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后,歇息一陣,李師師又喂了楊沅自己調配的藥羹。
看著他的時候,師師眸中似乎總有一抹揮之不去的幽怨。
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就像是她在用纖纖玉指點著他的額頭,你呀,真是個沒用的男人…
奇怪,怎么會有這樣的錯覺?
李夫人怎么可能對我有什么幽怨?
楊沅覺得自己有點想多了,大抵是因為日日對著一個美到無可挑剔的美人兒,有點胡思亂想了。
然后,楊沅就發覺,今天的李師師似乎格外有些不同。
不是她的衣著、打扮有了什么變化,而是一種內在氣質的改變。
她還是她,可她又不像她了,那種奇異的感覺…
就像瑯嬛宮的一位仙后,不知不覺間變成了欲界天的一尊天魔!
李師師是什么性子?
她有著最女人的妙皮相,也有著遠超須眉的大魄力。
東京上廳行首是她,飛將軍還是她。
她能陪文人墨客吟詩作賦,妙語如珠,
她也能嘯聚天下豪杰,向強大的權貴發出刺殺令!
這樣一個奇女子,還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有些滋味,她現在已經算是“嘗過”了,卻又像是根本沒有嘗過。
可是,既然已經淺嘗了個中滋味。
那么,她就要好好品嘗品嘗。
她想了,便會去做,這才是她。
現在,她想觸摸那道彩虹!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她不想白白來過!
可是,能送她飛越彩虹的那葉小舟,現在還是一個半死不活的廢人!
這不是急病人碰上慢郎中了么?
幽怨,由此而生。
“二郎可休息好了?我們這便開始練功,如何?”
李師師化身嚴師,開始主動督促楊沅練功了。
既然這小賊半死不活,那就先幫他調養成龍精虎猛好了!
“好!”
楊沅已經發覺這功法對自己的傷勢確有奇效。
雖然這功法有點小小的“副作用”,不過“副作用”又不是“負作用”,不用緊張。
嚴師當面,楊沅聽話地雙手擱于腹前,捏了一個“太極印”。
他閉目凝神,舌抵上顎,剛要默運功法,門外便傳來了趙璩的聲音。
“二郎啊,可不枉為兄為你這一通的奔波,才一天功夫,我就替你辦好啦,你就說咱厲不厲害吧,鵝鵝鵝鵝…”
“咻嘶哈…”
大內,和寧門的城樓上。
已經成為國信所正印官的沐押班喝著茶,笑瞇瞇地看著對面的曹敏曹指揮使。
在和寧門的東北方向,就是東華門,那里就是為當科進士唱名的地方了。
此時,夕陽斜照,余暉直入城樓,透得樓閣中金黃一片。
“曹指揮今日邀請本押班來,究系何事,現在可以說了么?”
曹敏道:“沐押班,你國信所和我皇城司近來多有誤會,今日…”
“誒!此言差矣!”
沐押班馬上打斷了曹敏的話,強調道:“是你皇城司對我國信所近來多有誤會。”
曹敏微微一笑,道:“總之,是伱我雙方多有嫌隙。你我兩衙,本都是為朝廷做事的,都是官家的耳目,彼此間若生了嫌隙,實非朝廷之福。今日曹某邀請沐押班來此一唔,也是想雙方敞開了談談,最好能夠盡釋前嫌。”
沐押班也微笑起來,欣然道:“這也正是沐某的心愿。咻嘶哈,沐某剛剛做了國信所的掌印,本也想著,你我兩衙都是為官家效力的,何必要鬧得水火不容呢?只是,不知曹指揮你有何說法?”
沐押班剛剛上任,他是真的不想和皇城司這么較勁兒下去了。
于吉光那個夯貨,又剛剛丟給皇城司一個大把柄。
現在皇城司已經正式行文,要他們解釋那個船頭死去的金人究系什么來歷,為何死在那里了。
沐押班這新官的三把火還沒燒,先把自己搞了個焦頭爛額。
這時候曹指揮對他發出了邀請,他又怎能不來?
有臺階,就得下呀!
曹敏道:“其實哪有舌頭不碰牙的,小小不言的事兒,我們就不必再說了。你我雙方的嫌隙,主要是從龍山倉血案開始的…”
皇城司下一指揮所曹敏拉著國信所沐絲,兩個特務機構的話事人正在和寧門城樓上“講數”的時候,趙璩的車隊已經乘船離開孤山,朝著雷峰塔的方向駛去。
他們要在錢湖門登岸,再驅車駛往宮城,通過和寧門進入宮廷。
船在錢湖門靠岸了,直接從船上駛出幾輛牛車來,沿著長街,往宮城方向趕去。
這段路途,正好經過“齊云錦標社”的大門。
這段路途一側鄰湖,一側鄰南屏山,草木蔥郁,古樹參天,人跡稀落,暮色蒼茫時,別有一種寥落的感覺。
林中偶有鳥雀聲響起,車馬轆轆,緩緩行于途。
林中有一道人影,悄悄地尾隨著車隊。
雖然他的身形躥起時一高一矮的,顯然是個瘸子,可他的動作輕盈的,竟連林中鳥雀都沒有驚動。
但,沒有驚飛鳥雀,卻并不意味著不會驚動萬物之靈的人類。
宋老爹正跟蹤著趙璩的車隊在叢林中悄悄掩進著,忽然,他汗毛一立,有種被人盯住了的感覺。
他和老茍叔在確認了那具尸體不是楊沅的之后,便知道又被那油滑如狐的小子溜掉了。
雖說這不是他躡伏跟蹤的本領不行,而是他一個斥候同時兼具了好幾樣職能,實在分身乏術,即便如此,跟丟了人,也讓宋老爹心中很不服氣。
而且,在這幾位老軍之中,對楊家兩兄弟,也是他感情最深厚。
雖然他早知道楊沅這小子沒有移情別戀,也沒去什么金國,卻也瞞著自己閨女,不曾告訴她。
他和楊沅的看法是一樣的,寧可自己閨女傷心一陣子,也不想她難過一輩子。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若有機會,卻不肯對楊沅伸以援手。
因此,在國信所、皇城司都在尋找那個神秘刺客的時候,宋老爹也在尋找。
而且,宋老爹以他比獵犬還要警覺十倍的偵察嗅覺,已經把最大的懷疑目標,放在了曾在十字街頭臨時加入了一輛獨牛廂車的恩平郡王身上。
只是,還不等他想辦法潛入孤山,恩平郡王就浩浩蕩蕩大隊人馬地又出來了。
同行的牛車簾兒遮蔽嚴密,宋老爹只能悄悄尾隨。
車中人總要出來的,只要楊沅在其中,哪怕隱藏再嚴密,到時也能被他發現。
可他沒有想到,忽然之間,自己竟有了被人盯住的感覺。
宋老實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這樣危險的感覺了。
兇猛而機警的野獸,都有一種直覺,當它們被實力不相上下,甚至比它實力更強的對手盯住時,它會本能地有所察覺,并第一時間評估出對方的危險性。
宋老實現在就有這樣一種感覺。
他感覺到,這個盯住他的人所透露出來的氣息,似乎比他還要危險一些。
如果他的腳沒有瘸,他的實力還能提升將近四成,那時的他自然不會畏懼。
可是現在…
宋老實站住不走了。
他把腰間的手刀,緩緩地挪到一個最易拔出的位置。
他的雙腳在暗暗蓄力,隨時可以讓他在周圍的灌木和大樹間輾轉騰挪。
這時,一道人影出現在了他的身前三丈處,那人是從一棵參天古樹后面閃出來的。
他穿著一襲青袍,只用一張絲帕蒙住了面,露出了一雙銳利的眼睛。
那張蒙面的絲帕上,繡了青竹數桿,十分精致。
“嚓”
宋老實微微矮下了身子,緩緩向外拔刀。
大路上,車隊轆轆而行,毫無察覺。
皇宮大內,是圈了鳳凰山的一部分山麓進去的。
首先就是東城墻頭的吳衙山。
這里山勢舒緩,瑰麗秀美,林木蔥郁,如今算是皇宮御花園的一部分。
在這山勢兩側,分別建有一座寺。
一座是南塔寺,一座是圣果寺。
南塔寺是原吳越王錢俶為供奉舍利而建的,寺中兩座經幢高達六丈。
圣果寺則是隋朝時候建立于此處山崖之下的,崖上有西方三圣的浮雕和十八羅漢的石刻。
此刻,南塔寺的寶塔之上,劉商秋緩緩出現在了觀景欄內。
由此,可以俯瞰整個皇宮大內。
劉商秋“刷”地一下打開官家親筆給他題寫的“拂暑”玉扇,騷包地扇了幾下。
袁成舉和郭緒之跟哼哈二將似的出現在了他的左右。
劉商秋睨了二人一眼,問道:“不是叫你們去盯著歐陽倫那班人嗎?來此作甚?”
袁成舉道:“寇黑衣已經帶人盯住他們了,他叫我們來保護劉副指揮。”
劉商秋眉頭一皺,不悅地道:“本官身手了得,需要你們保護嗎?那寇黑衣…”
劉商秋轉念一想,又改口道:“行吧,那你們就在此守著,等行動開始時,你們立即下去,協助寇黑衣拿賊!”
劉國舅是清楚寇黑衣的本事的,人家確實比他眼前這對“臥龍鳳雛”要高明許多。
今日之事,關系重大。
他也沒有必要非讓袁、郭二人跟去,萬一拖了寇黑衣的后腿,那結果就大大地不妙了。
圣果寺的山崖之上,茂密叢林之中,一個全身披甲,肋下佩刀之人,腳步穩健地出現在那探出山崖的一塊凸探大石之上,敏銳的目光,俯瞰著宮廷。
茂密的灌木枝條從后邊和左右探過來,在他頭頂遮蔽成了一個天然的小窩棚,完美的遮擋住了他的身形。
身后灌木叢中,傳來一名手下的匯報:“羅虞候,石九霄、蕭山等人已經埋伏在垂拱殿左近了。”
站在崖上的,正是羅克敵。
羅克敵沉穩地吩咐道:“盯住他們!記住,等他們開始行動時,一定要搶在石九霄、蕭山等人截住歐陽倫,但雙方還未及搭話的時候動手!”
“喏!”
身后草叢中一陣悉索聲,那名軍士悄然潛去了。
羅克敵站在崖頂,又仔細觀察了一番各處宮門的人影幢幢,便轉身撥開樹叢,沒入林中。
彈回來的樹枝一陣搖晃,如風吹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