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亦直有些得意,頗有為民做主的感覺。然而下午就有沈睿明便來提意見,認為他是“依鬧治國”,“隨意踐踏規則”,“有法不依”…鬧得董亦直老大一個沒趣——因為這年齡限制本省也是他這自己訂出來的。還有人置疑派出所的戶籍登記工作到底是怎么做得,隨心所欲的讓他們自己報年齡,弄得慕敏臉色很不好看。
最后還是林佰光出來打圓場,說這也算是“招攬民心”之舉。幾個老頭也是有“拳拳報銷”之心,和一般的鬧事不同。這種“心向元老院”的熱情不宜打擊。再者這舊社會識字人口本身就少,再用年齡一攔就更少了。
最后他拿出了一個折衷方案,立刻出一個公示,大意就是為滿足廣大人民群眾踴躍為元老院和人民服務的需求,取消本次公考的年齡限制,只要年滿十八周歲,身體健康無殘疾,均可報考。至于有謊報戶籍年齡來報名的,限在報考前自行在派出所改正,否則一律取消考試資格,還要追究法律責任。至于要不要追究某些考生在報考地點吵鬧喧嘩的問題,林佰光覺得:“…眼下民氣可用,有些事宜寬不宜苛,否則就失去了立法為政之意了。”
考試那天,袁舒知和曾卷起了一個大早。曾卷的母親早已備好兩份考籃。自古要進場考試的舉子都要預備這一套。不論是院試、鄉試還是會試,都是連考三場,每場三天。說是三天,實則是第一天的晚上才進場,翌日子正(即零時)發試卷,到第三天早晨交卷。
考生在考場里不但要考試作文,還要吃喝拉撒,所以一應吃喝拉撒所需物件乃至鋪蓋所都要預備齊整。只不過考生有貧有富,這考籃和里面的物件也有著天差地別。
曾卷家過去從無讀書人,曾卷也未曾應過院試。這兩份考籃是曾卷的母親從老街坊那里借來的,都是讀了一輩子書考了一輩子的老秀才的物件。竹編的考籃經了幾十年的雨打風吹,煙熏火燎,都黑黃黯淡的看不出地兒來了,東西倒還結實。
要備的物件曾卷的母親都已備妥:文房四寶,銅銚、號頂、門簾、火爐、燭臺、燭剪、卷袋、爐炭;又有場食:點心、蓮子、干龍眼、炒米、醬瓜、生姜、阿魏…
這許多東西一個籃子里裝不下,還要被行禮卷。有錢人家,自然是有仆役背著送到門口,進了門,花幾個錢便可以叫場內的夫役老軍代勞;普通人家就只有自己勞力了;再等而下之的,連湊齊考籃里的米菜都不夠,勉強湊些需用的東西帶進去。
曾卷哭笑不得,因為報紙和報名處早就說了:此次公考,分筆試面試。筆試合格才進面試。而筆試只考一天,午飯也由政府統一預備,用不著備下這許多物件。
和母親好說歹說,才算是免了帶這幾十斤重的考籃。只將考試須帶的物件包了個包袱帶著。曾卷道:“我看澳洲人干部和當兵的都有個布帶挎包,又能帶東西,背著又方便。只可惜沒出買去。”
正說著話,忽然見張毓帶著伙計,拿著食盒來了。原來他知道今天是曾卷公考的日子,特意將店鋪里的點心裝了一食盒送來。
“阿卷,我祝你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張毓說道。
一對朋友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曾卷的心中說不出的溫暖。這半年多來,正是張毓為他的公考事業修橋鋪路,花錢又費力,完全出于計回報的友情,有友如此,夫復何求?他激動地點了點頭。
“子玉還沒從臨高回來。他若是在廣州亦是要來為你壯行的!”張毓說道。說罷又對袁舒知說了些勉勵的話,最后,連明女也出來說了幾句吉利話,祝賀舅舅和“阿公”“一飛沖天”,“一鳴驚人”。說得袁舒之雙眼濕潤——他是個無親無眷之人,何曾有過天倫之樂,如今得這小女孩子一句關切的吉利話,心里亦是異常激動,對明女說:“好丫頭,阿公一定飛上天!”說得大家都笑了 別過親朋好友,曾卷和袁舒知便踏上了公考的征程。
公務員考試的地點設在原來的大明廣東貢院。因為這次招考崗位多,這次報考人數激增。僅發出去的準考證就有2000份以上。廣州也沒有這般大的學校可以用作考場。留用的原廣州府通判現在綜合辦參事魏必福便建議沿用原來的廣東貢院。這所位于大石街的貢院有5000個號棚,足夠應付全部考生了。
這貢院即使對來自21世紀的元老們來說也堪稱建筑奇跡。屋舍連綿,氣象恢宏。包括劉翔在內,元老們凡到廣州的,必然要來此地一游。
此時,本次公務員考試的主考官張允冪正在明遠樓上,眺望著這連綿不絕黑壓壓的屋瓦。這座建筑是監考官監察全場的制高點。此次公考也就作了監考辦公室的所在。
因為這是元老院第一次組織大規模統考,各方面都很重視,劉翔原想派國民軍來維持周邊秩序,自己親自擔任主考官。還是林佰光建議說不宜搞得太隆重。
“雖然公務員考試是脫胎于科舉考試,但是我們畢竟不是搞科舉制度。最好不要給市民留下這樣的印象。維持秩序,多派些警察去就是。至于考官,現成的廣州干部學校的校長張允冪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看劉翔還有些戀戀不舍的意思,又悄聲道:“這班考生傳統思維甚重,考取了,以后多半會視主考的元老為‘座師’——張允冪這樣的小女孩子不要緊,換成其他元老可就…”
這番話驚得劉翔出了一聲冷汗,暗罵自己怎么忘了這茬!于是便點了張允冪當主考官。
張允冪對自己的各種臨時職務也處變不驚了——她開始適應自己的角色了。
“這地方真大!”張允冪站在明遠樓上,贊嘆道。
要說這明遠樓,其實并不高。但是在幾乎沒有樓房的17世紀廣州城里,二層樓就是制高點了,足以俯瞰整個貢院。
這所貢院院坐北朝南,主體建筑呈現左右對稱的長方形格局。四周高墻環繞,四角另有望的更樓,竟似一座小城一般。
建筑的中軸線由南往北,依次是頭門、儀門、龍門、明遠樓、“天開文運”牌樓、至公堂、戒慎堂、聚奎堂及后門。
貢院中軸線是一條石板路,兩旁古樹參天,石板多已破碎,野草叢生。這次突擊情理過之后,依然可以看到道路縫隙內到處是雜草——在大明治下,這貢院也是三年才用一次,這里面積又廣大,維護不易,多少有些荒蕪破敗之感。
石板路兩旁便是密密麻麻的號舍,號舍數十間為一列,每列入口的墻上寫有漢字編號,以《千字文》里文字的順序:“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張…”來編號。“天”字在東,“地”字在西,“玄”字在東,“黃”字在西,如此類推,直至號舍排完。這明遠樓就居整座貢院的正中,起到監控全場的作用 張允冪好奇,曾經到巷道里去看過,只見這號舍又矮又窄,只有3尺寬,4尺長,6尺高。在里面不站不直身子,亦躺不下來。只能端坐其中。舍內墻上有兩層磚托,各層架設放著一塊稱作“號板”的木板。一塊用以坐臥,一塊權作書桌。考生在其中燃燭作文。秋闈的時候天氣尚熱,幾千人擠在這小小的號棚里,又不通風,悶熱流汗,煙熏蟲咬,拼命搜索枯腸;絞盡腦汁拼湊文章。在里面作文的艱辛可想而知了。
最令張允冪受不了的是每排號舍都有幾間作為“臭號”,權作廁所,考生便溺都在其中,惡臭熏天。雖然她去參觀的時候距離上一次考試已經過去很久,但是路過臭號依然可以聞到屎尿的臭氣。為此她特意打報告:申請在貢院里修了幾個大廁所供考生使用。哪怕是用糞坑也比隨地便溺的臭號衛生的多。
“報告首長,已是8時正,是否放考生進場?”
“開柵門,讓考生進來吧。”張允冪點頭同意。
新的規矩是上午8時開考場門,9時正式開始考試,12時結束。下午14時開始第二場考試,17時結束。
曾卷和袁舒知在頭門外候著。門外黑壓壓的已經聚滿了考生。因為人數眾多,警察已經封鎖了周邊的道路,只許有準考證的人進入。大伙翹首以盼,想見識下這頭回舉行的“澳洲科舉”是何樣子。
袁舒知沒進過貢院,但是聽人說過,貢院鄉試放人入場以放炮為號,先放三炮開頭門,再放三炮開儀門,最后三炮才是開龍門,龍門一開才算是正式進場。這時他忽然聽到鎮海樓上炮聲一響,接著城中各處鐘鼓樓齊鳴,連敲八下,知道現在是澳洲人的所謂八點了,也就是辰中時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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