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州學宮木易大宗師開壇講學。
按照流程,他先講經義,然后聽講的諸位大儒再對他提出自己的見解,雙方現場辯經。
眾學子依舊聽講。
之后,便是木易大宗師與諸位大儒在小廳相見,雙方再做交流,這次氣氛就輕松多了。
對于木易先生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其實外界一直都有種種猜測。
只是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得到木易先生的一句解答。
不過,所有人也都習慣了,放棄了想一窺真顏的念頭。
非尋常人,行非常事也。
到了木易這種級別,似乎他做什么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也就沒人以之為奇了。
只不過,這種“理所當然”,應該不會包括此時此刻的場面。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楊沅和師師是久別重逢的。
思念與愛意,盡化作春意綿綿。
李師師與楊沅結緣最早,彼此最是熟稔,也是了解彼此。
這一夜,自是酣暢淋漓。
潼川路經略安撫使楊沅的第一保鏢是梵清。
梵清小師父這一夜有了一個深刻的領悟,如醍醐灌頂一般。
她忽然明悟,楊沅與她約定了三年之期,這就已經是懲罰了。
她不是在做保鏢,而是在受罰呀。
那是一種叫人無比煎熬的,卻又欲罷不能的酷刑。
第二天學宮開講是在午后開始。
午時左右,一乘小轎悄悄離開吳府,到了城外,從學宮角門兒悄悄進去。
下午開講的時候,陸九淵發現,他的恩師今日登臺時,腳步虛浮,似乎邁動起來有些吃力。
恩師那原本清朗的嗓音,今日也透著一種難言的沙啞。
這讓一群狂熱崇拜的學生們大為憂慮。
先生不會是長途跋涉至此,一日無休便即開講,所以…也感染了風寒吧。
就像今日仍在臥床的楊撫帥一樣?
偶感風寒、臥床不起的楊沅,此刻已經出現在蓬州城外吳家礦脈所在的七楓嶺上。
這一次,他帶了梵清來。
一夜春風化雨,楊沅自是神清氣爽,精神奕奕。
梵清的精神頭兒就差了一些,稍顯萎靡。
以她這般年輕,又是習武之人,哪怕三五夜不睡,本也沒有關系的。
不過,聽說楊沅要帶她入山,原本精神不振的梵清,卻是一下子激動起來。
她沒有忘記在潼川府城時,她想要保護楊沅進三臺山,卻被他婉言謝絕的那種失落感。
她哪怕不是太諳世事卻也明白,
不讓她陪著,是因為有些事情不想讓她知道。
不想讓她知道一些事情,那是因為楊沅在提防她。
這個認知,讓梵清一連失落了好幾天。
今天楊沅讓她隨自己進山時,梵清起初也沒有多想。
她只以為,這是去吳家的產業上正常的巡視一番。
只是,楊沅是輕車簡從,悄然進山的。
他們一到山口,就遇到了吳家私兵守山,并且對他們進行了檢查。
再往山里走,更是層層關卡,警戒不斷。
梵清這時便意識到,此地必屬一處絕密所在。
可…這樣絕密的所在,楊沅卻把她帶來了。
這是…他信任我了吧?
這樣一想,梵清小師父的心頓時雀躍起來。
楊沅在吳淵的引領下,先參觀了吳家的采礦區、煉鐵區。
冶煉區正有幾座在建的高爐施工當中。
現在他們需要擴大產量,所以礦石的開采和鋼鐵的冶煉,都在擴大規模。
再往山里去,警戒標準再次提高了。
這里就屬于制造火器的場地所在了。
按照楊沅的提議和要求,全部都是流水化作業。
每一個零部件的生產自成一條生產線。
每條生產線上的人,只管嚴格按照統一的規格標準進行生產,然后交上去,按件計薪。
他們就這么干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制造的究竟是個什么玩意兒,又有何用處。
裝配車間則在最中心區域。
但這一階段,工人們仍舊接觸不到火藥。
彈藥的生產不在吳家的生產線上,會由別處運來,供他們試槍所用。
定裝好的子彈槍藥、手雷、地雷槍藥,裝填之后,在深山之中進行試爆試射。
驗收合格的武器,再涂抹油脂保養,然后裝箱運出。
楊沅要確保的,就是他所了解的一些先進生產模式的貫徹實施。
那是在后人看來司空見慣的規則,是經過無數代匠人經歷了漫長時間的摸索、挫折之后總結出來的。
楊沅直接拿了出來。
至于更具體的制作環節的問題,他不是全能,他的經驗甚至不如在場的這些工人,自然不會硬充內行。
不過,獎懲措施,楊沅倒是認真看過了,他向吳淵再三強調,必須落實到位。
能有改進、優化發明的工匠,必須要給予他們足夠豐富的獎勵。
只要充分調動這些能工巧匠的積極主動性,就不愁它的進步與發展。
山坳里,楊沅試射了幾發火銃,忽然一轉頭,對梵清微笑道:“小梵,來,你也試試。”梵清正看著楊沅端槍、瞄準、發射的英姿發呆,忽然當著自己大哥,被他這么一叫,頓時嫩臉一紅。
梵清微微忸怩地道:“我,我就不用了吧?”
“過來!”
楊沅還是微笑著,但只說了兩個字。
梵清還是一臉抗拒,腳步已走過去。
“來,端著,左手握這里,右手握這里,注意肩膀…”
楊沅開始教她拿槍,把嬌小的梵清半摟在懷里,認真地教她。
梵清很不自在,飛快地看了楊沅一眼,卻見他在十分專注地指點著自己,不禁心中一陣慚愧。
人家明明沒有什么別的意思,偏是我…禪心不定呀。
吳淵瞄著對自家妹子關愛有加的楊撫帥,還有在他懷里,閉起一只眼睛,聽他的話瞄準的幼瑤,忽地撫須微笑,然后悄悄走開了。
吳家鐵礦山距蓬州城有一段距離。
他們一早出的城,至午方到。
在山中巡察了一圈,又試射了火銃,拋了顆手雷,看了地雷的爆炸威力,天色也就黑下來。
這時顯然是不能出山了。
不過,吳家把這火器生產基地,視做了吳家今后安身立命的最重要的根本。
吳家是有專門人員長期打理這里的。
采礦、煉鐵、鑄造、制造、打磨…
每一個環節,都有吳家某一房的房頭牽頭掛帥。
其下又細分的環節,再由這一房的每一個分支各自出人負責。
他們天然有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害關系,但內部又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競爭關系。
這就確保了他們能堅決地一致對外,但對內也是互相監督,絕不松懈。
因為你對負責你上一環節生產的另一房、另一支的人,但凡有一點放縱松懈,直接坑害的就是你的利益。
不過,也正因為這深山老林中每天都必須有一吳家核心子弟在此駐守,他們又錦衣玉食慣了,一日吃苦可以,一月吃苦可以,受不了成年累月的吃苦。
因此,這里是建了吳家核心子弟的生活區域的。
雕梁畫棟、館舍華麗,宛如世外桃源。
楊沅今夜既然留宿于此,自然是安排在了最華奢的一處所在。
室中桌椅、幾榻、屏架、碗盞、綃帳、冰簟、羅衾,無一不精致清貴。
幾上還有發亮的漆盤,內盛著時鮮水果。
豪門之奢侈,在這深山中也是絲毫不減。
梵清照例巡弋了一圈,正要回房睡下,忽然聽到楊沅在堂上喚道:“小梵,過來!”
梵清微微一訝,一下子站住了腳步。
她的“不動尊”心法,可以斂去她全身氣息。
她之所以能經常在楊沅身邊做個“觀棋不語”的看客,就是仗著她已經發現,只要她不想泄露氣息,楊沅就發現不了她。
今天怎么被他發現了,難道方才不慎泄露了氣息?
梵清微微一訝,還是向楊沅門口走去。
這一次,她就撤去了“不動尊心法”。
楊沅立即察覺了她的氣息,心中不禁暗道:“她果然在。”
楊沅可是每隔一會兒,就這么喊上一聲,還真把人誑出來了。
楊沅修習“蟄龍功”才幾年,他能“鎮壓”李師師,靠的是這門功法本就是以雌輔雄。
只論功力的深厚,他不及李師師,也不及自幼習武的梵清。
可昨夜與師師久別重逢,一番暴風疾雨,雙劍合璧,威力倍增,竟爾破開了梵清的“不動尊禪功”心法。
她在,她發現了。
她知道了木易先生的真正身份!
在我不知道她在的情況下,她還知道了什么?
楊沅只能把她拿下了。
在這個年代,把她變成自己的女人,就是最好的保險。
楊沅的這個“只能”,當然并不為難。
他對這個璞玉一般大有開發興趣的小師父,又怎么可能有為難的情緒?
他本就喜歡,只是給自己找了一個更堂皇的理由而已。
堂屋的門開著。
梵清腳下無聲地走到門前,正要邁步進去,忽然停下了腳步。
她忽然察覺到一抹不尋常的情緒。
那感覺讓她很不安,就像是這房中有一只猛獸,正在暗處躡伏著她。
只等她走進去,就張開血盆大口,一口把她吞下去。
她知道那種情緒來自楊沅,可她不明白楊沅為何會對她產生這種極富侵略性的情緒,讓她感覺到很不安。
這種情緒雖然讓她不安,但她又能感覺出,那和想要傷害一個人、殺死一個人的殺機是完全不同的。
“怎么了?”
楊沅正端著茶有一下沒一下地抹著蓋兒,見她在門口忽然停下,有些訝異地揚眉看她。
銀燈高照,照著楊沅那張英俊的臉龐。
尤其他這一揚眉,就如當初在南鄭城太尉府館舍之內時,
她在樓上,他在樓下。
他一揚眉,如清水白石,澄澈明凈的一瞥,如同投石入靜水,讓她心生漣漪,久久不能平息。
梵清芳心一跳,心思迷糊了一下。
等她再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走進去,站到了楊沅身邊。
他別是會妖法吧?
梵清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期期艾艾地道:“撫帥有…有什么吩咐?”
一襲青袍,愈覺襯得她冰肌玉骨,臉頰仿佛打磨瑩潤的玉凍,沉凝出純凈無暇的美。
楊沅不禁微微一笑,他笑的很溫柔,很對梵清小顏狗的胃口。
可不知為什么,梵清卻愈發地心慌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