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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張公公,你說誰不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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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沅再醒來時,發現他已身處一座靜室之中。

  他躺在錦幄內,肋下纏了繃帶,傷口有絲絲沁涼之意,應該是用了加了龍腦香的上好金瘡藥。

  李師師折腰坐在榻邊,燈光斜照在她身上,宛如曇花一朵,比月生輝。

  她正用一只如玉的小碗,喂他喝參雞湯,見他睜開眼睛,臉上不禁露出喜色。

  “二郎醒了?”

  楊沅恍惚了一下,虛弱地問道:“夫人,現在是什么時辰?”

  “天還沒亮呢!”

  楊沅有些心安,如果已經暈迷了三五天,可能就要誤了大事了。

  “夫人可已通知了鴨哥。”

  “妾身沒有去。”

  “怎么…”

  “二郎可還記得那個劉莫?”

  楊沅又想起了昏迷前看到過的那張臉,當時無暇顧及,也不曾問過他為何會出現在那里。

  楊沅道:“記得,如何?”

  李師師道:“他對妾身懷恨在心,追蹤到那小亭之中,欲行不軌,被妾身打死了。”

  楊沅輕“啊”了一聲,沒想到那小子,到底還是“石榴裙下死”了,倒也求仁得仁。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他在叮囑李師師幫他制造死亡假象之前,那個劉莫還是活著的。

  他是被師師姑娘生生砸死的。

  這廝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脅到了李師師的清白和性命。

  以“飛將軍”李師師的脾氣和做事的果斷,她當初還是一個妙齡少女時,就敢對執掌一國軍權的太尉、對登基坐殿的偽皇帝行刺,就算沒有楊沅這個事兒,這次她也是絕不可能再讓劉莫活著的。

  如今,不過是廢物利用罷了。

  李師師道:“恰好二郎有所囑托,我便把二郎的衣衫與他換了,用那金人的鐵骨朵,毀了他的臉面,推到小舟之上,現在已不知飄蕩到何處去了。”

  楊沅聽得一陣啞然,他一開始就壓根沒想過拜托李夫人去幫他做這件事,而是想找鴨哥幫忙。

  畢竟,一個婦道人家,不僅找一具尸體很難,更沒有膽子去破壞那尸體的容顏。

  可李夫人…實在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忽然,楊沅心思電閃,不由色變,失聲道:“不好!”

  李師師黛眉輕顰,道:“怎么了?”

  楊沅絕望地道:“我肋下有一道貫穿傷。傷我的那人是知道傷了我的,可劉莫身上…”

  李師師莞爾一笑:“原來如此,給你脫衣裳的時候,妾身就已看見你肋下的傷了。妾身也不知道是何物所傷,比對了一下傷口,便用妾身的金釵,在他兩肋下,也戳了個洞。”

  楊沅:“…我,正是被一枚金釵所傷。”

  李師師娥眉一挑:“你的對頭之中,還有女人?”

  楊沅想到那位萬大娘子,心有余悸地道:“不錯!我沒想到,他們四人之中,武功最高的,不是那三個男人,而是…我大意了。”

  隨后,他又自嘲地一笑:“不過,以當時情形,我縱然不大意,這道暗器,我也避不過去。”

  李師師對他的經歷滿是好奇,但是想到他的身份,應該是不便告訴自己的。

  李師師便道:“妾身對于醫術,略通一二,且手中就有上好的金瘡藥,便自行給你包扎了,實是因為不知你如今在做何事,方不方便去請郎中。”

  楊沅已經知道,這位李夫人所說的略知一二、略懂三分,那都是精通的謙詞。

  所以,楊沅便道:“萬萬不可請郎中,我現在的身份,不可示人。”

  李師師點了點頭,幸好她已經想到這一點了。

  當時她布置完了小船上“同歸于盡”的假象,把小船推開,那根木棒也拋進河去,便在那里等陳二娘。

  最后由陳二娘把楊沅給背回家來。

  陳二娘是她買下的婢婦,和她有著主奴的人身從屬關系,自然不會出賣主人。

  饒是如此,李師師對陳二娘也只說是在此等候時,適逢故人為歹人所傷,沒有說出實情。

  楊沅想了想,雖然他語焉不詳,但李夫人的處置已經稱得上是完美了,應該能瞞得過他的對頭。

  想到在議事堂所聽的秘密,楊沅心中一陣興奮。

  他本以為,他的復仇,到今夜就是盡頭了。

  卻沒想到,竟然聽到這樣一個大秘密。

  只要能夠讓他們確信自己已死,秘密沒有外泄,他們就會繼續執行。

  他們要對付的,是三衙禁軍現在的幾位將領。

  楊存中、趙密、成閔…

  雖然我沒有什么憑據,可事情如此重大,他們應該會寧可信其有的吧?

  那么,借他們之手,我就能把“齊云錦標社”那些殺手,一網打盡了!

  回想了一下當時李公公和他們的談話,他們買通的幾個軍頭、十將還要調整值宿時間,所以行動不會就在這一兩天內,楊沅放下心來。

  這一放松,頓覺疲乏涌來,楊沅不禁閉著眼睛呢喃道:“夫人恕罪,在下疲倦之極,且休息一下。”

  他緩緩挪動了一下身子,想換個最舒服的睡姿,好好睡上一覺。

  雖說身上有傷,但他現在最強烈的感覺,卻是嗜睡。

  不料這一挪動,卻覺得身上似乎沒有任何掛礙,這…

  楊沅嚇得一下子又張開了眼睛,這一舉動,倒把正想給他掖被角的李師師嚇了一跳。

  李師師嗔怪地道:“你是不是傷的太輕了?這一驚一乍的,又做什么?”

  楊沅期期艾艾地道:“夫人,我…我的衣服…”

  “哦!”

  李師師臉兒微微一熱,神情卻是云淡風輕:“我幫伱脫的,檢視傷口嘛。妾身偌大年紀了,你一個小毛孩子,又怕什么?”

  “哦哦,是是…”

  人家都不在乎了,他再大驚小怪的,那就顯得矯情了。

  楊沅干笑兩聲,便閉上了眼睛。

  李師師扭過腰肢,把羹碗放在床頭小幾上,心中卻想,這孩子生得挺秀氣的,偏生那里看著卻著實有些兇悍,男人…都是生成這般模樣的么?

  天亮了。

  皇城司里,劉商秋正眉飛色舞地向木恩、曹敏、正在養傷的寇黑衣等十余名皇城司軍官講著他昨夜的威武戰績。

  他那親爹并親娘和一眾姨娘已經被他轟走了。

  眼見兒子沒事,老人家也就放心了,自然不會惹得兒子使性兒。

  外人面前嘛,得給兒子留著臉面。

  所以老頭子帶著一眾妻妾,高高興興地就走了。

  劉商秋正說的興高采烈,外邊忽然傳來一聲唱名:“安德軍承宣使、帶御器械、內侍省押班張去為,到”

  木恩和曹敏對視一眼,緩緩站了起來。

  大珰張去為大袖翻飛,昂然而入,怒氣沖沖的。

  一進大堂,他便尖聲喝道:“皇城司夜襲齊云社,明火執仗,屠戮無數,這是要造反了么?”

  劉商秋不高興了,小臉兒吧嗒一下就撂了下來,陰陽怪氣地道:“皇城司直隸天子。你張去為跑來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難不成是你要造反了?”

  張去為氣極,看看是劉商秋,心思一轉,便轉向了木恩。

  “木提舉,你們皇城司夜襲齊云社,如何向雜家交代啊?”

  木恩淡淡一笑:“張大珰,齊云社若是民,有臨安府在。若是軍,有三衙在。不知你內侍省,緣何出頭啊?”

  “我…”

  張去為愣了一下,說道:“李榮就死在齊云社,他是咱內侍省的人,雜家管不得么?”

  寇黑衣道:“李榮是被刺客所殺,我皇城司是…”

  他看了一眼劉商秋,劉商秋傲嬌地揚起了下巴:“皇權特許,先斬后奏!”

  張去為氣急敗壞地道:“你先斬誰?你先斬誰?”

  寇黑衣硬著頭皮,按照劉商秋編造的借口道:“我皇城司獲悉消息,有個金人奸細在齊云社附近出沒,皇城司前去搜尋,卻被齊云社不問青紅皂白即出手傷人,無奈自保而已。”

  劉商秋喜孜孜地點點頭,自己想的這理由,真是好。

  張去為冷笑道:“雜家正要說,那潛入齊云社議事堂行兇的,難道不就是你們皇城司的人嗎?”

  劉商秋立刻向他伸出了手。

  張去為瞪眼道:“干嘛?”

  寇黑衣淡淡地道:“證據!”

  張去為怒不可遏:“你們倆這是唱雙簧吶?之前,雜家的‘至味堂’被一把火燒作白地,現場有幾個便衣持械的歹人,就是在你們皇城司縱容之下逃走的。

  “現如今,齊云社議事堂出現刺客,緊跟著你們就冒了出來,為他制造逃走的機會,這還不能證明,你們本就是一伙兒的?”

  木提舉不悅地道:“張大珰,人證、口供、書證、物證、勘驗,你至少拿出一樣來,能指向我皇城司行了不法之事,那本提舉就去御前聽你參劾,如今就聽你一面之辭,便要指稱我皇城司有罪么?”

  張去為道:“事不尋常即為妖!至味堂大火,你們適逢其會也就罷了。齊云社出了刺客,你們又出現了,你們倒是給雜家講出一個道理來。”

  劉商秋跳了出來:“張大珰要講道理,那好的很啊。龍山倉血案,我皇城司是去追查金國奸細的,國信所的人為何恰好出現在那里?”

  “本官正在‘春風樓’吃酒,國信所幾百號人聚集在‘至味堂’,他們想干什么?”

  “昨夜本官在那山林茂密、人跡罕至處出現,是為了抓捕金人奸細,國信所李押班深夜趕去齊云社議事堂又是為了做什么?”

  “哎呀,我知道了!原來你的人就是和金國人勾結的人,你們去龍山倉,就是為了和金人接頭!你們去至味堂,就是想聚會商議,對付我皇城司!李公公去齊云堂,是不是因為齊云社的人實為他的黨羽?”

  張去為被他的倒打一耙氣的發暈,嘴唇都哆嗦了。

  劉商秋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我明白了,李公公是你殺的!”

  “你你你…你說什么?”

  “一定是你發現李公公暴露了,殺了他滅口,又來栽贓我皇城司。”

  “雜家不是金人奸細!你才是金人奸細!”

  張去為氣抖冷,翹著蘭花指,指著劉商秋大罵起來。

  他還真跟金人沒啥來往交易。

  他是秦檜在官場上的盟友,卻并不意味著,他知道并參與了秦檜的事情。

  這時被劉商秋一番胡攪蠻纏,張去為自然怒發沖冠。

  “我是金人奸細?我告你誹謗你知道嗎,我告你誹謗!他誹謗我呀,他在誹謗我啊…”

  劉商秋可算逮著理了,立即揪住張去為一句口不擇言的氣話做起文章來。

  張去為氣得渾身抖個不停:“劉國舅,你好好話說能不能?不要胡蠻攪纏了行不行,你是不男人是了?”

  張大太監已經氣到已經語無倫次了,不但倒裝句出來了,連正常詞語都顛倒了。

  不料,這句話卻把劉商秋一下子就給氣到了。

  這是皇城司,他是下一指揮所副指揮使。

  你就是在這里直接指著他劉商秋的鼻子喊他的大名,都不如喊他一聲國舅叫他生氣。

  你這是什么意思?

  含沙射影、指桑罵槐是嗎?

  他最忌諱的就是別人說他沒本事,說他什么都靠家里,說他靠裙帶關系上位,所以在這一點上格外敏感。

  張去為只不過是宮里的太監,侍候帝后妃嬪的,自然是更習慣從內廷關系上去稱呼一些人。

  可他這句稱呼,卻戳到了劉商秋的痛處。

  劉商秋平生兩大忌諱,一個是諷刺他靠裙帶關系,一個是說他不男不女。

  因為他不僅容顏俏美,男生女像,而且從小生活在一大群女人中間,舉止習慣,確實有些女里女氣。

  張去為一句話,把劉商秋的兩大忌諱都給冒犯了。

  劉商秋登時面紅耳赤,額頭青筋突突亂跳,那雌雄難辨的俊俏模樣全然不見了,看著非常嚇人。

  “我不是男人?我他娘的不是男人?”

  劉商秋一腳踩上官帽椅,再一腳…就登上了公案。

  然后他就開始寬衣解帶。

  “來來來,姓張的,咱們倆一起脫,看誰不是男人!你過來,你快脫,你個沒卵子的,你也配叫男人…”

  這一句話,又一刀子戳到張去為心里去了。

  本來他看劉商秋發飆,心里也有點打怵,劉商秋這句話一出口,他也氣瘋了。

  張去為跳著腳的罵起來:“木恩,姓木的,你就這般縱容部下,羞辱雜家?胡攪蠻纏是沒用的,今天這事你們必須得給雜家一個交代…”

  木恩、曹敏、寇黑衣等人沒空理他,大家正手忙腳亂地要把劉商秋從公案上拽下來。

  這要真是讓他站在皇城司大堂之上,脫看光不出溜的,像話嗎?

  這時,一個內侍小黃門從外邊匆匆跑了進來,急急湊到張去為身邊,小聲道:“大珰,臨安府差役在內城小河上發現一葉小舟,舟上有兩具死尸。”

  張去為沒好氣地道:“那又如何?”

  小黃門小聲道:“其中一具尸體,與齊云社所說的刺客裝束極為相似。”

  張去為神色一動:“另外一個呢?”

  小黃門有些緊張:“是個金人。”

  “什么?”

  張去為沒來由的便有點慌,這里邊怎么還出來金人了?

  剛剛劉國舅還說他是金人奸細,這要是真搞出一個金人來…

  “尸體在臨安府?”

  “是!”

  “走,去臨安府!”

  張去為抬頭看了一眼,五六個皇城司的官員,正拖胳膊抱腿的,把打著挺兒非要脫衣服的劉商秋從公案上抱下來。

  張去為也懶得理他了,把袍袖一甩,轉身就走!

  臨安府的仵作房里,內侍大珰張去為,臨安府尹曹泳、判官陳凡、司法參軍事劉以觀,一起圍觀著案板上的兩具尸體。

  仵作畢恭畢敬地站在角落里。

  張去為扭頭問道:“驗過了?確認嗎?”

  那仵作頭也不敢抬,忙道:“是,小的驗過了,這兩人身份,都大是可疑。”

  “仔細說說。”

  “其中一個,似是…一個未曾閹干凈的閹人。”

  身為閹人,張去為不由一驚:“機速房和皇城司,都有一些宦官,難不成…”

  他急忙問道:“另外一個呢?”

  “是個金人。”

  “你確定?”

  “小人可以確定。”

  人,當然也可以是偽裝的金人,畢竟金人的相貌五官,與宋人并沒有多大區別。

  而發型、衣飾等卻是可以改變偽裝的。

  但是,生活習慣所產生的一些痕跡,發型等形態是不是新近才改變的,卻瞞不過經驗老到的仵作。

  張去為揮了揮手,那仵作忙退了下去。

  張去為看看那具面目模糊的尸體,問道:“此人是什么身份,可查清了么?”

  判官陳凡忙道:“此人身上沒有什么信物,一時難以查驗清楚。”

  張去為道:“齊云社的人若是來了,馬上帶來這里。”

  劉參軍道:“大珰,他們已經來了,未得大珰和府尹吩咐,暫時安置在二堂,下官這就領他們來!”

  劉以觀匆匆出去,不一會兒把萬大娘子和邸九州兩人領了來。

  萬大娘子已經換了一身縞素,顯然是巴社頭已經死了。

  雖然身著一身孝,但萬大娘子明艷嫵媚的模樣,卻是絲毫不減。

  張去為問道:“這個金人,你們可認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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