”
“最后就是市場,主要是指金融市場,”裔凡繼續道,“目前臨高民間以及民間和穿越政府之間就存在合股經營的情況。那么先建立店頭市場,開展政府指導下的股票交易就是一個必須要盡快解決的問題。同樣,紫誠記和德隆以及雷糖對外的合資企業也可以納入到這個市場中來,紫誠記在廣州的點就可以看做是廣州證券所的雛形,但是,股票市場目前只是金融市場中一個很小的試點,對于臨高的財政和貨幣體系來說,最重要的是盡快建立債券市場,以公債的發行作為,公債可以通過財政一方起到調節貨幣規模的作用,而德隆同時通過信貸規模在銀行端調節貨幣;同時金融市場還必須包括海上、火災保險機構,大海貿是以兩點為基礎的,一是股份制,二是保險制度。對于商品交易,合作社現在就是一個商品交易所的雛形…”
“證劵、商品交易所還有你的保險公司之類暫時先不要扯了,這個和債券市場一樣。經濟規模太小搞這個沒意思。而且現在也沒有足夠的客戶。”陳策打斷了他的進一步高論,“起碼到統一海南占領廣東。你現在搞得越宏偉,被槍斃的可能性越大。執委會這干人不一定喜歡馬督公的理論,但是全信奉‘簡單就是好’的理論。”
“行,行,我簡化簡化就完事。”
“裔主任,你說了半天全是理論上得。到底這個會計和審計體系怎么搞?”金枝嬌在會議上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發言了,“要照你的說法,我們‘氣卡’等于是審計會計統計一肩挑,怎么協調和企業會計部門的關系就成問題了。”
“這事我有一個想法,”裔凡說,“會計體系,關注的其實就是央企和參股企業,由于合格會計人員的不足以及單個企業規模較小,我們可以采用整個臨高設立一個賬務中心,處理所有臨高企業的賬務數據,央企內部的所有交易目前可以都做關聯交易處理,只有進出口才產生現金流,將費用核算部門獨立出來,處理所有企業的費用支出,另外再搞個計劃與預算部,統籌所有臨高廣州雷州三亞的企業預算。”
“這個討論為時過早。”陳策說,“我看你只要把各家企業的財務制度健全起來就好,數據收集完備,以后怎么做都可以。”
“行行,對了德隆銀行添置銀行保衛人員的事情,程棟沒什么意見?”陳策問。
他詢問的是德隆銀行的辦公室主任獨墨――此人屬于D日之后一斤也沒有瘦得極少數人,他干過財務,所以也就成了財金口的一員,一度在契卡干活,德隆分家之后因為以前搞過辦公室接待改為擔任德隆銀行辦公室主任這個職務。
獨墨和裔凡的很多理念上完全一致,所以是裔凡的鐵桿粉絲,他是裔凡在契卡里的基本人馬。這個調動突如其來又讓他無法回絕,至于裔凡對組織處突然把金枝嬌塞給他頗有怨言――他想象中的契卡是個廉政公署之類的地方,不是會計事務所。
“程委員看到后是簽字了,這事我估計下次執委會開常務會一筆帶過的流程。”獨墨說裹在一大堆簽報上去的,一個小小的銀行業務請示。
隨后大家繼續談天論地,只談風月了。裔凡覺得水喝多了,要去上個廁所。
“我也要去。同去同去。”陳策說。
在三樓的一間現代化的小廁所里,兩個男人并肩放水。就在裔凡發出暢快淋漓的呻吟聲的時候,陳策小聲說:
“你的方案其實有搞國資委的意思。這恐怕會找到督公的狙擊啊,而且鄔德肯定會和他結盟――有了國資委,企劃院的地位就大大下降了。這兩個人搞到一塊去之后你的方案就很難過了。”
“關于這點我有覺悟的。”裔凡繼續保持放水的姿勢,小聲說,“好歹執委有九個不是。”
“懸得很。”陳策表示擔憂,“你不要忘記,文總你別看他過去是個自由派,還是個小資本家,其實本質上也是個計劃經濟分子。他是個標準化主義分子――從這個角度來看,他的統制欲比督公強多了。至于展無涯,地地道道的工程師,他肯定會站在文總一邊。馬甲是個滑頭,而且這事情和他不相干,他沒必要跳出來。其他人也差不多的態度,打醬油為主。”
“元老院的常委會呢?執委會又不是一手遮天。”
“你這方案這么復雜又專業,還指望常委會的人聽得懂?他們只能決定方向――你要他們決定撥款數量和撥款分配,這個沒問題。你要他們決定該發多少貨幣,會計怎么走賬,這是專業問題,本來就不該他們管得。”
裔凡沉默了下:“我還是要試試看。”
“我看你還是稍安勿躁,準備一個簡單的上報比較好。”
“簡單的我也有,”裔凡說,“先來復雜的,鬧騰一下,然后再來簡單的,就容易過了嘛。”他扣上褲門,“過于簡單的東西,一時半會不會有問題,時間久了肯定有弊端。反正我是有言在先了,決定權在上面。”
“收兌貴金屬和銅錢你們打算怎么辦?”程棟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接見了遞送方案的三員主要干將,“這事情涉及民生和民心,不能不慎重。”
他的辦公室里有點擁擠。里面最多的是檔案柜,里面塞滿了各種財務上的文件和卷宗。過去這里是穿越集團所有財務資料的匯總地,隨著部門愈來愈多,相當多的卷宗轉移到了它們本該去得地方。原本顯得擁擠凌亂的辦公室才變得像樣一些。
家具還是最早的制造的白木胚的桌椅,裝飾只有幾盆綠色植物。很多人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懸掛搜刮來得明人字畫,最起碼也要掛幾只福建產得克拉克瓷器的盤子當裝潢。但是在他這里根本就沒有。墻壁白得耀眼。
裔凡有時候覺得此人在這上面的艱苦樸素到了矯情的地步。
“來人。”他喊了一聲。一個穿著女辦事員連衣裙式制服的年輕女子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倒茶”
“是。”秘書退了出去。
“你也終于有秘書了。”吳迪不動聲色的拍了記馬屁,“執委中也算少有了?”
“不算少有。文總和督公一直沒有。現在元老都有分秘書的指望的時候我才敢用秘書。不然就是靶子。”程棟苦笑了下。秘書一會端來了三玻璃杯的紅茶菌飲料。
“只有這個,先將就下。”
“沒事,我就愛喝這個。”吳迪馬上一口氣喝了半杯。
裔凡沒喝,直接進入正題:“簡單的說來就是出公告,規定白銀和銅錢的流通最后截止期限。到期之后禁止一切非我們發行的金屬幣在臨高的流通。”
看到程棟直皺眉,他知道自己的這個提法對方不大贊成――這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個是行政手段,還要輔助以具體的實施辦法,我的想法是…”
“在說你的想法之前,我有一點要先和你們談清楚了。”程棟說,“我,也包括執委會,雖然贊成收兌市面上的金銀和銅錢,但是絕對不希望百姓留下一個我們在搜刮錢財的印象。老百姓不會管你的經濟政策或者貨幣政策。他們只會認為你搜刮這些是為了自肥,這是一;更糟糕的是他還會以為我們要跑路,所以才這么拼命的搜刮金銀銅錢。民心這東西,難養易敗,老百姓早就被官府坑得極其多疑,這種重大的經濟舉措得非常小心。絕對不能落下與民爭利的把柄。”
“事實上的確有這樣的意圖――”
“這我當然知道,關鍵是吃相,吃相。”程棟強調,“不能太難看了,尤其是在我們的第一塊根據地里。”
“是,這個我們是明白的。”裔凡連連點頭,“所以我們討論下來,盡量采用軟性手段。通過商品流通和稅收來達到目的。不過這這樣延續的時間會比較長。”
具體措施就是:所有穿越集團控制的臨高零售批發渠道,在過渡期之后全部使用流通券計價,不再接受白銀和銅錢;在過渡期內,各家店鋪設置兌換柜臺,收入白銀銅錢兌出流通券;過渡期執行雙重標價,對白銀和銅錢采用貶值標價,促使消費者使用流通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