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云苦笑一聲:“明人不說暗話,昨夜總督府得到高要縣的消息,說這個姓曹的把總帶著幾十號人在城外鬧事,還跟錦衣衛扯上了關系。熊大人怕萬一雙方僵住了面子上不好看,便叫我急急趕來做個中人。還沒到碼頭就聽到了連發銃的聲音,接著那群兵痞就轟鴨子一般敗退回城里了,我已是心中雪亮――當初在萬軍中逃出性命,這連發銃的聲音是再熟悉不過。單就論兩廣地面上,能以一船之力如此輕松就打發掉幾十個軍漢的,也就只有首長們了。”
索普點點頭,既拉了交情又夸了對方,看來這個常青云在臨高戰俘營沒白待。
“我當即回稟熊大人,說錦衣衛的林百戶一行人多勢眾且武藝高強,已經解決了那幾十個丘八。然而姓曹的也并非善茬,大約就在上下水路都布置著人馬候著幾位,怕是不肯善罷甘休,因此熊大人便派我一早前來,要么請諸位高抬貴手,將那女子讓與曹把總,熊大人這里愿送五百兩銀子;要么請諸位稍稍忍讓,改頭換面,我這里派人帶諸位走山間小路回省城,放空船回去便是。”說完常青云自失的一笑,“不過這倆條件恐怕首長都不會答應。”
索普笑道:“你既知道有連發銃,交人和遁逃兩事再也休提。”
他又問道:“你知道那女子是何許人?”
“學生不知。”
“她以前是廣東巡按御史高舜欽的如夫人,”索普道,“說起來,亦和你們算是同類,淪落到如此地步,不說救她出水火,再把她推回火炕總說不過去吧。”
常青云道:“她不過是區區一個女子,再說又是個小妾而已。”
索普心中暗暗鄙夷。只見常青云抬頭看著他:“曹把總竟是小事,恕小人斗膽,以首長之尊。親身來肇慶,恐肇慶乃至兩廣又要遭受無妄兵災了罷。”
“刷”的一聲,林銘立即掣出繡春刀在手,擋在了船艙的出口。謝澎也抽出了左輪手槍。
常青云并不回頭:“首長。學生雖不懂兵事,也知道肇慶難擋大宋大軍的一擊,只是以兵敗待罪之身,卻深受熊大人厚恩,實是無以為報。倘若林百戶成全。今日葬身于此,也算是為熊大人盡忠了。只是為這兩廣生靈愿進一言,首長若是能聽了再做處置,學生便死而無憾。”
“說吧。”索普說,“政策你是知道的。”
“是。”常青云似乎又回到了剃光頭,穿粗布衣被人叫做“9763”的歲月里,“熊大人早就仰慕…”他似乎在斟酌著詞句,“諸位首長的風采――”
“怎么?老熊要請我們吃飯?”康明斯插話問道。
索普笑道:“老熊的客剛才已經請過了。你就別吞吞吐吐了,說罷,老熊想叫你傳什么話?”
常青云鎮定下了。言語也變得流利起來了:“熊大人早就對臨高的一切贊譽有加,稱諸位是‘有仁有德’之士,絕非尋常商賈…”
索普一聽,這是要招安的意思啊。當下耐心聽下去。
“…諸位都是華夏苗裔,炎黃一脈。駕鐵船沖破萬里波濤回歸母邦,都是忠貞可嘉之士,若能歇息刀兵,為朝廷效力,自然前程如錦…”
常青云帶來的果然是招安的訊息!索普心想,這倒也不算新鮮。熊文燦此人就是靠招安“巨渠”起家的。作為兩廣最大的“海寇”,說他不動這個腦筋是不可能的。
原本打算將兩廣的軍務整頓之后再徐徐圖之,但是昨天碼頭上的沖突卻使得他的計劃不得不提前了。真髡在廣州是不稀罕的,光明正大的就有好幾位在城里出入場合。和官吏商賈們周旋往來。然而這里是肇慶,兩廣的兵家必爭之地,真髡千里迢迢的深入此地,居心何在就不必說了。
熊文燦的能力有限,自知之明還是有得。當年他以福建一省之里平不了鄭芝龍,何況是比鄭芝龍強大十倍以上。割據海南的髡賊!
髡賊的事遲早是掩不住的,現在東虜和流寇鬧得兇,朝廷焦頭爛額顧不上海南這檔子事,若是等朝廷緩過勁來,總得有個說法才是。
熊文燦深知如今朝廷已經是爛透了的,皇上要要勵精圖治,有力氣使不出――或者說,用得不是地方。他深悉為官之道,知道自己想要繼續在官場上混下去,絕不能跟著皇上去“勵精圖治”,那樣只會把事情越搞越糟,更何況,國事日艱,皇上急于求成,性情急躁,萬一有個閃失,又不是一個有容人之度的君主…
只有盡量粉飾:只要自己任上不鬧出事來,這官才能太太平平的做下去。
鄭芝龍的覆滅對他來說是很大一個打擊。他雖然對鄭芝龍集團是抱著著“以賊攻賊”的利用態度,但是鄭芝龍受撫之后在剿滅其他海盜還是很賣力的,雙方可以說是達成了“雙贏”。熊文燦能榮升兩廣,鄭芝龍的“表現”功不可沒。
鄭芝龍的覆滅也等于宣告了髡賊成了東南沿海最大的“巨寇”,也使得了熊文燦過去指定的“以賊制賊”,讓閩粵海域的海主們互相制約的方略徹底破產。髡賊作為后起之秀,不但輕易擊滅了鄭芝龍的主力,還迫降了劉香的人馬。原本熊文燦已經和劉香幾乎達成招安的協議,結果被髡賊的船隊在潮汕幾次武裝游行便破壞了。
這么一來,兩廣最大的海上勢力髡賊便成了熊督最關心的對象,他已經從去過臨高的商人們口中了解了不少海南的情況,又派遣過探子去過,結果是有喜有憂。
憂得是髡賊在海南已經是儼然敵國,公然自稱大宋,征稅練兵肆無忌憚。朝廷的衙門官員形同擺設。最關鍵的一點是澳洲人表現出來的巨大胃口多少有點讓他害怕。
所謂巨大的胃口,不是“當皇帝”――這種口號不值一提,荒年幾百個貧苦農民拿著鋤頭造反,喊幾句“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那是常事,也沒人當回事。
問題是這伙澳洲人有這個實力卻又不急于這么做。按照熊文燦的經驗,能拉起幾千人馬,攻下幾座縣城的隊伍,首領不說馬上稱帝,稱王那是肯定的了。然而髡賊明明有上萬人馬,東南沿海上首屈一指的大船隊,卻什么都不做,連朝廷的官兒都還讓他們待在衙門里混日子――這就讓熊文燦躊躇了:這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可是本朝太祖的龍興時的宗旨。
喜得是髡賊現在盤踞海南,形同割據,不過賦稅尚且完納,朝廷政令亦能上傳下達,說明髡賊尚無自立作亂之心,招安尚有可能。
如果能夠招安髡賊,對于已經焦頭爛額的朝廷來說,便是去了一個大患――廣東作為朝廷僅有的幾個餉源地,已經經不起折騰了。自己綏靖地方,便是大功一件。
自然,以熊文燦的見識,他是很清楚這伙髡賊絕非池中物,根本不是高官厚祿之類的東西可以圈住的,遲早他們會舉旗造反――不過,那起碼也是幾年之后的事情了,自己未必還在這肇慶主持兩廣軍務了。
所以他決定這次不惜代價的招撫這股“巨渠”,來換取一時的平安。至于將來如何,將來再說便是。
常青云提出的招撫條件十分優厚:只要接受招安,朝廷即在海南設瓊山副總兵。任命文德嗣或者馬千矚任副總兵,他二人不愿任官職的,亦可指定其他真髡擔任;廣東官府一次性發給伏波軍恩賞銀三萬兩;伏波軍中可選一千人列冊為官兵,由朝廷按月發給軍餉;澳洲人可以繼續在海南駐扎,除了應繳稅賦、地方官吏任免和驛傳之外,其余官府均不過問。至于澳洲人出入廣州亦可自便。
索普心想好家伙,這等于是全面承認既成事實了!算是徹底過了明路。他很清楚,要是在幾年前,這條件恐怕還是可以一談的,只是現在海南島對于元老院來說,正如過小的衣服對于一個正在發育中的少年。海南在發展工業上的許多先天瓶頸開始暴露,元老院對廣東已經存著勢在必得之勢,這種情勢下怕是沒什么人會和談招安的問題了。
索普微微搖頭:“雖說此事我一人不能做主,不過熊大人的好意恐怕元老院只能是心領了。”
常青云是在臨高待過的,有這個結果他并未覺得詫異,只是索普的這一表態令他心一沉,顫聲道:“這么說,元老院是要…”
索普點頭:“既然熊大人投我以木瓜,我等自然亦報之以瓊瑤,請常先生轉告熊大人:兩廣不但澳熱,且多瘴氣,非平安居官之所。且聞得今年的廣東天象有異,恐有百年不遇的大雪嚴寒。我等祈求大人能萬事平安,加官進爵。”
常青云點頭道:“學生明白了,多謝諸位首長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