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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巳時四刻,蕃坊,東方哥譚

  浙江渡碼頭的倉儲區,為了防止暴雨時節河水漫灌,所以倉庫都選建在地勢高處。

  因此崔顯允站在這里,就可以一覽整個碼頭的動向。

  當他看到沖進倉儲區的皇城卒,徑直向他所在的倉庫撲來時,他就知道,暴露了。

  崔顯允一甩袖子,返身便走,疾聲大喝道:“快,放火,把貨燒了!”

  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倉房里回蕩著,幾個部下放棄倉門,快步追上了他。

  既然對方有備而來,那就放火。

  今日風高,雖然各處倉庫的建造考慮了防火,所以并不密集。

  但風勢太大時,也難免會燎著其他倉庫,一旦這里變成一片火海,他們要脫困就容易多了。

  再一個,用金國人的錢購買的物資,他也不想落入宋人手中。

  尤其是通過其中一些物資,是可以判斷出近來金國缺少哪方面物資的,這更屬于軍機。

  但,崔顯允的反應雖然很快,那隊由寇黑衣親自帶隊的皇城卒殺來的卻更快。

  寇黑衣早就在盯著碼頭了,只是為了配合楊沅那邊的行動,一直沒有動手。

  碼頭上有哪些監渡官員收受過好處,給金人行過方便,他都查清楚了。

  就算崔顯允行蹤神秘,可金人的貨進了哪座貨倉,卻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的。

  因此在蕃人船隊離開后,寇黑衣便帶著人馬沖進碼頭,他本人則直接殺向了這處倉庫。

  崔顯允的人剛剛點燃堆積的貨物,寇黑衣就帶著皇城卒殺了進來。

  崔顯允身邊的人并不多,只不過是四五個守貨艙的人,如何是一隊如狼似虎的皇城卒對手。

  尤其是寇黑衣的一身武功,崔顯允這位“謀克”顯然不是對手。

  兩人交手不過十幾個回合,崔顯允身上就掛了彩。

  剛剛燃起的兩處火焰,也被皇城卒給撲滅了。

  崔顯允領著幸存的兩名部下,背靠貨物,執刀而立。

  寇黑衣從皇城卒中間向前緩緩走出幾步:“你們已經無路可逃,何不棄械投降?”

  崔顯允冷笑不語。

  寇黑衣微笑道:“貴國的‘血浮屠’很可怕,那么我大宋與貴國‘血浮屠’齊名的‘皮剝所’,不知道你們聽說過沒有?”

  崔顯允左右的兩個人頓時面露懼色,對于“皮剝所”的威名,他們顯然是知道的。

  皮剝所處置使曾經潛入金國,把一個叛逃金國,把他那條線上的九名宋諜全部出賣的叛徒,活生生剝了皮。

  當金人察覺不妥,沖進那個叛徒房間時,他還沒有死。

  一個沒了皮膚、看不清五官的人型血肉,慘叫著、踉蹌著,扭曲在他們腳下,那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寇黑衣突然提到“皮剝所”,讓那兩個幸存的金國諜探不由得驚顫了一下。

  崔顯允突然厲喝大喝:“諜探之戰,你們宋人的確更勝一籌。可是正面之戰,我金國又輸過幾回?”

  說罷,他的手中刀閃了兩閃,那兩個手下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崔顯允砍下了項上人頭。

  寇黑衣的目芒不由一縮,脫口叫道:“好快的刀!”

  崔顯允哈哈大笑:“你喜歡?送你了!”

  他舉手一擲,那口寶刀便向寇黑衣旋轉而去。

  寇黑衣陡然一個“鐵板橋”,舉刀在旋轉而來的刀輪上撥弄了一下。

  那刀頓時改了方向,呼嘯著砍在倉中的一根大柱上。

  崔顯允一刀擲出后,立即合身撲上。

  皇城卒早使長槍將他逼住,一見他作勢攻擊,手中槍毫不猶豫地向前攢刺而去。

  卻不料崔顯允并未躲閃,他一刀擲出,涌身撲來時,便已張開了雙臂。

  迎面四桿長槍,“噗噗”幾聲,便刺入他的胸膛。

  血水迅速流出,沿著槍纓嘀嘀嗒嗒地落到地上。

  挺直了身形的寇黑衣不由皺起了眉頭。

  崔顯允向他得意地一笑,腦袋便向下一沉,身子軟綿綿地向地面癱去。

  四名猶自驚訝的皇城卒猛然一抽槍,一尺多長的槍頭,從崔顯允的身體上拔了出來。

  倒在地上的崔顯允一動不動,已然氣絕了。

  他死了,自殺。

  他不確定,他是不是能夠熬得過大宋“皮剝所”的酷刑。

  所以,還是死掉更保險。

  他死了,他的父母、妻兒,所有的家人,便都安全了。

  蕭山,歡潭。

  輕車駛上鵝卵石的街巷,立即放慢了速度。

  蕭山有兩大經營絲綢生意的巨商,一家姓南,一家姓田。

  兩家生意比較起來,田氏還要更強大一些。

  田家不僅經商務農,家族里還出過入仕做官的子弟,底蘊尤其雄厚。

  這也是李師師選擇南家的原因。

  更強的那個,總是比較難以合作的。

  即便能夠合作,她這個剛剛跨屆過來的新人,也難以拿到更好的條件。

  南風遲四旬上下,正是一個男人最具成熟氣質而又不顯老態的年紀。

  他也確實很會保養,三綹微髯,眉目清朗。

  一襲玉青色圓領寬袍,腰間錦帶束扎整齊,看不見一點肚腩。

  獅峰李夫人的車駕剛進鎮子,他便接到了消息,此時剛剛迎到門前。

  南家這幢大宅,前后三進兩院落,東西廂房十余間,處處雕梁畫棟,是一座極豪奢的江南風格的四合院。

  田家的底蘊雖然比他更雄厚,但宅子落成比南家早了近一百年,自然不及他的宅子寬敞華麗。

  不過,田家那宅子,一進大廳,便是兩塊相隔數十年,相繼掛上去的“進士匾”。

  如此一來,哪怕那是一幢四面透風的茅屋,也比南家這幢大宅更有底氣了。

  這也是南風遲放下身段,主動出門迎接李夫人的原因。

  他并不認識什么李夫人,在他心中,這位李夫人不僅和他不算同行,而且不過是一個走了狗屎運的暴發戶,他是不放在眼里的。

  但是,他不想放過任何一個能夠讓他更強大的機會。

  田家作為一個底蘊深厚的大家族,和他同在一鎮,自然就會有人拿他們做比較。

  不僅鎮上的居民會經常比較,他自己也會時不時地生起攀比之心。

  他想超過田家、碾壓田家,成為歡潭獨一無二的那戶人家。

  歡潭不可以有兩個大絲綢商,蕭山有他南風遲一人足矣!

  清油車在南府門前停下了。

  南風遲臉上露出一副無懈可擊的笑容,熱情地迎了上去。

  “承蒙李夫人賜訪,寒舍蓬蓽生輝呀,南某有失遠迎,還望夫人…”

  陳二娘掀開了轎簾兒,李師師從車中走了出來。

  南風遲一眼入目,便覺滿天的陽光都為之一亮!

  那種感覺,就像本被層層風雨阻隔了的陽光,突然雨收云散,陽光普照的那一剎。

  那容顏、那身姿、那風情、那眉眼…

  光艷清華而又婉媚入骨,簡直傾國傾城!

  饒是南員外見慣了美色,這一刻也不禁心旌搖動!

  茫然了剎那,他才恢復了定力,輕輕吐出了最后兩個字:“包涵!”

  蕃坊如今的蕃長,也是個大食人,名叫哈爾卜。

  瓦迪耶和蒲押麻在的時候,他就是一個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富人區的商賈們有大型聚會、飲宴的時候,老哈爾卜是一定會被請去,并高居上座的。

  但,對他的尊重也僅止于此。

  現在,瓦迪耶要回國,蒲押麻也要長居泉州,老哈爾卜很高興。

  他年紀大了,壯志早已消磨,已無意爭鋒。

  但,誰又不想自己更有地位、說話更具份量呢。

  但是,他只高興了大半個早上,就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兩位客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是兩個宋人。

  他們的年紀都不小了,應該只有四十出頭。

  可是歲月的痕跡,在他們的臉上烙印的很深。

  “所以,蕃長你拿定主意了嗎?”

  計老伯說完了來意,便笑吟吟地道:“蕃坊里有人勾結金人走私。伱是選擇等官府派人來處理呢,還是由蕃坊的人自己清理門戶?”

  哈爾卜的臉色非常難看。

  他相信這兩個人沒有說謊,瓦迪耶和蒲押麻一定是真的出了事。

  不然,不管這兩個宋人想在蕃坊攪什么風雨,只要瓦迪耶和蒲押麻無事,就可以輕易翻轉。

  他當然是不希望由大宋朝廷派人來處理的。

  大宋朝廷處理了瓦迪耶和蒲押麻的余黨,就會追究他身為蕃長監管不力之責了。

  他已經老了,早已不復曾經的銳氣,一旦被拿掉蕃長的職務,也就泯然眾人,沒有機會東山再起了。

  可是,如果依照這兩個宋人的要求,讓那些被他們組織起來的東瀛人、高麗人和昆侖國人,對富人區的大食商人發動清算…

  那么,一片腥風血雨之后,蕃坊一定會變天的。

  到那時,他的處境,可能還不及現在風光吧?

  畢竟他也是個大食人,瓦迪耶和蒲押麻對他會保持起碼的尊重。

  “這件事就這么難做決定嗎?老哈爾卜,你到底想好沒有?”

  老茍不耐煩了,他眉頭緊皺,原本平庸的面孔,便有一種令人心悸的殺氣涌了出來。

  哈爾卜心頭一顫,扭過了臉兒去:“三天,你們最多打三天。三天之后,坊內的動蕩必須結束!”

  計老伯微笑起來:“用不了那么久!”

  哈爾卜又道:“無關的守法商人,你們不可以傷害,也不可以侵入他們的住宅!”

  老茍叔翻個白眼兒道:“我們不是強盜,還用你說?”

  哈爾卜道:“如果這兩條你們能做到的話。那么,不管傳出多大的動靜,我都會以蕃長的名義告訴官府,我們這里一切如常,無需官府為我們操心。”

  “好極了!”

  計老伯笑道:“那么,我們也可以保證,你哈爾卜仍然會是蕃坊之長!”

  說完,計老伯和老茍叔就站起身,舉步向外走去。

  他們身后,傳來了哈爾卜憂心忡忡的聲音:“馬上封閉大門,告訴家里所有人,三天之內,誰也不許離開宅子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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