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來吃飯了。
他讓楊沅幫他打飯,固然是想占新人便宜,卻不是故意躲開。
以白川白老大的尿性,我就當著你的面占你便宜又怎么啦?
他是去中院送飯菜去了。
齊云錦標社是一幢三進的大院子,占地面積很大,但主要只有這么三個功能區。
第一進院落,主要是前來學習弓弩箭術的學生和雜役下人的活動區域。
當初楊沅在另一家弓弩社學了三個月,就屬于這樣的性質。
其中很多學生是不在這里住的。
第二進院落,里邊住的都是精壯的青年,據說還有一些少年。
這些人表面上是為各地巨紳豪強培養的看家護院,他們長居于此,輕易不往前院來走動,管束頗為嚴格。
而且就連一日三餐,也是由白川負責帶人送進去。
送飯的事情由白川負責,送飯的人員,都是白川挑選的在齊云錦標社待的時間久的可靠的役卒。
至于第三進院落,則是社頭、社副、錄事等弓弩社首領及其家眷的活動區域了。
白川拿過自己的餐盒,一見菜澆飯上蓋著一片大肥肉,不禁露出滿意的笑容。
他在楊沅小腿上踢了一腳,笑罵道:“小子,是個識趣的。會射箭嗎?”
楊沅一臉純良地搖了搖頭:“小的從小就跑腿打雜賺口食,不曾學過這種本領。”
白川傲然道:“我告訴你,箭術,那是君子六藝之一,很有用的。弓箭手,在軍伍中,也是最受重視的。
“別看弓箭手主要負責遠攻,可他們的膂力、定力、眼力,都要比一般的軍士更厲害。能遠攻,近戰也是一把好手!”
吃完飯,白川就把楊沅帶到了校場。
這齊云錦標社的校場,除了平時用來打熬力氣的一些運動器材,主要就是練習弓箭和弩箭。
這些雜役工作的內容之一,就是扛靶子、搬弓箭。
不過,“小宋”顯然還是頭一回摸到弓箭。
他把弓箭拿在手中,小心地撫摸著弓胎,一臉新奇。
白川一副早就司空見慣的模樣,道:“這有什么好看的,來來來,看著,我先試射一箭,你再跟著學。”
白川射了一箭,那箭輕飄無力地射出去,竟爾射中了箭靶的邊緣。
楊沅大叫一聲:“白老大好箭法!”
白川微微一笑,強掩自得地道:“這也不算什么,平時我用的都是兩石的硬弓。今兒教你,用了把輕的,一時不太習慣,不然這一箭必然射穿靶心。”
他把弓拋給楊沅,道:“來,你試試。”
白川指點了楊沅幾處要領,便站到一邊,道:“別以為咱白老大就白占伱便宜,你好好練著,看你身高、相貌,如果好好打熬些本事出來再去投軍,便是禁軍也能入得。”
楊沅臉孔漲紅,將那一石的弓奮力拉開來,雙臂便有些打顫了。
白川眉頭一皺:“你這可不行呀,先學要領吧,明兒起自己開始練練臂力。就場邊那石鎖,每天先拋一百次。”
“噯噯,好!”
楊沅答應著,手臂已吃不住力了,手中箭“嗖”地一下射了出去,正中靶心。
不過,是和他的靶隔著兩丈多遠的另一只箭靶。
白川的嘴角抽搐了兩下:“咳,你還是先練臂力吧,別明天了,現在就練!”
“哎喲…,我感覺我這膀子都不像我的了,剛剛給自己搓澡都使不上勁兒。”
夜晚,楊沅從雜役房后邊的山溪邊洗澡回來,一襲青衣敞著,手里拿著腰帶:“唐大哥,幫我系一下,我使不上勁兒。”
唐侯正躺在大通鋪上,翹著二郎腿,哼哼唧唧地搓著腳丫子,聽見他說,便沒好氣地爬起來。
唐侯接過他的腰帶,笑罵道:“誰讓你那么老實,真去拋石鎖了。你沒練過,乍然這么賣力,胳膊當然受不了啦,這叫捩傷。”
這雜役房是兩排大通鋪,中間只有一條過道,每邊各睡八人。
此時已經有幾個雜役回房歇著了,其中一人便道:“小唐,你自己不求上進,可別叫小宋跟你學。
“白老大是喜歡占人便宜,不過他有句話沒說錯,就咱們小宋這溜光水滑的俊俏模樣,只要打熬出了氣力,還真能當禁軍,吃皇糧。”
炕頭的一個大胡子笑瞇瞇地道:“小宋這俊俏模樣,若是肯入贅的話,也不知道有多少富貴人家愿意招他。”
小宋年輕、勤快,脾氣好,這些資歷老的雜役都挺喜歡他,常把團寵似的“小宋”拿出來,大家開一通玩笑。
夏日炎炎,晚上無所事事,雜役房里又點不起燈,大家摸黑躺在大通鋪上消磨時間。
你扯一句他接一句,常常是聊的話題還各不相干,但總有人能接上。
漸漸的,說話的人少了,當晚風終于有了一絲涼意的時候,鼾聲四起,雜役房的人都睡了。
“小宋”睡在最靠近門口的地方。
因為十六人的大通鋪,這要是搞個馬桶擺在那兒,一晚上哪怕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起來方便,那味兒大家也別想睡了,所以這里邊是沒有馬桶的。
反正這兒是山上,外邊草叢里就修的有茅廁。
但是這里邊的人要出去方便,都要經過門口,進進出出的,對睡在門口位置的人影響就最大。
尤其是房間里沒有蠟燭、油燈等照明之物,月圓的時候還好,不然摸黑出入,有時還能碰到睡門邊的兄弟的腳丫子。
這樣的位置顯然是最差的,“小宋”資歷最淺,脾氣又好,他當然睡這里。
夜色深沉,窗外草叢中的蟲鳴聲忽然停下了,過了片刻,才重新唧唧鳴叫起來。
本該睡在炕頭的“小宋”已經如靈猿一般,悄然摸向中院。
他從沈鶴口中,問出了“三更”這個組織的存在,也知道了齊云錦標社就是他們的窩點。
中院里那些從不與前院的人打交道的人,據說是為各地豪強富紳培養的家丁護院的青壯,其實就是“三更”殺手。
對楊沅來說,確定了下一個目標,才只是一個開始。
他需要考慮的問題還有很多。
他要如何對付這些仇人?
他沒有一身超卓無雙,可以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絕世武功,
也沒有什么神奇的系統,或者擁有一把他在現代也不曾摸過的ak,
想給后院的那些殺手下毒也不太現實。
同時,國信所那班人的死,勢必讓“三更”殺手提高了警覺,他如何才能下手?
還有就是,他就算有機會下手,他能成功幾次、殺得幾人?
楊沅充分考慮了這些因素后,得出了一個他不愿承認的現實:
“齊云錦標社”就是他的葬身之地,他的復仇之路,將在這里戛然而止。
所以,他把楊家的牌位,都留在了西溪。
如果他一直不回去,鴨哥會把他的靈位也一起擺上去的。
該了的后事,他都已經努力做到最好。
人生事,不如意者八九。
能做的他都已經做了,接下來他唯一要做的,就是盡量多摘幾顆仇人頭。
今晚星明月晦,光線不亮,楊沅小心地趴伏在墻頭,警惕地觀察著院中的動靜。
在他的腰間,插著一柄手刀。
今天發現了巴社頭、邸社副和萬大娘子之間有著微妙的關系,
但他仔細思索之后,還是決定按原計劃行動。
想要挑唆三人的關系,以他根本不挨邊的關系,很難。
而且,誰也不敢保證效果,所以,莫如按照自己的規劃來。
院中有巡夜人,是由三更殺手們輪流值宿的。
楊沅靜靜地觀察了一陣,見院中一切如常,便悄悄滑下墻頭,向圍墻邊緣潛去。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在他被殺死之前,除掉社頭巴亭璋、社副邸九州和錄事魯臧這三個頭目。
那些被從小培養的冷血殺手,根本就是一群喪失了自我意志的人形兵器,
既然他沒有那么多條命可供揮霍,當然是盡可能殺掉更有價值的仇人。
在“齊云錦標社”的大半個月里,他已經盡可能地熟悉了地形。
他知道,齊云錦標社并不是大家以為的簡單的三進院落。
實際上,第三進院落的左右跨院和后院,也是三更殺手的住宿區。
他們把殺手社的幾個頭目及其家人的居住區,拱衛在了中間。
不過,兩側和后面的外圍院落更窄,穿插過去也就更容易一些。
楊沅趕到后宅的側跨院墻頭,依舊警惕地在圍墻上伏了許久。
這里的巡弋人員還帶了獵犬,果然防范森嚴!
等巡弋人員從他面前走過去三次,他已完全了解了對方的巡邏路線和來回一圈大概需要的時間,這才悄然滑下圍墻。
楊沅借著院中步廊、石龕、花木等為掩護,悄悄向前摸進。
眼看遠處出現一堵高墻,那墻內應該就是真正的內院兒了。
但是從那里到這里,中間恰是一個校場,其間光禿禿的全無掩飾。
楊沅立刻伏下來,他此前還不曾摸到過這里,必須得仔細觀察一下有無暗哨,又或者巡邏的人多久會經過這里一次。
因為,他的本錢就只有這一條命,輸不起。
楊沅潛伏在一處花木叢中靜候夜巡人員經過,身右兩丈開外,一道門戶忽然“吱呀”一聲打開了,然后便是一陣腳步聲和哼唱聲傳來。
楊沅馬上把身子伏的更低了一些。
這院中的草木并不高,畢竟是為了拱衛內院而設的外圍警戒區,不可能濃蔭如蓋,大樹參天,以方便有人潛入。
可是,他卻沒有料到,那哼唱的聲音,竟漸漸向他靠近了過來。
“款款地分開了羅帳,輕輕的爬上那牙床。
“銷金帳里作鏖戰,兩下里魂飛魄散,一個昏昏沉沉,一個呼呼氣喘。
“嗏!哥哥誒腰痛,妹子誒香腮有點…”
那人還沒唱出一個“酸”字,就猛然住口,一下子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