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悉索,萬大娘子從屏風后面姍姍地走了出來。
她剛剛沐浴,穿了一襲緋色的紗裙,胸圍子都沒系,薄紗之內,風光無限。
坐在圈椅中的巴亭璋一見她那妖嬈的身姿,眼中又冒出熾熱的火焰來。
萬大娘子卻是風情萬種地白了他一眼,自在側面的一張圈椅上坐了。
她這男人,人菜癮還大,真是不親熱還好,一有親近舉動反而叫人不上不下,格外難受。
哎,當初爹娘怎么就選了他呢?
武功高、體魄強健的男人,還真未必就是閨榻上的偉丈夫,老娘當初也是看走了眼。
巴亭璋一見娘子萬鳳儀,冷漠威嚴的神情便全然不在了,說道:“娘子以為,咱們該引蛇出動?”
萬大娘子冷哼一聲,道:“等天亮了,先派人去見見李公公,瞧瞧他那里有沒有事兒。”
巴亭璋道:“是是是,娘子說的在理,天一亮我就派人去,不,我親自去。”
萬大娘子繼續道:“這人呢,一定是沖著咱們來的,可他到底是什么人,和之前‘至味堂’的那個人是不是同一個人,現在還不好說。”
巴亭璋道:“就是那個人的可能更大一些。咱們這些年來,暗中替秦相做事,可從來不曾露出過馬腳。
“尤其是這幾年,咱們出手的機會已經越來越少了,所以,如果是早年間結下的仇家,不可能捱到現在才找上門來。”
萬大娘子嫣然道:“如果是這樣,那就更好辦了。他的目標,一定是你,還有九州和老魯。如果咱們制造一個你們三人都在的機會,你說他會不會上鉤?”
巴亭璋疑惑地道:“這后院兒,不就是我們三人的居處么?”
萬大娘子白了他一眼,道:“這兒戒備森嚴的,今晚那人潛來時又受了傷,如今他行藏已經敗露,還敢再潛進來一次么?”
“那娘子的意思是…”
“咱們尋個由頭,在外面找個聚宴的地方…”
巴亭璋兩眼一亮:“就像國信所在‘至味堂’里壽宴一樣?娘子好主意哇。”
他站起身,踱著步子盤算道:“這樣,明天,我放出風兒去,就說…嗯,對了,我就說你有了身孕!
“嘿嘿,這個主意好!后天我就在‘和樂樓’大排筵宴,那人之前在‘至味堂’占了大便宜,如今有了這樣的機會,他一定想重現‘至味堂’的一幕。”
萬大娘子不耐煩了:“巴哥,那人不是受了傷么?哪能那么快就養好傷。
“再說,咱們這兒剛出了事,馬上就在外面大擺筵席,他能不起疑心?”
“呃…娘子所言有理!那…我就做戲做全套。明兒先說你身子不適,要帶你去看郎中。
“回來我就放出伱有喜的消息,然后我再定下酒筵之期,也是給那人一個準備。
“七天之后,咱們在和樂樓大擺酒席,這樣安排如何?”
萬大娘子黛眉一蹙,嫌棄地道:“今晚才剛死了人,七天之后…像是要給人過頭七似的…”
巴亭璋一拍腦袋:“嗨,是我昏了頭了,那…,就十天之后!
“到時候正好咱們齊云社也該選出參加今年八月十八弄潮大會人選了,
“兩件事一起辦,那就顯得更合理了。”
萬大娘子偎在椅中,把二郎腿兒一翹,腳上勾著的繡花拖鞋一挑一挑的:“這還差不多。”
巴亭璋被她的旖旎風情勾得心頭火起,忍不住涎著臉兒湊了上去:
“娘子,今夜被人打攪了咱們的好事,如今天色尚早,不如咱們倆繼續…嘿嘿嘿嘿…”
“去去去…”
萬大娘子提起一只涂了蔻丹的腳丫兒,抵在了巴亭璋的胸口,足趾輕輕一點,將他逼退了一些。
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似嗔非嗔地瞟著巴亭璋,笑得冶艷又風騷:“快拉倒吧你,秣馬厲兵三五載,吹拉彈唱一整年,兩軍交鋒方欲戰,巴哥拖旗回家來。那刺客來得及壞你的好事呀?”
巴亭璋漲紅了臉,訕訕地道:“我…我那不是因為與娘子久別重逢,太過興奮了么,這回我一定…”
“得了吧你!”
萬大娘子足尖又是一點,將他迫開,站起身來,打一著哈欠,便搖曳著一腚的風情,裊裊娜娜地往后走。
“你不乏,人家還乏呢,剛洗了澡,我可不想再洗第二回,睡覺!“
巴亭璋大為沮喪,可是在自己娘子面前,他實在是夫綱難振,只好垂頭喪氣地跟在后面,不敢再說半句。
昨夜兩名“三更”殺手被殺,天明后傳出的消息,卻是因為齊云社被人尋仇了。
習武的人好勇斗狠,結下仇家,原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況且邸九州早年自詡游俠,浪蕩四方,確實結過一些仇家。
前院的學生和雜役們聽了,便也不大往心里去了。
至于他們社頭有沒有向官府報案,他們也懶得理會。
這件事與他們毫不相干,只是茶余飯后的一件談資罷了。
不過,齊云社的戒備明顯更嚴了。
一些中院的常駐學生,還攜了弓弩,被派出去,就散布在齊云社附近的叢林中。
他們習練在叢林中射擊的技法的同時,也起到了警哨的作用。
午后,楊沅正在靶場上,抱著一具箭靶,往下拔著射滿的箭矢。
唐侯坐在一旁的馬扎上,修復著一具被射壞的箭靶。
大胡子走過來,興高采烈地道:“聽說了嗎?咱們萬大娘子有了身孕,社頭兒大喜,要連續三天給大家伙食里邊加肉呢。”
唐侯驚喜地抬起頭道:“真的給咱們加肉啊?小宋,中午咱們可得早點去飯堂。”
楊沅目光微微閃動,笑問道:“胡子哥,你說咱們萬大娘子有了身孕?”
大胡子道:“可不,聽說還不到一個月的身孕,原先還未覺察。
“昨夜后宅不是遭了賊么,大娘子受了驚嚇,這才出現了有孕的癥狀。
“咱們社頭兒本就懂些醫術,不過為了確認,這不,剛又套了車,要去醫館呢。”
楊沅和唐侯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就見巴亭璋攙著萬大娘子,正滿面春風地向前院走來。
前門外,已經套好了一輛牛車等在那里。
唐侯喜悅道:“嘿嘿,社頭自己看過,那就不會錯了,萬大娘子有孕,咱們也跟著沾沾光。”
大胡子道:“咱們社頭和大娘子成親有十來年了,一直無所出,現在社頭兒有后,說不定消息確認之后,還會有賞錢給咱們呢。”
唐侯聽了,也跟著傻笑起來。
他們的人生目標不高,欲望也不多,一點點小驚喜,就能讓他們快樂老半天。
楊沅思索了一下,也微笑起來。
有了身孕?
真的好巧!
似乎,中午加餐有肉的事,讓他拔起靶上的箭矢來,都多了幾分氣力。
下午,巴社頭兒帶著萬大娘子回來了。
很快,整個齊云錦標社的人便都知道,萬大娘子當真有了身孕。
巴頭兒開心的不得了,已經決定,要在和樂樓大排筵宴。
一方面是慶祝他巴亭璋有后。
另一方面,也是為屆時選出的代表齊云社參加今年大會的隊員餞行。
從那天開始,這些被選出的人就要離開齊云社,去錢塘江上進行為期一個多月的集中訓練了。
“我聽老輩兒人說,女子剛有身孕的頭三個月,不宜大張旗鼓地對外講…”
傍晚,幾個雜役無聊地坐在雜役房前聊天,又說起了萬大娘子有孕的事。
楊沅便慢吞吞地道:“因為這時候的小寶寶,還開著天眼呢,雖在腹中,也能感應外邊眾生對他的態度。
“有的人會不高興,有的人會嫉妒,有的人與這戶人家有仇,會在暗中詛咒他。
“這些惡念,會讓懵懂之中的小胎兒感應到后,認為世間眾生不歡迎他的到來,就會走掉了。”
唐侯瞪大眼睛道:“誒!我也聽我奶奶、聽我娘這么說過。
“當初我娘懷了我都兩個多月了,她害喜的厲害。
“有人問她是否有了身孕,她還一個勁兒否認呢。
“我娘說,懷孕沒過三個月,只可以對至親說,不可對外宣揚。”
“你們倆就在這兒扯一扯就算了,可別出去胡咧咧啊!”
大胡子嚴肅地道:“人家社頭兒正高興呢,你們可別說些叫人掃興的話。”
“就是!”
另一個雜役滿不在乎地道:“社頭兒高興,咱們能吃到好的,那就比什么都強。
“話說回來,我說小宋啊,大家一樣吃五谷雜糧長大的,為啥你就與眾不同呢?我昨兒晚上看見你那里…”
唐侯興奮起來:“對啊對啊,我昨天照量了老半天,嚯!小宋啊,你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小老弟可雄偉霸氣的很吶!這還是它正睡著,要是醒了還得了?”
一說這個,大胡子也不困了。
他兩眼放光,道:“哈哈哈,你們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一個笑話來了。說是結拜兄弟四人,除了老幺,其他三人一起去林中方便。
“四人中老三最是天賦異稟,本錢雄厚。于是他們三人出來以后,其中一人便迫不及待地告訴等在外邊的老幺:“老四,老三老二老大了…”
白川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他只聽見了“老大“兩字,便沒好氣地嚷道:”誰叫我,有什么事?”
大胡子和唐侯、“小宋”齊齊一呆,然后一起笑了起來。
白川瞪眼道:“笑什么笑,本老大顯得很好笑嗎?”
大胡子笑得前仰后合,指著“小宋”道:“老大,你不好笑,是咱們老三比較好笑。”
白川愕然看著楊沅,納罕地道:“小宋,你什么時候就變成老三了?你一個新來的,明明就是老幺才對。”
這樣一說,唐侯和大胡子更是爆笑不止,大胡子笑得直擦眼淚。
白川看著,總覺得這兩個家伙不是好笑,忍不住對楊沅道:“小宋,你說,他們兩個笑什么呢?”
楊沅笑道:“白老大,你甭理他們,兩個傻子在那傻樂呢。對了老大,把我介紹到這兒的那個牙人說,又幫我介紹了一個更好的去處。再過幾天,消息一旦確定下來,我可能就要辭工去別處了。”
大胡子和唐侯挺舍不得他的,一聽這話忙道:“小宋,你要去哪兒,難道比在咱們齊云社做雜役還輕松么?”
楊沅道:“聽說是恩平郡王府要招個小廝,我也不一定能去上。不過,人家郡王府規矩大,如果能被看中,可能馬上就得上工,我未必還有機會回來辭工,所以得提前跟白老大打聲招呼。”
大胡子和唐侯聽了,頓時滿眼艷羨。
宰相門前七品官,郡王府的小廝,那身份拿出來,平頭百姓也得高看一眼。
白老大眉頭一皺:“就算你去了郡王府當差,不辭工就走也不好辦吧?你若不回來辭工,那你這工錢怎么算?”
楊沅笑吟吟地道:“嗨,我這還未必去得上呢,也就提前這么一說。如果我真能被人家看上,舍了這大半個月的薪水也成啊!
“不過,我舍了工錢,可也不能便宜了東家,到時候白大哥你幫我去領吧,領回來和胡子哥、唐大哥你們大家喝個茶也是好的。”
這一說,大胡子和唐侯等雜役頓生歡喜。
白川更是態度大改,滿臉帶笑地道:“成,這事兒我知道了,你若哪天去人家郡王府,跟我們隨便是誰,說上一聲就行。若是隔天不見你回來,那就是你的事穩了,辭工的事兒,我替你辦結。”
白老大這時看楊沅愈發順眼,忽然有點良心發現了。
“小宋啊,你到今天,在這已經干了有…十八九天了吧?到你的信兒確定下來,也差不多要干滿一個月了,工錢也有三四貫呢。
“那這樣吧,如果你真的運氣好,被人家郡王府給相中了,把你留下。這邊的工錢,我替你領出來,幫你留著。
“我給你留下半個月的工錢,你啥時候有機會過來,白大哥我啥時候給你。多出來的那些工錢,我們哥幾個可就花用了哈,就當喝你的喜茶、吃你的喜酒。”
“成,那就多謝白大哥了。”楊沅笑嘻嘻地又答應一聲。
白老大有些不好意思了:“嗨,謝啥謝,要謝,也該我們幾個謝你才對。”
“就是!”
大胡子一巴掌拍在了“小宋”肩膀上:“老四,老三老二老大…老桿子了!”
白川得意洋洋:“那是自然,咱們爺們兒出門在外,講究的就是一個‘胎氣’‘!”
巴亭璋在和樂樓擺酒的這一天,終于到了。
齊云錦標社的三巨頭,自然是全數出席。
為了引誘刺客出手,巴社頭還請來了李公公。
能把他們這些人湊在一席,相信那刺客但有一絲機會,就一定會來。
除了邀請的賓客之外,齊云錦標社還去了十二名弟子。
這十二個人是代表齊云錦標社參加今年弄潮大會的。
如果刺客真的來了,這十二個弄潮選手,就是十二個煞星。
當然,他們十二人還只是明面上的武力。
為了確保那刺客來了便走不了,同時也是為了防范那人下毒或是放火,
“和樂樓”跑堂的小二、廚房的伙夫、樓角叫賣的小販,街頭閑逛的行人中,也都安排了許多三更殺手。
今天是只怕他不來,來了便叫他插翅難逃!
齊云錦標社前院兒的校場邊,唐侯扛著兩個箭垛走向靶場,“小宋”突然從側面急急走過來。
“唐哥,我剛收到信兒,今天就得恩平郡王那兒見見大管家,我沒看到白老大,麻煩你一會幫我知會他一聲。”
“誒誒,你這就去了?”
“是啊,可不敢晚到,惹得大管家不開心,這差事就沒了。”
“那是那是,你快去吧,祝你馬到功成啊小宋。”
“哈哈,多謝唐哥,借你吉言!”
楊沅答應一聲,向唐侯擺擺手,便急匆匆轉身而去。
“和樂樓”的建筑規模較之“春風樓”或者“至味堂”更要宏大。
它在建筑風格上,有些接近北宋時期汴梁的“樊樓”,也就是“豐樂樓”。
“和樂樓”初建時,就曾有人建議,把它取名為“豐樂樓”。
只是,它的規模和宏偉較之北宋時期的“樊樓”,還是有著不小差距的。
而樊樓,已經成了許多流落南方的北人,懷念故鄉的一個心靈地標。
你規格不及樊樓,卻敢取名為“豐樂樓”?
消息一出,立時非議四起。
迫于強大的社會輿論壓力,這座酒樓才趕緊改了口風,最終定名為“和樂樓”。
南宋士人百姓對汴梁的“豐樂樓”是念念不忘的。
最終,他們還是仿照汴京的“豐樂樓”,在臨安重建了一座。
不過那已經是一百多年以后的事了。
如今這座“和樂樓”雖然尚不及汴京“豐樂樓”的規模,但是當初既然敢碰瓷它,足見其規模也是不小的。
這種地方,無論誰在這里辦宴會,一百桌內的酒席,也不過只是占了這龐大酒樓建筑群的一角。
也正是出于這個考慮,巴亭璋才選擇了這里。
這種地方人流稠密,極易隱藏,那個刺客才有機會。
你給了他機會,他才會來。
他來沒來,還沒人知道。
但,宋老爹來了。
宋老爹扮成了一個瘸腿老乞丐,一瘸一拐地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