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想了想也的確沒什么好法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漫無目的在街上閑逛著。時候尚早,廣州城里的有閑階級尚在高臥,街道上店鋪亦沒有全部下板營業。唯獨沿街的小吃攤販上熱氣騰騰,已經在售賣各種點心小吃,供應一早出來下力忙活的人了。
李子玉道:“今天干什么?不念書,要不還是去看公仔書?”
曾卷興味索然:“《三國演義》最新一卷又沒來,前面的我都看過了。”
李子玉道:“你就不會另選幾本看看?《東周列國志》也不壞。”
&:3w.;“故事連不起來,人也太多,名字又難記,”曾卷對此不感興趣,“用計的故事也太少了,謀士就是耍嘴皮,說幾句話就能敵國退兵,假得一比…”
“這你可就不懂了,謀略,謀略,是要從天下大勢來看得,倒比什么火攻水攻要復雜多了…”李子玉年長,讀書閱歷也多一些,對此很有想法,想趁機兜售下自己的“見識”。
奈何曾卷和張毓對此并不感興趣,張毓便提議去大世界逛逛,看哪里又多了什么“新鮮玩意”。
“最近江面上都是澳洲人的船,據說運來了許多新鮮玩意。順便也給曾兄瞧瞧有什么生發的機會。”
曾卷到底年輕,情緒低落只是一瞬,聽說有新鮮玩意可看,又來了勁頭。
三人便一起往大東門而來。邊走邊說些閑話。李子玉說起社學里的吳學長,說他最近很久不來社學了,據說是搭上了貴人 “他呀,他現在搭上了一個假髡黃公子,成了髡學人才,不但和玉源社的人打得火熱。還成了梁公子的座上賓。”
“據說玉源社的人已經幫他打通了關節,這次的童子試他是連戰告捷,大約今科是必中一個秀才了。”
“吳學長也不容易…”曾卷隨口道,心里卻很不舒服,吳佲和他們的關系也不錯,照理說聽到這個消息他應該為他高興才對。然而他的心里卻莫名的堵得慌。
“這世道,還是要攀附權貴才行!”反倒是李子玉突然憤懣起來,“什么道德文章,全是狗屁不通的騙人玩意!”
李子玉突然這么憤世嫉俗,倒讓張毓有些吃驚,曾卷卻知道李子玉的大伯原本給李子玉在本衛謀了個差事――白拿一份錢糧,沒想到卻給人走上官的路子捷足先登去了。李子玉對此耿耿于懷,背地里罵“藥丸”已經好幾天了。
三個人都嘆了口氣,一路逡巡走到大東門附近。忽然張毓道:“奇怪,這街上的人怎么這么少?”
經他這么一說,他們才發覺街道上很是冷清,原本一早就進城賣菜出糞的農民也沒看到幾個――原本這會正是這些人出入城池的高峰。
正疑惑間,忽然前面的街道騷動起來,有人迎面跑了回來,神情緊張,街面上一時有些亂。三人還以為是前面有大員入城正在清道。然而前面并無“軍民人等回避”的鑼聲,正猶疑間。只聽得有人在低聲叱喝:“讓開!讓開!”接著便是雜亂的腳步聲。聽起來似乎有不少人。接著又聽得有人在急速的喊道:“快!快!”
這聲音張毓可聽得明白,是澳洲人說得“新話!”
這廣州城里,通行說得是廣州官話,外來的官員大多說官話,說新話的,只有“澳洲人”和他們的手下。只是這幾句新話字正腔圓。絕不是在工地店鋪里給澳洲人打工做活的人說得出來的!
李子玉和曾卷也意識到情況不對,頓時臉色煞白。倒還是李子玉反應極快,低聲道:“快走,咱們躲到巷子里去!”
幾人也顧不得讀書人的體面,撩起袍子。緊趕慢趕幾步,竄入一旁的陋巷中。曾卷還要往深處去,李子玉一把拉住他,低聲道:“莫跑!先躲一躲!”
三個人蹲下身子,顧不得臊臭熏人,縮在巷口幾個尿桶的后面觀望。
只見街道上急促的腳步聲漸漸臨近,聽這腳步聲,起碼也好有幾百人。這是什么情況?莫非是官兵兵變了?兵變在大明朝可不是什么稀罕事,亂起來燒殺無所不可,頃刻就是混世魔王再世。一想到這里張毓只覺得渾身發顫,碰到李子玉的手也冰涼冰涼的。
片刻只見街上已經空無一人,只留下些丟棄的菜筐糞桶和幾只鞋子,只見一隊又一隊藍灰色短上衣的兵提著著鳥銃從巷口跑過。鳥銃上都裝著明晃晃的短劍,在陽光下閃著瘆人的寒光,士兵們頭戴鐵盔,臉面瞧不真切,然而在張毓看來個個眼露兇光,猙獰之極。張毓只覺得膀胱一陣發墜,直想尿尿。耳畔傳來咯咯的牙齒顫抖聲,原來是曾卷。李子玉臉色煞白。
街上的兵過了好一會才完,李子玉使了個顏色,三人貓著腰沿著墻根往巷子深處一溜煙的跑去。
他們一口氣跑出去二里多地方才止住腳步,尤是驚魂未定。李子玉結結巴巴道:“是,是,是髡賊!”情急之下他的話都說不利索了。
大街上過得兵是澳洲人,這點他們并無異議:來人都是短發短衣,偶然聽到的幾句口令也是新話,最關鍵是他們手中上著刺刀的火銃,這可是沒有第二家有得軍國利器!
張毓驚魂未定:“澳洲…澳洲…人,不是在大世界…做買賣嗎?怎么怎么…”澳洲人兵臨城下,火燒五羊驛其實過去沒有幾年,但是這幾年他們的形象一直是和平友好的商人。現在忽然之間爪牙畢露,實在讓他們有點不適應。
“我看他們早就有不臣之心…”李子玉還想說幾句,卻被曾卷打斷了,“別說這個了!現在咱們怎么辦?大大大兵進城!”
三人頓時都慌了神:髡賊一入城,難保不會“縱兵大掠三日”,這是自古以來造反者籠絡部下的不二法門。而且澳洲人幾年前在珠江口戰役中各鄉鎮干得事,也實在算不上“秋毫無犯”――當初運載從四鄉擄掠的來的戰利品和俘虜的船只路過白鵝潭的也不在少數。
一想到傳說中“一排排掛在樹上的尸體”,三人不由得都喪了膽。張毓手足無措道:“要不咱們先回家去再說…”
曾卷一聽也道:“是!我們還是先回家,瞧瞧風頭再說。我爹大約還不知道,我出來得時候看他剛下了鋪板…”說到這里他的臉都白了――城一破,往往是進來的大兵還沒動手,城里的各種宵小搶先動手擄掠起來。
“是,是,我們還是先回去再說!”李子玉說著忽然想到自家是世襲的軍戶,大伯還頂著個廣州前衛千戶的名頭――髡賊對景起來豈不是要來抄家滅族?渾身上下抖得如同篩糠一般,喃喃道:“要是識新能回來就好了!他是投了髡的了!”說著忽而想到張毓是澳洲人的“欽定供應商”,應與澳洲人關系不淺,不由得對著張毓行了一個大禮,哀告道,“張賢弟救我!”把毫無準備的張毓駭了一跳,道:“子玉兄!你怎么了?”
“求賢弟看在你我同窗的分上,救我,救我全家一救!”李子玉哀哀求告,情真意切,就差當場跪下來了。
張毓一時摸不著頭腦,若說在廣州城里人脈地位和財勢,李子玉是他們中的佼佼者,和他們為友,頗有些“折節相交”的意味。平日里只有社學里的同學求他的,沒有他求別人的。突然這么卑躬屈節的求告,讓他大吃一驚。
“賢弟也知道的,我家是廣州前衛軍戶…”說到這里張毓才恍然大悟:他和曾卷都是升斗小民,只要捱過前幾天的混亂局面,澳洲人是絕不會和他們為難的。但是李家是世襲軍戶,大伯還是千戶…澳洲人進城之后,少不得要“清洗”,他們可都是聽說過當初澳洲人在鄉下的手段的。
“…賢弟現在是給澳洲人供貨的商鋪,又得真髡的青眼相加。澳洲人入得城來必然是秋毫無犯的…”原來李子玉想帶全家在核桃酥店避難。
要在往日,張毓一定是虛榮心爆棚,但是此刻他哪里敢答應:自家說到底只是給澳洲人供貨,和那位真髡也沒什么特殊的關系――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沒見過洪首長。
張毓遲疑道:“這,我家只是給大世界供貨…和澳洲人并無深交…”
李子玉還想說什么,后面又有人跑來,一路跑一路叫道:“快上鋪板!街上過兵啦!”
話音未落,原本還算安靜的街道上,頓時亂了起來,已經下板營業的各家鋪子都亂了,老板跌跌撞撞的從鋪子里跑出來,一迭聲的叫伙計學徒出來收拾已經擺出來的攤位幌子上鋪板,只聽得街上一陣乒乓亂響,才卸下來的鋪板又裝回去。三人被嚇得魂飛魄散,再也顧不得“對策”這回事了,各自撒開腳丫子逃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